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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偷梁换柱

    当初顾琳琅是存了私心的,凌兆头脑简单,心地纯善,虽然粗糙了些,却是个耿直的,必然会不顾一切地护着司音,万一一来二去有了感情,对心思重的司音倒也不全是坏事,毕竟容似那种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司音不一定驾驭得了。

    凌兆便也不负所托,隔三差五便去云榭阁蹲着,顶着一张假公济私的脸,十分欠揍。

    哪知晃了几个月,在司音那里充其量也就混了个脸熟,毕竟有容似珠玉在前,凌兆那张脸也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加之嘴笨,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直到司音离开凉州那一晚,眼睁睁看着她手臂被砍了一剑,紧接着又一把剑朝着她心口刺过去,那一刻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凭着本能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了下来,只是那之后很久,一颗心总不上不下地提着,落不回去。

    “那你倒想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出来!”聪明如司音,自然能察觉出凌兆对自己那藏都藏不住的小心思,因着那夜从暗处射来的救了她一命的箭矢,与带着体温的金疮药,她对这个男人是存了几分好感的,虽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出于感激,只不过此时此刻,那点好感几乎快要被他自己消磨光了。

    “我,我……”凌兆又涨红了脸,瞟了瞟傅璟宁,“实在不行硬碰硬得了,你们带着顾峥嵘先走,我断后!”

    “你纵使有三头六臂,又能撑多久?”司音反问,“还有,你知不知道他们在长安是有一套特定的信号的?从第一个人发出来,到蔓延至全城,可能连半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了!”

    凌兆像个做错了事被训斥的孩子,紧握着双拳垂下了头,待发现司音首先关心的是他能撑多久,而不是能为逃出城争取多少时间,又暗自生了些窃喜出来。

    场面再度陷入了僵局。

    不知过了多久,傅璟宁沙哑着声音开了口:“我这里倒有个折中的法子,行之有效,就是冒险了些。”

    ******

    入夜。

    宵禁时间还没到,路上的行人却已经少了许多。

    永义巷门外,几个摆了一整日的摊陆陆续续正收着,前一日刚来过的那位年迈的大夫拎着个低头耷拉脑袋的少年疾步走了过来,凑到正慢悠悠收拾东西的老伯面前,赔着笑道:“实在是老夫教徒不严,今日晚膳的时候说漏了嘴,才知昨日这小崽子竟将给小公子配的药给洒了,老夫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想着来赔个不是……”

    对方警惕地四下望了望,不耐烦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是早就说过,没事不要自己过来,快走快走!”

    “哎哎!”老大夫附和着,压着那少年在地上磕了个头,算是谢了罪,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23书网p;amp;ldquo;只不过昨日老夫给那小公子疏了经络,却未完全疏通,经络这个东西您是知道的,半通半不通的时候,最是折磨人,严重时血管阻塞,血液凝滞以致猝死也是常见的事……”

    那头目皱着眉,缓缓摘下围裙与假胡子,一边思考着大夫的话。

    尽管手下经常换,他在这个地方却是已经守了有好几年,里面这个小公子的身份他虽然不十分清楚,却也大致知道这个人对他们的主子非常重要,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加之这个老大夫口风紧,这些年用着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以只犹豫了片刻,便挥挥手,叫身旁的小哥替他收了摊子,自己则将这师徒二人带了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傅璟宁、沈晏初与凌兆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红漆斑驳的大门,身体与神经绷得一样紧。

    宵禁时间早就过了,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伴着二更的打更声,那门却半点要重新打开的意思都没有。

    “究竟在里面做什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沈晏初忍不住道,“昨日也不过进去了大半个时辰,这眼看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再耽搁,怕是周围的人都要起疑了。”

    “别急,再等等。”傅璟宁按住快要将地面抠出个窟窿的凌兆,“没有动静,便是最好的消息。”

    而此时院内的正方内,顾峥嵘瞥了一眼中了迷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壮汉头目,与被方才的情形吓得不轻,正靠墙坐着的嬷嬷,坚持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若不是将此人抬出去会引人怀疑,司音早就一个手刀把这个说不通道理的一根筋给砍晕了,顾琳琅的爹妈到底是怎么生的孩子,也太偏心了吧,所有的心眼都给了女儿,到儿子这里,几乎不剩什么了。

    司音咬牙切齿地道:“顾峥嵘,你现在走了,至少能先保住你自己,当然,还有护送你出城的人,剩下的我们几个都会武功,脱身也方便,可一旦对方起了怀疑,冲进来,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可还有嬷嬷——”

    “哎哟我的少爷,他们为何要为难我一个老婆子,您若是因为嬷嬷不走,老婆子还不如自我了断在这儿!”嬷嬷说着,挣扎着站起身来,便作势要往墙上撞。

    顾峥嵘红着眼框拦住嬷嬷,看看司音,又看看一脸期待望着他的老大夫,他不是不想走,只是,这周围埋伏了多少人,他心里多少是有数的,若是救出他,要以牺牲旁的人为代价,尤其是姐姐在信中曾不止一次提过的司音,还有那个傅大人,他昨日在姐姐信中见过一次,方才从司音口中听到第二次,便大致猜出此人23书网p;amp;ldquo;姐夫”了,可想而知他对姐姐很重要……

    见顾峥嵘还在犹豫,司音真的是要死命按着自己的手才能忍住不去捶他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走不走?”司音飞快地望了一眼窗外,“不走我直接出去暴露自己,以免殃及等在外面的那些人!”

    说着便真的作势要出去。

    “我走,我走……”顾峥嵘眼底一片悲伤,对着嬷嬷磕了个头,迅速换上司音早就脱下来的外衣。

    “早这么做多好!万一外面哪个按捺不住冲进来……”司音没好气地嘀咕道,帮他戴好帽子,又用炉灰遮了遮过于白净的脸。

    “嬷嬷,待会儿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衣柜也好,外面的地窖也好,他们知道我离开了,多半不会花心思去寻你……”

    “晓得了,晓得了……”嬷嬷抹着眼泪,将顾峥嵘往外推。

    老大夫整了整衣襟,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毕竟他的家人如今都在对方手里攥着。

    顾峥嵘背起药箱,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最后看了一眼司音,还想说什么,却被司音推搡着,跟在老大夫身后出了门。

    “哎哟少爷,怎么又吐了!”嬷嬷适时惊呼一声。

    “无妨,胃里积了食,吐出来还好些!”刚走到正房房门处的老大夫闻言忙刻意抬高了声音道,“大人就不必送了,快回去看看小公子吧!”

    里面的司音按着嗓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大夫便施了一礼,带着微微垂着头的顾峥嵘稳步穿过院子,迈出了那扇红漆斑驳的大门。

    将近八年,顾峥嵘第一次跨出了那道门槛,整个身子都是绷紧的。

    “快着些,磨磨蹭蹭的,没看到都宵禁了,再磨蹭官府给你抓起来!”老大夫一拎顾峥嵘的脖领子,几乎拖着他拐出巷子,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向朱雀大街匆匆走去。

    从远远地望着二人迈出那扇大门,傅璟宁心中的石头登时便落了地,很好,至少,任务完成了一半。

    命凌兆在原地等着,傅璟宁与沈晏初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从后面绕道也去了朱雀大街,一路避开巡逻的官兵,几乎与老大夫与顾峥嵘同时抵达了济世堂。

    他终于见到了从顾琳琅口中听了几百次的顾峥嵘。

    只用她那句“长得可好看了”来形容,未免太苍白了些,十三岁的少年,脸上的线条还不够硬朗,身形也清瘦了些,一看就是常年缺乏锻炼的那种,却一点也不耽误看起来的赏心悦目。

    “你就是……傅大人?”顾峥嵘微微抬着眼皮,傅璟宁比他高出不少,这样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嗯。”傅璟宁低低地应了一声,“身体可还好?”

    “无碍。”

    “那就好。”

    两人一个垂着头,一个撇着脸,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

    沈晏初尴尬地就差拿脚指头来抠地了。

    “那个,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赶紧说。”说完这话,沈晏初恨不得立马甩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听着跟交代遗言似的。

    “你不走?”顾峥嵘有些惊诧地望着傅璟宁。

    “司音还没出来,我怎么走?”傅璟宁笑,转而将事先从杨国忠那里得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出城令牌递给沈晏初,“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走吧。”

    “大人——”沈晏初欲言又止,“其实我身手不比你差多少,我——”

    “这不是谁身手好谁身手差的问题,”傅璟宁拍拍沈晏初的肩膀,“主张司音以身试险的是我,总要由我善后不是?这是一早就决定了的,快走吧,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最多到明日清晨这边就瞒不住了,能多走一里路也是好的。”

    “傅——”

    “你给我住口!”顾峥嵘刚一开口,傅璟宁便不由分说打断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你们在里面磨磨蹭蹭这么久是因为什么,你若敢在这里磨蹭,信不信我直接砍晕了你丢到马车上去?”

    沈晏初:“……”

    顾峥嵘:“……”

    倘若司音看到接下来的顾峥嵘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抱着包裹委屈巴巴却又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怕是会当场气到去世。

    很快,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飞快地穿过长安城冷清的街道,畅通无阻地出了西门,上了官道,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永义巷的院子里,嬷嬷压熄了房内的烛火,连带着将院子里廊下的灯也熄了,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到后半夜,估摸着那些守卫到了最困乏、最松懈的时候,借着如厕的由头,揣了些食物,悄无声息地躲进了院子里的地窖。

    这一夜格外得短暂。

    五更的更声响过之后,天色还未亮起来,宵禁刚刚解除,街上便开始有了一个两个为生计奔走的百姓,行色匆匆,忙忙碌碌,疲惫,却也充实。

    凌兆一双大眼睛瞪了一夜,几乎瞪出了血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东方的天空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开始显得有些嘈杂。

    往日这个时辰,东厢房的上空已经升起了炊烟,嬷嬷也会出门买些新鲜的蔬菜,可此时那两扇红漆大门紧闭着,像是地狱与天堂只见的分界线,一旦开启,便是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泄下来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终于按捺不住了。

    最先探出头来的,是每日与那个壮汉头目一起摆摊的挑担货郎与卖炸糕的小哥,按照往日的惯例摆好了自己的摊位,便频频透过门缝向院子里查看,如此反复了几次,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忍不住打了几声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三次暗号过后,见仍得不到回应,房前屋后的院子里接二连三跳出了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之前顾峥嵘所住的那间正房的屋顶,揭开一处瓦片,窥探里面的动静。

    与此同时,傅璟宁与凌兆,以及三五个手下,混在过往的人群中,开始缓缓向那别院靠近。

    司音穿着顾峥嵘的衣服,睡在顾峥嵘平日里睡的那张罗汉床上,脸对着墙壁,从屋顶的小孔里只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

    屋顶的几个黑衣人瞧遍了整间屋子,既没有那壮汉头目的踪迹,也看不到嬷嬷的影子,唯一一个人还无法确定是否是他们监视的目标,显然有些慌神,互相使了个眼色,相继跃进了院子。

    凌兆原本跟在傅璟宁缓缓在永义巷内缓缓走着,一边侧耳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待看见几道墨色的身影进了院子,陡然变了脸色,抬步便要往里面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