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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的车开不进来,夏修音和夏瑜是从小区门口走到夏满家的。

    不算远的路,两人却连鼻尖都冻红了,眼里雾蒙蒙的。

    夏满和妻子心疼得不行。

    夏修音和夏瑜坐在有些老旧的沙发上,她把小孩的指尖握在掌心呵了口气,然后搓了搓。

    夏瑜脸红地看着姐姐,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被姐姐握着的指尖更是红得透了。

    她的眼底漾着软软的水光,却忍着羞意,任姐姐捏着她细短的手指。

    “姐姐,我也帮你捂一捂。”她的声音小小的,却甜蜜得不像话,似乎吹口气便会不小心融化,于是变得更甜。

    夏修音最后碰了碰她柔软的手心,“好。”

    等她们捧着嘉珍给她们泡的果茶,暖和了身子,空调也终于打了上来。

    夏修音帮夏瑜取下颈上的围巾,小孩乖乖抬起下颔,白生生的小脸便尽数入了夏修音的眼。

    夏修音看着夏瑜乖巧的样子,摩挲了一下指腹,取围巾时,指尖在小孩的下颔轻轻蹭了蹭。

    夏瑜眼睛微微睁大,眼里泛着小小的诧异,漾开来。

    她犹犹豫豫地去看姐姐的脸,可夏修音的神情不露痕迹,不像是故意使坏的样子。

    她只好有些困惑地用手去碰了碰被触碰到的肌肤。

    好像……有一点点痒。

    “小瑜、小妹……看,是压祟盘。”夏满和妻子端出两只盛满了坚果和糖的深口果盘,迎着两个女孩的目光,他道,“收下这两只果盘,新的一年里都会平平安安的。”

    夏瑜新奇地瞧着明明似乎极为普通的果盘。

    夏修音倒是知道一些风俗,但夏家就连老爷子都不拘泥于这些了……

    被长者赋予了新春祝福的果盘,她……也是第一次见。

    “我也要吗?”夏修音的声音轻轻的。

    “是啊。”夏满径直将果盘塞到她的手里,或许是夏修音的神情让他一时心软,他难得带了点家长的蛮横,“都过年了,乖乖听长辈的话,快,拿好。”

    夏修音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反驳。

    她别别扭扭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果盘,剥好的甘栗仁、香蕉片、抹茶瓜子还有太妃糖、嘉士顿糖、奶糖……热热情情地堆出了盘口。

    仔细瞧了会,夏修音的神情蓦地松了松。

    她心道,夏满家什么都破破烂烂的,这个果盘还算不错。

    可盘中分明是她平常碰都不怎么碰的那类。

    “姐姐,我的奶糖比你多。”夏瑜抱着沉沉的果盘,显然也很开心。

    她从自己盘中抓了一把糖果、又一把,放到夏修音的盘里,最后朝她道:

    “姐姐,我分给你一点。”

    夏修音打眼看了看自己的果盘,糖果颤巍巍地铺了满满一层。

    看起来可不像是一点的样子。

    她效仿着,拿了一些坚果给夏瑜。

    “啊……够了够了……姐姐,够了。”夏瑜用小手护着果盘,可又能护住多少?

    直到小孩快要急哭了,夏修音才停下来。

    在几乎要将自己获得的祝福全部都给对方的情况下,两个小孩瞧了瞧彼此依旧充盈的果盘,相视笑了起来。

    “阿瑜,新的一年一定要平平安安。”

    “姐姐,你也要一直一直平安。”

    夏满给夏修音和夏瑜一人一根尺长的扁木条。

    “小瑜,看好叔叔……还有小妹也是。”四方的木桌摆了一碟糨糊和几副对联,夏满用木条从碟中挑了一些然后涂抹在对联背面,“要抹得开一点,薄薄的一层就够了,要均匀。”

    “里面有一些像这样的小面疙瘩,用木条压一压,就可以了。”

    夏修音和夏瑜都穿了花花绿绿的围裙,她们排排站在桌旁,专注地看熬得浓稠的面糊被木条推开在纸面。

    “你们试试吧。”夏满笑着道。

    嘉珍正在厨房里为年夜饭做准备,给青虾去头、挑线,码在盘中入味。

    她时不时抬头看看客厅里凑到一起的三人,只觉得胸腔被慢慢填充得圆满。

    夏修音上手快,糨糊推得又薄又漂亮,夏满止不住夸,她的眼睛弯了弯。

    至于夏瑜,有些掌握不好,涂得厚一层薄一层,再一看姐姐的,羞得低了头,棉托里的脚趾动了动。

    “姐姐帮你。”夏修音的手包住夏瑜的,纤长白皙的手指莹润,搭在小小的手背。

    她从夏瑜身后将小孩整个揽住,温暖的气息裹在夏瑜身侧,遮得严严实实。

    夏瑜的目光散散地落在手中的扁木条上。

    姐姐的手晃眼的白,每一处的线条细腻流畅,指节处晕着一点点的红。

    “好了。”夏修音在她耳边道,鼻息暖暖地打在她颊侧。

    夏满用铁尺清理着门上残余的红纸,回头见夏修音和夏瑜一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联,便道:“来,正门的对联,让你们贴。”

    夏修音定定地瞧他:“万一……贴坏了怎么办?”

    夏满似是奇怪她怎么这么想,没有直接回答,他笑着摇摇头:“傻孩子。”

    夏修音不动声色地审视夏满因为笑容在眼角和唇边延展开的褶皱。

    夏满与方端年龄相差无几,却像是比方端老了十数岁,远没有正当壮年的意气风发。

    或许是被十年前女儿的逝世伤透了心,或许是事业上碌碌无为……

    但令人惊讶的是,这样苦相的一张脸,笑起来却是温柔好看的。

    “姐姐,稍微左一点。”夏瑜站在夏修音身后不远处,仰着脑袋。

    “这样可以吗?”姐姐的声音闷闷地打在门板上,听起来有几分可爱。

    “……姐姐,你的右手……”

    夏修音移了移。

    “好了!”

    夏修音用手仔细将对联抹平,一扭头,看见眼睛亮晶晶的夏瑜。

    “姐姐好厉害呀。”她道。

    夏修音走至夏瑜身边,看了看。

    乌木红纸,句对如意。

    果然很好。

    夏修音的视野里,女孩眨着长长的眼睫孺慕地望向她,她的指尖泛出痒意,不由伸手去碰了碰。

    夏瑜闭上眼,听见姐姐说。

    “阿瑜最厉害了。”

    夏修音是在午饭前离开夏满家的。

    她蹲在夏瑜身前,为小孩揩着眼角。

    “阿瑜,别哭呀。”

    夏瑜去牵她的手,夏修音便把手递了过去。

    “姐姐……”粉白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眼泪掉得很凶,“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答应姐姐,这次真的不要再等,好吗?”夏修音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孩便踉跄着扑进她的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窝。

    夏瑜哭的时候是很安静的,小小的抽噎几乎听不清,甚至比平常的呼吸还要更弱一些。

    她没有应声,只是抬起双手搂住了夏修音的后颈,非常依恋的姿势。

    夏满和妻子站在她们身边,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两个孩子之间的羁绊之深。

    半年前的那次初见,夏瑜红着眼睛和他们说“对不起”,然后跌跌撞撞地跑过盛绽的玫瑰花丛,回到那象牙般精致昂贵却压抑的别墅。

    当时的他听着夏瑜稚嫩的音色抽泣着求夏修音别不要她,现下,他依旧无力地瞧着夏瑜偎在夏修音身旁乞求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本以为夏瑜只是对夏修音更为熟悉,所以面对当初陌生的他们,她选择了回去。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尽管他们夫妻已经能够和夏瑜相处得很好,但只要夏修音在她身边,她的眼里便满满的只有姐姐了。

    就好像——

    夏修音想要她笑,她便笑,想要她哭,她便哭。

    不吵人,安安静静着,似乎只要夏修音愿意,她就会一直在原地等待下去。

    等着夏修音回头看她。

    “眼睛都哭肿了。”夏修音哄了夏瑜一会,捧着她的脸看了看,果然眼周的皮肤已经充血到透明。

    夏修音的指尖触了触那一小片肌肤,看向夏满:“表哥,等会给阿瑜准备冰袋敷一敷眼睛好吗?”

    夏满先是呆了一呆,连忙应道:“嗳,好,我这就去准备。”

    “阿瑜记不记得姐姐说过的那位外公?”夏修音和她额头相抵,四目对视。

    她不许她悄悄落泪。

    “嗯……”混着哽咽的小奶音,又娇又嫩,简直能掐出水。

    “除了阿瑜,他现在是姐姐最亲的人了。”夏修音蹭蹭她柔嫩的面颊,“他想见我一面。”

    “我太固执,他也固执,所以,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去看他,他伤心坏了。”

    夏瑜去攥夏修音的手指,“姐姐不能让外公伤心。”

    “嗯。”夏修音的指腹摩挲着小孩柔软的掌心和细白的手腕。

    “就这一次……”夏修音停了话头,却是没说清就这一次什么。

    就这一次扔掉她让她陪着别人过年……还是就这一次,颇为重要的日子,她不在夏瑜身边?

    只是,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便已经安慰到了夏瑜。

    她噙着透明的泪,懂事道:“姐姐,快要吃午饭了,外公在等你。”

    “别让外公等太久。”

    夏瑜帮姐姐戴上围巾,一圈、一圈。

    那你呢?

    夏修音没有问。

    她为什么不闹呢?

    夏修音见过岑澳哭闹的样子,张着嘴巴露出红红的口腔,眼睛闭得很紧,眼泪却很少。

    可就是这样,往往便能让夏舒兰心疼起来,更不必说岑澳眼泪吧嗒的时候。

    所以,岑澳总能得到她想要的。

    如果夏瑜闹的话,她会从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夏修音近乎冷漠地剖析,得到否定的答案。

    只要是她愿意给夏瑜的,在夏瑜开口前,她便早已给了小孩,哪怕夏瑜不需要。

    而她给不了的——

    所以……夏瑜很少求她。

    夏瑜聪明得过分,她知道,有些乞求用嘴巴是得不到回复的。

    她只是一遍遍地用眼睛告诉夏修音,她希望姐姐陪着她。

    让夏修音心疼,让夏修音动摇,让夏修音牵挂着她。

    她……

    她坏得很。

    可当夏修音明白夏瑜完全是无意识地这样,她便认命地了解到,或许,是她更在意夏瑜。

    这个她倾注了全部爱意的容器,或许并不仅仅是容器。

    她想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乞求,看见挽留,看见依恋……看见她。

    夏修音松开夏瑜的手,小孩便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她俯身抱了抱她。

    夏瑜从姐姐的肩头瞥见窗外漫天飘落的雪粒,细细的、在窗沿堆叠。

    她想,这是今年姐姐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

    她又想,原来这个拥抱是用来告别的。

    “表哥,你在家里陪阿瑜就好,不用送我。”她婉拒了夏满。

    夏修音掩上门,在门缝里,那双纯粹明澈的眸子映入她的视野。

    她在其中看见了乞求、看见了挽留、看见了依恋……看见了她。

    她看见了想看见的一切。

    当那双眼睛终于被挡在了门后。

    夏修音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疼痛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