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秦弈到了主屋之前，想找那女子辞行。
这回主屋没有关门，秦弈眼就看见那女子斜靠窗边，手捧书卷，正在看书。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肌肤有了些柔和的光晕，眼眸宁静，气质慵懒，手边盏热茶，淡淡散着水汽，悠悠漫过她身边，平添三分朦胧感。
秦弈觉得这女子本人看书的样子，就已经如诗如画。
瞥眼却见到清茶小姑娘头脸的水，坐在旁边抽着鼻子画画。
秦弈看她落汤鸡般的模样，有点想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茶抽着鼻子道：“师父又拿我泡茶……”
说话间，那女子素手掂起茶盏，悠悠地喝了口，又放了回去，目光刻都没离开过书卷。
秦弈心只剩串省略号。
敢情您点化片茶叶当徒弟，是为了这个用途吗？
“那个……”他终于打破女子看书的宁静气氛，开口道：“承蒙留宿，特来辞行。”
女子转头看了他眼，微微笑，放下了书卷。
“这本《金瓶梅》，就是你让她们抄录给我的东西？”她似笑非笑道：“这是对我用女色考验于你的回击？”
“啊哈哈哈……”秦弈打了个哈哈，又很快肃然道：“这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嗯……笔法冷峻，世情尽显，如入画卷之，从市井尽知国之貌，真佳作也。”女子沉吟道：“但风土人情，似乎与所知诸国都不相同，与你南离更没什么关系。”
“这就非我所知了，这不是我写的，只是偶然看见，署名兰陵笑笑生。”
“这种作品旦问世，必有人追捧。世间作，只要稍有名气，我就不可能不知道。”女子淡淡道：“所以他人所作这种浑话就不用说了，就是你写的。”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的吗？
女子的眼神又有了笑意：“窥斑见豹，里面那些玩法，你很熟悉啊……吃喝嫖赌之道岂不是应该更适合你？来我琴棋书画山上干什么？”
“吃喝嫖赌非我道也。”秦弈认真道：“倒是这琴音渺渺，画意飘飘，仙家意境扑面而来，更适合我。如果前辈不用画魂引诱于我，在下倒是希望在这里多住几天。”
“等等。”女子不悦道：“什么前辈？我很老吗？”
秦弈闭嘴不答。
自己这点手段是看不出人家真实年龄的，到了定修行之后就连所谓“骨龄”都没法看了，因为早就脱胎换骨，都不是原来的骨了还看什么龄。
不过逻辑摆着，练到晖阳大佬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最少也是千年老怪打底了吧。
女子瞪了他阵，慢慢道：“我姓居，居云岫。”
居于云岫间……很适合她。她身上真的看不见人间烟火气，只有书卷气和诗情画意，还有种……奇怪的逗比？
秦弈便拱手道：“好的，居前辈。”
居云岫大怒：“我告诉你名字是为了让你喊前辈时可以加上姓的吗？”
秦弈很是无奈：“总不成喊你云岫？”
居云岫淡淡道：“有什么不可以吗？名字不是用来叫的？”
秦弈愕然。
居云岫沉吟片刻，又问：“我观你看清茶作画之时，以及昨夜触摸仕女图，是观察过笔法与用具的，这是学过画的观察角度，不是门外汉。”
“是。”秦弈有些小尴尬：“简单学过些……”
基本可以说，如果抛开素描这类的新式画法，单论绘画水平的话，自己这个大学僧和人家专攻此道的仙道大佬根本不是个级别，连清茶都比不过，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画画的。而且自己的热爱度也比较低，说是此道人也太勉强。
居云岫又道：“你会写故事杂书……别说不是你写的。琴棋书画的书，并不单指书法，而是作品，作品里包含诗词歌赋，也包括经史故事。”
秦弈只好道：“前……哦，云岫姐姐想说什么？”
居云岫转头看着窗外朝阳，看了好久好久，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阵子才低声道：“琴棋书画山，已经没人了。”
“呃？”
“只剩棋痴师叔，撑着棋的场面，动不动扯着别人下棋。而琴，书，画……只有我个人了。”
清茶举起小手：“师父还有我。”
“片茶叶，自己泡水里去，没你插话的份。”
清茶泪奔。
居云岫转头看着秦弈：“我知你是来求道的，或有拜师之意。我是此峰之主，也是万道仙宫里琴棋书画宗的宗主。秦弈，你可愿入我山门？”
“拜师？”秦弈摇头：“不拜。”
居云岫道：“我知道你并不是走书画之道，而是传统仙道。希望你能入门，是因为你好歹与此道相关，也有定的兴趣，那就可以留此传承。万将来我有失，也有人能将此道传递下去，而不是逼你真的转向此道精研。你可以理解为护法或是客卿，不受门规拘束，却享尊荣，应秘地对你开放，想要突破琴心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你意下如何？”
秦弈犹豫了下，还是坚持道：“我不拜师。”
“哦？”居云岫奇道：“仙鹤传音，你是散修。莫非你已有师承，是在骗它？”
秦弈认真道：“我是偶得传承，连师父长啥样都不知道，但在我心，它就是我之师。无论贵门有多少优点，能给我多少好处，我也不会喊别人做师父。也许它不在意，可我在意。”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泥丸忽然跳动了下。
这些日子直在将破未破的琴心感悟之，四处苦寻契机，竟然因为这么句话似乎就要突破了。
流苏默然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因为句话的事。
琴心就是明心，就是验证己道。秦弈本有道，只需践行，而不是在迷茫求索。原本在快到万道仙宫的途，秦弈都已经快要突破的，不是此时才来。
无论是之前寺院行侠，怒斩淫僧，火烧佛寺；还是昨天对吃喝嫖赌的拒不入门；还是对昨夜画魂相诱的婉拒……这都是践行的过程，步步，积沙成塔。
包括如今这份不拜师的坚持，同属秦弈的践行之，都是他侠心的部分，这个男人的基本价值观。
虽然在它看来，傻得要死。
但是……不得不承认，挺高兴的。
它轻声叹息：“入门吧，秦弈，个大宗门可以给你的积累，远远比带着我四处云游有益。”
秦弈不说话，他正在默默感受体内那雾气化成水滴的过程。
居云岫斜倚软塌，纤手支着粉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弈的琴心突破。
介散修，这么点年龄，修行如此踏实……这倒罢了，居然真的可以自己四处问道就突破琴心，这便是顶级大宗里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别说散修了。
所以昨日仙鹤传音，这少年很可能是个天才，希望尽量将他留在门内。
本来她没什么兴趣，因为秦弈表面看着清秀，书记载也飘逸，结果实质却是个“粗鄙武夫”，不合她的审美。但考验之下，却让人很满意。
那种对美景的热爱，是画之道的灵魂。
而对画魂诱惑的抗拒，验证人品只是其。其实最大的关键点是，画者之道，你根本不能抱有画什么东西出来享用的念头，真有这种念头就根本不可能得此道。
秦弈完美地通过了这个考验。
然后呢，居然还有馈赠……
《金瓶梅》……本有趣的故事。
抛开里面的情色，那纷纷世情入木三分，在行之道上已入道矣。
个“粗鄙武夫”，意外的非常符合她这门的需求。
还是个能自入琴心的天才……可惜他无心此道。
随着秦弈的琴心渐渐凝实，居云岫忽然开口：“若是不要你拜师，只与我师姐弟相称呢？我师父早死了，没人要你磕头。”
秦弈愣了愣，这个好像……很难拒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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