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正色，眸光隐动，沉默良久后才开口：
“我请求出了两份考题，题目皆取自四书中，可标点句逗在不同之处，分句不同，段意孑然不同，一份正常刊印，一份给泄给安插在学政衙门的内鬼知晓。”
秦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些买题目的考生，只会大概扫一眼题目，文字内容和买来的考题吻合，便不会深究标点断句，欢天喜地将准备好的文章默写上去——到时候凭着答卷，谁是买题的，一抓一个准儿！”
小南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庚子赞同之余，心中还有一些担忧。
“京兆府在天子脚下，本次秋闱又是汉室复立后的第一次大比，我想不通，竟有人敢这般大胆？恐怕他的背后势力，不仅仅只是贪渎谋私的一二学政官员这么简单。”
秦深想当然的，把这口黑锅往廖梳杏头上甩去。
她在粮食危机中惨败，损失了这么多银两，或许将敛财算盘打在了秋闱科举上，也未可知。
一旦此事幕后之人是廖梳杏，那单靠钱有龙恐怕不一定罩得住了。
念及此，她立刻接话道：
“我这就回府去，将小南的法子和卫槐君说一下——”
“不！”
小南出声打断了秦深的话。
见她投之疑问目光过来，他才软了口气，低声道：
“我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毕竟我之前差点走了岔路，这次我想靠我自己的本事，重新赢回丞相对我的看法。”
秦深的话梗在喉咙中再说不出来了。
确实。
如果依着小南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他确实可以不动声色完成考试，且很大概率能够赢过庚子，得到桂榜解元的头衔，只是他选择告发出来，要求官府出题重考，还甚至出谋划策，帮忙肃清考场舞弊，揪出参与买题的考生。
只是，他想做的事情，真的是为了挽救在卫槐君心中的形象？或者说，是一种自我救赎么？
秦深没办法过分猜度他的内心，只是尽量往善意的一面去想。
即便心里偶尔冒出一些莫名的怀疑，她也会说服自己：一定是对小南先入为主了，信任缺失下，难免会有些怀疑——没事的，他此举正是为了赢回大家的信任。
轻叹一声，她点了点头，缓声道：
“我知道了，你和庚哥儿都早些休息吧，我明日炖些参汤与你补补精气，今日默写，一定很辛苦。”
小南感激一笑，眸中平静无波，浮沉下的情绪，他隐藏的极好：
“好，多谢了。”
翌日再考，贡院外头俨然是一股疲累的气氛。
考生经过昨天的事儿，今日再入贡院，难免心浮气躁，想法颇多。
而且今日清查夹带抄本更为严格，众人叫苦连天，剥衣服还不够，简直要拿钢刷把皮刷下一层才罢休。
确实查到了几个夹带作弊者，有一个将蝇头小字抄写大腿内侧，妄图用大裤衩子遮挡，也无情地被抓了出来。
第一场考试考了足足三日，待三场都考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考试卷封钉，一批又一批送入学政衙门等候阅卷。
寒门会馆的考生闷头在房间睡了三日，秦深来过一趟，见蓉娘心疼的直摇头，也不好开口询问什么，只有帮着做饭送到每个人的房门外，又蹑步噤声离开了。
至到第四日清晨，几个人才顶着熊猫眼，拖着疲惫的身子到饭厅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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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北行早早准备好了。
都是滋补元气的药膳，众人用过饭后，一起到茶馆去等放榜的消息。
……
茶馆离放榜处隔了不远，报信的衙差从北城的学政衙门领了名次，一边跑一边唱念，一路从北城绕到南城，他需得跑过整条大街才成。
故而在茶馆里沏一壶茶慢慢等，如若中举，必能亲耳听到自己的名字。
秦深在丞相府得了消息，换了一身男装后，也雇了轿子往茶馆去。
还不到大门外，里头喧阗之声已涌了出来。
门庑外站满了书生，成群结队，交头接耳，。些还是来迟的考生，又没钱买里头的茶座儿，只能立在茶馆门外，等着唱报的衙差过来报喜。
她撩袍迈进门槛儿，与茶馆里等候的会馆众人颔首招呼。
庚子见她一身男装，英气勃勃，笑着道：
“我竟一眼没有认出来。”
秦深抖开自己的折扇，遮去了半张脸，低着嗓子道：
“看我做甚么，今日我就是个陪衬，你们才是唱戏的主角儿！”
靠窗的茶座被炒了高价，伙计有心卖秦深面子，替她留一个靠窗的位置，却架不住黄牛的来势汹汹，没能替她留住最好的茶座儿。
秦深摆了摆手：“无妨，坐哪里不是坐，咱们去雅间吧。”
“可是、可是，雅间、雅间也有人了……”
她拿扇柄敲了敲伙计的脑门，取笑道：
“捉蚂蚁熬油，臭虫身上刮漆，你个要财不怕寒碜的。”
伙计冤枉的很，他拧着眉头小声道：
“夫人，里头是解元郎东方询，我哪敢不让他进？”
东方询？这又是何人？
秦深拧眉，重了几分口气：
“你胡扯什么？还没唱榜，哪里来的解元郎？”
“您怕还不知道吧！原先那个东方询连青云榜都上不去，可秋闱应试前，他不知怎得，依着高赔率花重金买了自己解元中举！且那日贡院考题泄露，却不见官府惩治祸首，买题的照样买题，可见泄题之人背后的来头，大家都说东方询胆这样花钱买自己中举，一定是再度买题了——这次头名必是东方询莫属了。”
边上有耳尖的书生听见这话，立刻反驳道：
“愚人！自古邪不胜正，天子脚下，就算有舞弊之事，官府岂能置之不理，扶一个大家都知道买题的考生成为解元？就算不惩处，也轮不到他摘桂榜，我觉得，反而是告发泄题之事的徐南有望！官府需要一块遮羞布，他就是最好的遮羞布！我想，徐南兄才是真正聪明的人呐。”
秦深心中咯噔一声，抬眸看向了边上的小南——
他面上淡淡的，眸子半阖着，不动声色的笑道：
“兄台高看了，你我书生应试，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彻查泄题之事，还是交给官府吧。”
提及东方询，边上庚子脸色不佳，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秦深看在眼中，轻唤了他一声：
“庚哥儿，你怎么了？你认识东方询么？”
不等庚子开口，小南轻声接过了话道：
“那家伙轻狂傲慢，先前来会馆买考箱的时候，他看中了荆小妹，派人来向大姐提过亲，被拒绝以后还出言不逊，侮辱过小妹。”
庚子沉着脸色不说话。
不愿与东方询起争端，既然那人包了雅间茶座，他避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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