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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广主刘王诏云门文偃等禅师在宫内度夏。禅师们过从密切,日日参禅说法,好不热闹。唯独云门文偃从不与人交流,终日默默无言。宫内有一名直殿使,看出云门文偃的无言并不是他无话可说,相反,恰恰证明是一种不可测度的最上乘禅。于是他写了四句偈语,赞曰:

    大智修行始是禅,禅门宜默不宜喧。

    万般巧说争如实,输却云门总不言!

    的确,云门的沉默无言,对于禅宗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境界。除了在外的无言,在家他也常用一个字来回答门人的提问,被传为高不可攀,颂为“一字关”。如,有僧问他:“如何是云门剑?”他只答一个字曰:“祖。”又问:“如何是禅?”答曰:“是。”又问:“如何是云门一条路?”又答:“亲。”又问:“如何是正法眼?”又答:“普。”再问:“三身中那身说法?”又答:“要。”

    如此回答,真可谓高深莫测也!而世俗生活中也向有沉默是金的说法。相对于“万般巧说”之噜嗦或废话连篇之误导,其境不知强却凡几。而且,在禅宗看来,语言是逻辑的工具,是对世界本体的分割或束缚。因而他们主张超越语言文字,用独特的“悟”,来进入世界的本体,用非逻辑的观念和“第三只眼”来打破语言桎梏,发现逻辑之外的人生。

    遗憾的是,作为一名愚钝不化的旁观者,我对这种哲学虽可理解其高妙之雅,却始终难以欣赏,更不用说实践了。因为在我看来,某种哲学再高明,却未必具有“可操作性”。将其实用或导向某种极致,总不免失之偏颇。而语言虽难精准把握世界或完整传达内心感受,却实在是人与人之间得以沟通,得以认识和联系世界的一座不可或缺的桥梁。因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无可撼动的大山。这是不须论证的。否则,两个人见了面,从早到晚“竟无语凝噎”,谁也闹不清对方葫芦里揣的是什么药的话,客观倒客观了,但究竟彼此“悟”了些什么捞什子,谁能说得清?而相对而言,彼此间可能造成的误会,恐怕无论如何要比开口说话来得大吧?

    即便在禅门,一大群僧师终日里打坐、冥想,或一言不发地望来望去,再无二话。那光景不说有点儿瘆人,起码也太凄清混沌了点吧?没错,这些人之所以不言不语,是因为一开口就陷于执缚。所以要“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以消灭一切对立,好入那不二法门。可入得那法门以后,他们或他们的魂儿还不说话吗?如果永远这么不哼不哈,还活个什么劲?甚至,还算得个人吗?再说,如果大家都以云门那套来相待,全不问逻辑不逻辑,问什么都吐上一个字,说什么都哼上三两声,恐怕并是一件难事。可这到底算啥禅理,到底是何哲学?

    总觉得什么事再好,终不能弄得过于极端。而语言再有缺憾,矫枉过正则可能更为荒谬。

    不禁想起冯梦龙所编《广笑府》中一则关于“不语禅”的笑话。虽然它也如我一样,是在用凡俗的眼光看禅境。因而必然如语言本身的缺憾一样,讽剌得未必得法。却言之不无道理,因而至少能获得我的同感__

    一僧号不语禅,本无所识,全仗二侍者代答。适游僧来参问:

    “如何是佛?”

    时侍者他出,禅者忙迫无措,东顾复西顾。游僧又问:

    “如何是法?”

    禅不能答,看上又看下。又问:

    “如何是僧?”

    禅无奈,辄瞑目矣。又问:

    “如何是加持?”

    禅但伸手而已。游僧出,遇侍者归。游僧乃告侍者曰:

    “我问佛,禅师东顾复西顾,盖谓人有东西,佛无南北也;我问法,禅师看上看下,盖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也;我问僧,彼是瞑目,盖谓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也;再问加持,则伸手,盖谓接引众生也:此大禅可谓明心见性矣!”

    侍者进见僧。僧大骂曰:

    “尔等何往?不来帮我。那游僧问佛,教我东看你又不见,西看你又不见;他又问法,教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又问僧,我没奈何,只假睡;他又问加持,我自愧诸事不知,做甚长老,不如伸手沿门去叫化也罢!”

    如此不语禅师者之“沉默”,于他而言,显然真算得上“金”。但对那游方僧而言,得到的亦是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