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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家是一栋复式住宅,只两层,占地比南城的别墅小了近一半,更不用说爬满葡萄藤的长廊和满园簇拥的玫瑰。但因地段好,装修又称得上精致用心,入住的只四人,所以倒也算得了好居所。

    除开衣帽间、书房、健身室等,为数不多的卧室紧紧相邻。

    夏瑜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一探头,就能看见姐姐坐在化妆镜前,用皮筋轻巧地挽了发。

    夏修音的一身很休闲,衬衫是饱和度不高的色调,袖口折在肘弯,便越发显得手腕腻白细嫩。

    察觉到夏瑜的注视,她弯了弯眼睛瞥过来,亚克力木制的混搭撞色长款耳饰贴在纤细白皙的脖颈,漫不经心地一晃。

    夏修音挑着笑,“做什么站在门口,怕我吃了你?”

    夏瑜的眼睛落在夏修音形状姣好的唇,或许是因为涂了层薄薄的唇膏,夏日的自然光又实在好,所以这样看着,嫩红盈泽。

    姐姐喜欢用水果口味的唇膏,像小孩子一样,别人都不知道。

    今天会是哪种水果呢?

    夏瑜的眼睫扑闪。

    夏瑜的脸越来越烫,以至于她需要微微张着口才能正常呼吸。

    在姐姐的注视中,她羞耻得一步都迈不出,倏然缩回自己的房间,扑进床褥,把脑袋埋在枕头下。

    夏修音微撑着下颔,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她蹙着眉看向化妆镜,侧了侧脸,纤透的光线变化着落在她的唇。

    她发现什么,笑意从眼瞳漫开。

    t大军训为时四周,才八月初便要求学生来校报道,并强制要求军训期间住校。

    私家车不能开入宿舍围合,刘志拎着两个行李箱跟在三人身后。

    “哎哟,这个床板好硬,早知道再带一张床垫。”陈婶抱怨着敲了敲。

    学生公寓四人一间,上床下桌,独立卫浴,条件算是不错。

    但到底是和家里差得多,陈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水电表都恨不得评判一番。

    “只住一月,陈婶,您且稍微忍一忍。”夏修音接过夏瑜从行李箱递给她的陶瓷笔筒,安置在了书桌上,笑着道。

    陈婶嗔道:“什么叫我忍一忍?”

    “睡硬床的是你,反正难受不到我。”

    可夏瑜看陈婶的神情,心疼得不得了,哪里是不难受的样子。

    夏修音告饶:“陈婶,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您别气。”

    陈婶本板着脸,见一张凑过来的娇艳笑脸,哪还憋得住。

    “你就哄人吧。”

    才两三年的功夫,夏修音的性子越发沉静,比起当初勉力矫饰的无害温软,现在是全然从容的平和。

    她的眉眼已经长开,与夏臻如出一辙的明艳凌厉,却因为她周身气质而压得鲜见锋芒。

    夏修音笑得少了些,可从不吝在他们面前笑。

    “陈婶,我自己来就好。”

    “你一个小姑娘,自己来怎么行。不铺得舒舒服服的,你在外面遭了一天罪,回来还要继续遭罪么?”

    陈婶知道军训就是要受苦的,可她怎么忍心看自己带大的小孩吃苦。

    “我都要被您惯坏了。”夏修音轻声道。

    “惯坏才好。”陈婶瞥她一眼,拆着床上用品。

    “我在一天,就惯你一天,惯得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语气有些恨恨的。

    陈婶到底年纪大了,夏修音不肯她爬扶梯上床。

    她寸步不让,眉目间倒是温和:“陈婶,这次您得听我的。”

    双方正僵持,夏瑜看看姐姐,又看看陈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直守在旁边沉默的刘志道:“小姐,让我来吧。”

    三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他有些不自在,“我毕竟独居多年,这点东西还是做得来的。”

    刘志一开口,夏瑜也跃跃欲试起来:“姐姐,我可以——”

    夏修音笑着睨向她,“阿瑜,你也觉得姐姐做不好?”

    不是这个意思呀。

    夏瑜抿起唇,表示噤声。

    气氛有些凝滞,夏修音最先笑出声。

    “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床垫麻烦刘叔递一下,其他的床上用品,陈婶看着我弄,这样好吗?”

    夏瑜急忙忙开口:“姐姐,那我呢?”

    “那我做什么呢?”

    可不能漏了她。

    “你——”夏修音捏了捏她的鼻尖,状似苦恼道,“那就拜托阿瑜在旁边给我加油鼓劲吧。”

    夏瑜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揪了揪自己的手指。

    于是,其他几人笑了起来。

    不多时,夏瑜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军训初期,教官异于平常的严格。

    因为在开始不能镇住这群高考完撒欢的小孩,之后的训练就难办了。

    夏修音所在的排已经站了二十分钟的军姿,教官一个同学一个同学看过去,时不时让人整理一下着装,被点到的同学便兴高采烈地动动手脚。

    “脚跟靠拢,脚尖分开呈60度角,小腹微收,两肩端平、后张。两眼平视前方,下颌微收。”

    “身体重心不要放在脚后跟,放在前脚掌,微微向前倾。”

    排长伸手去拉一个男同学的袖子,男同学不明所以,软绵绵地被他拉开。

    教官眉头一皱,“干什么呢!你两手贴紧裤缝了吗!身体绷直了吗!”

    “你站的是军姿你知道吗!”

    “现在条件好了,没让你们进部队军训,就你们这样,换了我当年的教官早就半夜里拉出去负重跑个二十公里端正态度了!”

    教官嗓门大,一时间震得其他人也调整了军姿,精神面貌往上拔了拔。

    夏修音个子高,站在中后排,她盯着前面同学的帽沿,那是个纤瘦的女生。

    她却不由想到和夏瑜分开时,女孩可怜兮兮拼命忍泪的样子。

    “阿瑜,你别哭。”

    “姐姐,我不哭。”夏瑜一开口,眼泪就不要钱地往下掉,她红着眼睛,“我现在是大小孩了。”

    夏修音便笑了,抹掉她落至腮边的泪,“是啊,阿瑜现在长大了。”

    小哭包变成了不那么小的小哭包。

    夏瑜顺势牵住她的手,眼睛雾蒙蒙的:“姐姐,周末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军训没有周末的呀。”

    夏瑜的嘴瘪了又瘪,像是再也忍不住。

    “那我就要一个月都见不到你了。”

    夏修音哭笑不得地捧着她的脸,那双被水泡过的黑眼珠便看向她,“傻阿瑜,我不能出去,但你可以进校园里看看我。”

    “大学是开放的,你和刘叔他们在校园里逛一逛也没关系。操场上有很多小朋友在玩滑板,应该会很有趣。”

    “真的吗?”夏瑜止住哭,说话却依旧带着鼻音,嗲了几分。

    “真的,姐姐不骗你。”

    “哒——哒”

    教官由夏修音身侧同学向右横跨一步立正在夏修音身前。

    他从刘海到衣领、袖口、裤脚……一一扫视一遍,面前的女孩身姿挺拔,肩平腿直,目光沉静,身体素质不错。

    以及,这张脸……确实出尘了些。

    在一众通红惫倦的面容中,干净白皙得耀眼,细小的汗珠凝在两鬓,润湿了些许发。

    “你的帽子是不是大了一号,取下来紧一紧。”教官面无表情地去了旁边同学面前。

    夏修音转了转脚腕,摘了帽子。

    蓦地,隔壁排传来一阵喧哗。

    “卧槽,那是营长?营长在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要命,快,帮我看看,我眼瞎了没?那个棺材脸居然在笑!”

    “滚滚滚,瞎了瞎了,没治了。”

    ……

    小姑娘。

    夏修音心思动了动。

    高年级的学姐陆陆续续搬进宿舍,女生宿舍门口车位满了,刘志只得去别处。

    夏瑜一看到女生宿舍就走不动路,他只好再三叮嘱夏瑜不可以乱跑,夏瑜乖乖应,随后捧着一桶绿豆汤坐在了台阶。

    给姐姐准备的!冰镇了好一会!

    朱洪涛沿着宿舍区和教学楼附近巡视,天气热,教官们也都不想为难这群祖国的花骨朵、未来的精英,大多拉了自己的排去树阴底下。

    宿舍区和教学楼旁栽种的树木最多。

    一路过来,他所到之处,原本偷着懒的排有眼睛尖的,说句“一二”,立马都规规矩矩齐声喊“营——长——好”,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女生宿舍时,朱洪涛看见了台阶上坐了个穿着白短袖的小女孩,十一二岁,搂着铁罐子像捧着宝一样。

    “欸,小丫头。”他负着手,“天热,你怎么在这待着?”

    “你家人呢?”

    小姑娘先是被他的嗓门吓了一跳,抬眼看到他的着装,眼睛亮了亮。

    “我在等我姐姐。”她的声音像嫩芽一样。

    “教官叔叔,你热不热呀?”

    朱洪涛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这种天,哪有不热的。”他索性也坐在了台阶,看小姑娘还会说些什么。

    面前这女孩,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好的那种,皮肤养得雪白,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

    “这是冰过的绿豆汤。”夏瑜把保温桶放在身侧,打开盖子,取下夹层,拿出两个一次性小碗。

    “我和陈婶给姐姐准备的,教官叔叔,如果你热的话,要不要喝一点?”

    朱洪涛自然不可能要她的绿豆汤,可莫名地,他的心有点软。

    或许是一时冲动,他看了眼手表,也快到了解散的时候。

    “就你一人在这?”

    夏瑜点头又摇头:“刘叔去停车了。”

    这学校这么大,还不知道那人得什么时候过来。

    “小丫头,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你知道你姐姐哪个专业几班吗?”

    “营长好!”教官向朱洪涛敬了个礼。

    “经管三班是你们这吧?有没有一个叫夏修音的?她家属找她。”

    教官垂眼一看——

    白白嫩嫩像瓷娃娃的小姑娘,捧着罐保温桶,眼睛乌溜溜的,有些羞怯地看着他。

    他扭头大吼一声。

    “夏修音!”

    “到!”有些清冽却万分入耳的女声,惹得隔壁正在休息的排看了过来。

    “出列!”

    “是!”

    “你家属找你!”

    夏修音便和她的家属对视了。

    但并不是每一次夏瑜都能找到夏修音,朱洪涛也不会有第二次带着她去找姐姐。

    夏修音后来去打靶、定向越野、军体操练习……训练的地方隔两天换一次。

    夏瑜每次都闷闷地坐在女生宿舍的围合大厅等着姐姐。

    就算这样,一天也见不到多久。

    夏修音晚上还要整队去体育馆听讲座,拉歌,甚至一次绕着学校外周拉练两圈,跑了整整四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十二点,连电话都没有办法和她打。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夏修音在家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醒来时看见正跪坐在她床边抹眼泪的女孩。

    夏瑜的呜咽声很轻,所以一直都没有吵醒她。

    夏修音把下巴搁在凉被上,长长的乌发散落垂至莹白的锁骨,她伸手去摸夏瑜的脸。

    “阿瑜,怎么了?”

    “姐姐回家了应该高兴呀,怎么还哭鼻子?”

    “姐姐……”夏瑜一开口就是浓重的哭腔,她向姐姐伸出手,夏修音便把她抱在了床上。

    夏修音隔着凉被拥住她,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姐姐在这呢。”

    这是她离开她最久的一次。

    所以,一向被关注着的、被溺爱着的、被怜惜着的、被温柔呵护着的夏瑜惴惴难安,惶恐失措。

    夏瑜好久没哭得这么凶。

    尽管长了不少,她还是太小了。

    小到只能用哭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期待命运的眷顾。

    出乎她意料的是,夏瑜搂着她的脖颈抬起脸,抽泣着认真道:

    “姐姐……我……我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我……聪明,特别特别聪明。”她现在说起这样的话,竟是不觉得害羞了。

    好像这样就会特别有说服力。

    “我很快……就……就能学会中学的东西。”

    “然后……去高考……”

    “去t大找你。”

    “我想……和你……选一个专业。”

    “和你……在一个班级。”

    没人想到一个才小学毕业的女孩怎么会说出这样异想天开的话。

    她……在争取,用她的努力。

    “你不要你的同学了?”夏修音低声道。

    “不……不要。”他们本来也只是刚认识呀。

    “可是,姐姐的同学都比你大七八岁,他们不愿意和你做朋友怎么办?”

    “我只要……姐姐。”夏瑜又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

    于是,夏修音如她所愿搂紧她。

    细微的愉悦从指尖向上攀爬,一步、一步,经由每一处细小的神经,抵达大脑。

    血液也被这样蛮横的情感占据了,心脏规律性地泵动,于是全身都被愉悦慢慢侵\\占。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