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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曜抱着体力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羊献容。

    她青丝微绾, 双目粲粲如星,敛去了银河所有的星光,秋月花色, 尚不及她眉梢微蹙——美人忧愁起来也是美的。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抱她。

    十六岁那年,当他知道她要嫁给白痴皇帝时,他就绝望的抱过她,把她抢到马背上, 策马狂奔。

    好像只要跑的足够远、足够快, 他们两人就能逃避现实。

    少年意气、缱绻心事、任性冲动。只有在那个涉世未深的特殊年龄里才能拥有。

    刘曜注意到, 羊献容比十四年前要瘦,轻若鸿毛,美丽易碎,就像一尊需要轻拿轻放的花瓶。

    刘曜将她放到软塌上,“你累了, 先休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反正没有成都王司马颖, 也会有其他藩王起兵,迟早的事情,永远都是司马氏联合司马氏去打执政的那个司马氏。最后无论那个司马氏胜出,他们都需要一个皇帝当幌子来维护统治, 你想开一些, 有了司马冏的教训, 相信其他司马氏再也不敢肖想你。”

    司马冏真是死的太“囧”了, 本来地位稳如泰山,安心当个大司马多好,非要作死调戏皇后,把自己给坑死了。

    羊献容并非无知妇人,哄骗是不成的,刘曜索性捅破现实,把未来并不乐观的境况全部摊开来说,反正都要经历的。

    羊献容半躺在榻上,“权力是司马家的诅咒,都想得到,谁都不服谁,没有尽头。”

    刘曜摊开毯子,盖在她身上,“司马家枝叶繁茂,好几百个司马氏,自杀自起来,也要好多年才能杀光自己人。幸好你只生了一个小公主,对这些藩王都没有威胁,能一直活下去,明年及笄,赶紧把她嫁了,你就少一桩心事。”

    羊献容脑子里浮现出清河和王悦大婚,青梅竹马的小两口卿卿我我的场面,顿时治愈了她的忧愁。

    到时候清河成为琅琊王氏家的媳妇,再有曹淑这个亲娘当婆婆,她的一生就安稳了。

    要保住身体,再熬一年,看着清河出嫁就无遗憾了。

    念及于此,羊献容闭上眼睛,身边的刘曜给她了安全感,她再也撑不住了,沉沉入睡。

    在外头把风的潘美人迟迟听不到动静,有些担心,悄悄进来,看见刘曜半跪的塌边,以近乎朝圣般虔诚的姿态看着熟睡的羊献容。

    别看刘曜是舔狗,他其实比狼还敏锐,感觉到有人靠近,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旋身站起来。

    潘美人做了个嘘声的姿势,示意他去外间说话。

    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就怕吵醒了羊献容。

    “囧贼闯入未央宫那件事之后……皇后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她太累了。”潘美人说道:“这次多亏了你帮忙。”

    刘曜道:“潘美人太见外了。我还有个坏消息……”

    刘曜把成都王联合几个藩王以讨伐司马冏的名义勤王之事说了,“……等司马冏已死的消息传出去,勤王师出无名,会暂时停歇,但是人心贪婪,估计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要开战,你们要有准备。”

    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现在轮到长沙王司马乂,也不知道能当几天,潘美人道:“我们已经习惯了,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再说。总不能因噎废食,把自己给吓死了。”

    看到潘美人镇定自若想得开,刘曜放心了,道:“我义父那边还有事,我今天就要回去,你照顾好她,这安稳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你多劝劝她,莫要总是愁眉不展,成都王那边的动向我会留意的,依然是通过四夷里的香料铺传递消息。”

    潘美人看着刘曜的背影,心悦羊献容的男子可以绕洛阳城一圈,但是做到刘曜这个地步的,仅此一人。

    当年我和曹姐姐都觉得刘曜配不上羊献容,现在看来,是我们太短视了。

    且说邺城(今河南安阳),藩王成都王司马颖经过一年多的招兵买马,自掏腰包买棺材收葬战士遗骨、开放私库去赈灾等等,收买人心,已是大晋最具威望的藩王了。

    最近听说齐王司马冏膨胀了,扩建大司马府,将整个里坊全部强行拆迁,修得比皇宫还大,还打破了皇宫西苑围墙,把皇宫当成自家后花园等等劣迹。

    成都王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和几个藩王商议,以“清君侧,诛齐王”的名号起兵勤王,等到开春天气暖和,路好走了就去攻打洛阳城。

    成都王和齐王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人要过年,但机会这个东西,是从来不会过年的,所以,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就很难弥补了。

    成都王和藩王们通了气,洛阳城那边却传来最新的消息,说长沙王司马乂带着一百多个人去宫里把白痴皇帝抢走,策反了中领军,和隔壁司马冏在皇宫西苑处开战,凭借白痴皇帝这个活招牌,司马乂士气大增,以少胜多获胜,司马冏被杀,暴尸三日才收葬。

    成都王顿时傻眼了:连囧贼都死了,师出无名,他还怎么勤王?

    司马乂太奸了!

    当初他猛拍司马冏的马屁,原来是为了得到司马冏的信任,还主动把七万军队交给司马冏,也是为了留在京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乘着司马冏久居权臣之位,开始飘了,砸了皇宫城墙,就立刻以藐视君王为借口起兵勤王,杀了司马冏,取而代之。

    据说,长沙王司马乂这次勤王得了皇室乃至士族的支持,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都派了部曲私兵去支援长沙王。

    长沙王勤王成功之后,皇帝封了他为大司马、加九锡、假黄钺等等和以前齐王一模一样的奖赏,长沙王成为新的摄政王。

    据传,长沙王恭敬皇室,礼遇士族,人称贤王。

    长沙王掌握权力后第一件事,就是修补皇宫西苑围墙,维护皇室的尊严,并将之前被明升暗降闻鸡起舞的刘琨请回来,要刘琨重新执掌皇宫内的中领军,保护皇室安全。

    第二件事,就是把司马冏违规扩建的地段还给了被强行拆迁的洛阳百姓,整个里坊重新搬回来了。

    第三件事,长沙王找到了当年被先皇后贾南风称为假圣旨的真圣旨,上面写着要楚王司马玮诛杀反贼司马亮和卫瓘。

    铁证如山,大朝会上,长沙王拿着旧圣旨痛哭流涕,请求皇帝为兄长司马玮平反昭雪。

    白痴皇帝在嵇侍中的示意下,说道:“五弟司马玮是冤枉的,追封五弟为骠骑将军,封其子司马范为襄阳王。”

    楚王司马玮终于洗脱了谋逆的罪名,只是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风华正茂的二十一岁。

    就这样,长沙王司马乂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火都是为了别人,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现,这让原先对他心存质疑的朝臣也不得不服气。

    长沙王靠着真诚务实坐稳了大司马的位置,无缝衔接齐王司马冏。

    司马冏死了,长沙王位置坐稳了,成都王司马颖勤王的计划自然胎死腹中。

    生不逢时,时不待我。

    两次勤王,第一次被齐王司马冏半路得到勤王诏书摘了桃;第二次被长沙王司马冏抢先一步,夺了

    大司马之位。

    成都王那个郁闷啊,连年都没过好,整日郁郁寡欢(兰舟画外音:谁叫你啥事都要拖到过年,拖延癌晚期,被人抢占了先机,活该。)

    幕僚们劝他:“王爷莫要泄气,长沙王刚刚上台,为了服众,矫揉造作,装出贤王的样子,等时间一长,就露出破绽了,能够装一时,不能装一世啊,齐王刚上台的也是如此,人人都赞,得士族支持,结果呢,一年多就下台了,王爷要沉住气,等待掌握长沙王的把柄,我们师出有名了,就再次起兵勤王。“

    成都王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有句俗话,叫做新挖的茅坑还有三天香呢,何况是大司马呢?

    等新鲜劲一过,长沙王开始膨胀了,必然会犯和齐王一样的错误,到时候我就再次号召勤王,诛杀逆贼长沙王。

    到了春天,青黄不接,成都王又开仓放粮,收买人心,长沙王是个贤王,他就要比长沙王更“贤”。

    且说洛阳城,王悦和荀灌过年期间都在禁足,被关在各家祠堂里面壁思过。

    家族在这次勤王中都出力了,两人被关的心服口服,没有出什么逃跑的幺蛾子,乖乖在祠堂里抄写家规。

    就这样一直关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刑满释放”。

    纪丘子夫人曹淑过来接儿子,守在王氏祠堂门口的小叔子王敦早早在这里等候堂嫂。

    王敦是襄城公主司马佾玮的驸马,夫妻没有什么感情,王敦住在永康里琅琊王氏的驸马府,襄城公主住在皇族聚集的延年里公主府,夫妻只有节庆祭祀等场合才见面,夫妻虽然同城,却长期两地分居。

    襄城公主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清河的亲姑姑,也是当年最为受宠的公主,她下嫁王敦之时,嫁妆是其他公主的十倍,真真的十里红妆。

    襄城公主的公主府极尽奢华,由于王敦很少去公主府,不了解状况,导致闹出了不少笑话。他去公主府更衣(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旁边有个精致的红漆箱子,里头装满了红枣,刚好饿了,拿起来就吃。

    惹得侍女发笑。因为这些红枣是蹲马桶的时候堵在鼻孔,防止吸进去臭气的。

    王敦更衣完毕,出来看见案几上摆着一个金盘子,盘中有热水,金盘子旁边是个小罐子,罐子里装着煮软的红豆,王敦把熟红豆倒进金盘子里,当做红豆粥给喝了。

    侍女快笑喷了,原来红豆和金盘子都是用来洗手的……

    襄城公主的日子过的太精致奢靡了,因红枣和澡豆事件,她觉得驸马王敦太过粗鄙。王敦也嫌弃襄城公主太矫情了,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只不过两人都有涵养,从不吵架,只是冷战。不像河东公主泼辣,把驸马孙会打得满地找牙。

    夫妻莫得感情,一年同床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因而人到中年,两人一直没有孩子。

    王敦没有孩子,膝下空空,堂兄王导却有个有惊世之才、绝世之貌、有琅琊王氏麒麟子之称的嫡长子王悦。

    王敦从小就和堂兄王导感情良好,爱屋及乌,王敦是真心对待侄儿王悦,那天勤王“救火”之时,他把王悦从城墙战场上推开,要侄儿下去修整,自己带着琅琊王氏部曲和齐王军队鏖战。

    王敦救了王悦,关了王悦,曹淑心服口服,每天除了给儿子送饭,并不多言。

    曹淑说道:“我来接王悦回家,劳烦驸马放人。”

    王敦说道:“我有话和堂嫂说。”

    两人到了里面,王敦拿出一封信,“这是堂兄要我转给堂嫂的。”

    曹淑打开,是丈夫王导的来信,要妻子带着儿子立刻回江南建业城,路上由堂弟王敦护送(押送)。

    王敦将曹淑王悦母子的所作所为打小报告给王导,王导得知年仅十三岁的宝贝儿子干出如此大胆的事情,差点拖累了整个家族,勃然大怒,他再也不想听妻子的拖延敷衍之词了,直接写信给堂弟王敦,要他亲自把这对闯祸的母子弄到江南去,以免继续惹祸。

    王敦向来崇拜堂兄王导,王导所求,他当然答应了。

    王敦说道:“嫂夫人带着王悦回去,收拾一下,三天后我们就走。”

    曹淑当然不肯走了,王悦和清河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怎么可能去江南?

    曹淑施展缓兵之计,“驸马,出嫁从夫,我当然会听夫婿的安排,只是,王悦在尚书台还有差事,孩子的前途重要啊,这事我先和你堂哥商量一下。”

    王敦早有准备,说道:“尚书令跟我说过了,他觉得王悦年纪还小,性格毛躁激进,还需要在家里好好读书,磨磨性子,尚书台的差事就算了。”

    王悦被抠门戎给解雇了。

    曹淑保持微笑,“我也觉得王悦这个年纪读书比较好,不用急于一时。其实当初是尚书令大人亲自登门要王悦当僚属,王悦不好意思推脱,就跟着去了尚书台,回家读书,收收心也好。”

    王敦见曹淑如此驯服,便放下心来,道:“三日后启程,嫂夫人做好准备,我亲自登门去接你们,家中房屋和田产等等,自有族人帮忙料理,嫂夫人不用担心,只需带着金银细软即可。”

    曹淑道谢,接了儿子回家。

    王悦刚刚到家,隔壁王戎就来了,“三日之后你就要去江南,咱们还有一笔账还没算。”

    两人来到庭院,王戎指着崩塌的院墙,“把墙砌好,自己砸的墙,跪着也要自己动手一块块砌回来,什么灰泥砖石等等,你自己掏钱去买,我可不出一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