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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麻省去又是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除去王渝已回纽约外,梨华、若曦、曹又方和张信生全一起前去,说是陪我,其实她们也借机会玩玩,虽说都在美国,纽约距麻萨诸塞也不远,平时各忙各的工作,来往机会也并不很多。

    从奥伯尼到麻省,一条大路直往正北,这时枫叶正从北往南红过来,一路上我们就走走玩玩,足走了三个多小时,路边景色越走越红,麻省大学就像红叶海洋中的一片小岛,这地方和奥伯尼一样,仍分不出城在哪里,大学在哪里,梨华开车在前边带领大家转了许久,像是在城里转也像是在大学校园内转,忽而在古典、现代、超现代各派建筑楼群中穿行,忽而在火红、金黄、翠绿、彩色斑斓的树海中飘流,最后承认无法找到郑清茂家了,便把车开到一间卖意大利皮札店前,派又方进去打电话询问,又方回来高兴地说:“郑清茂家就在我们旁边五十米外,他在自家窗口看我们半天了,想看看我们到底还想往哪里转。”梨华就说:“我说我不会把路领错,你们不信,怎么样?我们到他家门口了吧?”又方按问来的路线指挥着把车子调个头,拐个弯,就看见郑清茂拉着两条狗迎面走了过来,我们要停车,他连连摇手说:“你们先到家去,秋鸿在等你们呢,我得先陪狗去散步回来再陪你们。”

    在美国,遛狗是件大事,狗在家庭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中国的独生子女,甚至还有过之。美国有狗旅馆,狗医院,狗托儿所,狗学校,狗宾馆,狗殡仪馆,有专为狗做时装的时装店,有专为狗作美容手术的美容院,律师们不时还要出庭为狗作辩护,有时狗官司从地方法院一直打到最高法院去,曾经有位参议员在最高法院为他的狗打官司时向大陪审团发表了一篇演讲,题名为“狗的礼赞”,演讲后得到一片掌声,于是当地人就为他的狗树了座纪念碑,把这演讲辞刻在碑上,至今这碑已成了密苏里州的一景。由此可知,在美国到达了遛狗时间,把客人放下先去照应狗,谁也认为理所当然,没有人会对此有异议,于是大家就对清茂说:“别客气,您快陪着狗先去遛吧,我们会找到。”清茂往身后一指道:“找什么,就在这儿,”抬头一看,原来树后就是他家门口。

    清茂的夫人秋鸿正在门口等我们,仍然是那一套程序:车子停好,先领我们看好各自的住处,然后聚到厅里喝咖啡神聊,一般客厅和餐厅都靠着,所以女士们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晚饭。

    郑清茂的家是二层楼,一进门就是楼梯的中间,往上走一半是上层,往下走一半是下层。清茂的家从家具到陈设都有浓郁的日本风味,只是门口和楼梯转角处挂了许多风铃和镜子,是地道中国产物,这是受凌云大师指点用来驱凶辟邪、招财迎喜的。他们夫妇和大师是朋友,不同于师徒关系,以前大师不那么忙时,还常到他家来作客,大师一来,前呼后拥,总要跟着双位数的门人信徒,一时郑家热闹非常,很有节日气氛,有次大师来时,恰好半仙卓以玉女士在此。她一见大师,立即行五体投地参拜大礼,口中念道:“参见二哥,我的一切都是二哥给的……”使清茂夫妻看了十分感动,作为朋友,秋鸿曾数次陪大师出游过,她告诉我确实亲见过大师呼风唤雨的本领,有次在印度,大师与印度僧人盘法,大师手中握着朱砂和糖食,双眼微闭,念着咒语,刹时间飞沙走石,只见幡杆上旗帜呼啦啦摆动不停,那印度僧人认出是神来临,赶紧下拜……不过大师一向谦和,从不许人叫他师傅,只准人称他二哥,所以卓女士口称二哥。

    他们在做饭,我插不上手,看到一个盘里有几个葱头似的东西,便想帮着剥皮,秋鸿一看忙说:“你别乱动,那是我买的水仙花。”我问:“水仙花怎么这个样子?”答曰:“美国的水仙就长的这个模样。”这时两条狗先后蹿上来了,随后清茂也上了楼。他倒了两杯酒,我们就坐在一边闲聊。清茂是道地台湾人,中学以前受日本教育,中文是光复台湾以后才学的,不久就写起来,而且满有成绩,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学的是历史。此后就在美国教书,从此也就放下了写的生涯,中、日、英文都一样的运用自如,他教的是中国文学和中国历史,平日生活,社交用英语,而使用的许多资料又都是日文的。有次我和他在一个餐馆吃饭,餐馆小姐为了表示欢迎,唱起日本小调来。每唱一个他都跟着哼,许多几十年前的歌曲,连现代的日本青年都不会唱了,他还会唱。他学问广博,在美国学术界有满高的声望。但还没熬到终身教授的档次,这教席仍不算十分稳当。前两年,麻省大学换了位领导,是位少数民族,就碰到场危机。因为这位领导要在学校扩大他那民族的学科,便宣称中国文学历史等课程没有存在必要。想由此挤出经费来实现他热爱自己民族的计划,过去我们对美国的少数民族和有色人种受的苦难,介绍不少,记得黑人教士马丁路得·金被刺身亡时,我们的领袖还发表了极为动人的声明。每当我们谈到全世界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是我们最可靠的朋友时,当然把美国少数民族朋友列在其中。从美国国内角度来看,华裔美国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有着共同利益,按理说中华文化也是会得到支持的。不料世界上的事常常和我们想的不完全合拍。偏偏是这位有色人种的领导人,向华人文化使出了杀手锏。只是这件事牵扯的面太大了,引起了美国所有中文学者的愤慨,大家联名写呼吁书给国会才把中国文化在美国大学中的地位保留下来。郑清茂也才保住饭碗。

    清茂是极有风度也极有修养的人,谈什么都不愠不躁。谈到这件事时也仍然感慨多于愤怒。他说民族偏见不只是大民族有,少数民族也有。那位先生是想多挤出点经费开展他那个民族的文化研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中国学者在这里受到不公正待遇是常事,许多学校中国老师教的学生出来当了系主任,当了研究室负责人,而老师仍然在学生领导下当他的教员。这是屡见不鲜的。他已投身教育多年,无法再改变,只能认命。他不明白有些在国内极为有成就、有名气的作家、诗人,何以要放弃在国内的优越地位,上这里来改行谋生。想来总是有难言之苦吧。

    在家政管理上,秋鸿看来比於梨华要强得多。这晚上她做的一顿中国饭,是我从出国后吃的最好的。有酱菜、什锦火锅,还有海鲜,而且喝了地道的功夫茶。台湾近来受日本茶道影响,也在喝茶上下功夫了,成套的茶具中,除了壶、碗,还有一套闻杯。茶先倒进闻杯中,端起来嗅其芬芳之气,观其柔美之色,并欣赏茶具之精,然后再倒进饮用的杯中,轻轻啜饮,很有兴味。我们国内出口的茶具,似乎至今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喝茶时当然伴随着聊天,这天聊的主要内容是不久前秋鸿随凌云大法师去中国朝圣的情况。大师不久前曾去过西藏,随后又去了北京和西安。大师到天安门上去看了一下,说比起来西安比北京的运气更好些,北京有些不良现象,其中之一是北京青年人头发留得太长,把运气压住了,应该劝北京青年不要再留长发。改革开放的成效会有更明显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