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正是幽冥派去盯着阮清渊的幽台弟子九憬，此时，他正一副阮清渊的打扮，就连那神情都颇为相像。
站在他身边的魏子来几乎觉得这就是阮清渊。
可这并不是。
九憬跟着阮清渊也有十三年了，如今正是他发挥最大用处的时候。
幽冥前些日子做了一张阮清渊的面皮，现在贴在九憬的脸上，另又研制了声药改了九憬的声音，再加上九憬又常年盯着阮清渊，因此对阮清渊的动作神情语气都熟稔于心，扮起阮清渊起来更是毫无压力。
“今晚便走。”九憬开口，更让魏子来怵然心惊。
为了扮得像，九憬已经在一个月前就过上了阮清渊的日子，现在这般言行举止，简直就是阮清渊！
魏子来点了点头，盯着九憬半晌也不愿挪开目光，心里又想着，他很快就会见到阮明在那小丫头了，心内便升起几分雀跃。
九憬先走了，魏子来还得去保和殿，至于御书房内是什么场景，他并不需要管。
幽台古树旁边。
一重透明中带着点幽绿的屏障将阮清渊牢牢困着，而幽冥则坐在古树下，专注把玩着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
算算时间，九憬该出发了。
阮清渊被他困在这比幽台外的屏障还强上几分的屏障里，就算醒过来，一时半会也是逃不出去的，更何况，阮清渊现在深受三杀蛊的毒害，估计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阮明在和魏子来的事情定下来了，他再放阮清渊离开，那时，阮清渊便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幽冥一阵愉悦，他极度享受这种玩弄天下的感觉，如此就觉得整个人、整个生命、整个生活都极度圆满了！
九憬是次日晚上到的阮府，他的速度赶不上阮清渊的速度，但是不会离谱很久，他在阮府门口站了会儿，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这才抬步进去。
“四哥！”
远远便见一个人兴冲冲跑过来，是阮明在无疑，九憬稍稍皱了皱眉头，又陡然舒展开眉宇，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接住一个热情的拥抱。
“慢着点。”他照着阮清渊的语气道。
“四哥可算是回来了，此行可出了什么事没有？”明在在九憬的衣襟上蹭了蹭——这是她惯有的撒娇动作，九憬由着她，回道：“能出什么事？好得很。”
“五小姐盼着城主一整天了，晚饭还没用，既然城主回来了，便一起吧。”蓁蓁也笑着走过来，准备去传膳。
九憬点了点头，忍不住拉开明在一点点，他还从没有跟女孩子如此亲近过，的确有点不习惯。
明在倒是没有察觉出异常，肚子确实是有些饿了，她从九憬怀里退出来，又去拉九憬的手，带着人往梅花苑走。
“中午没等到四哥，便知晓应该是晚上到了，我下午让厨房多准备了些菜，皇宫里的菜虽然名贵难得，但是估计四哥是吃不饱的，晚上安心吃一顿。”
她一见着“阮清渊”便碎碎念个不停，九憬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总之，他见阮清渊，每次都是带着笑温和又认真地听着这丫头讲话的。
“我去门口守公子没守着，明在丫头一去便守回来了？”
进了梅花苑，便听见姜纸砚这么一声咋呼，明在笑起来，拉着九憬坐下，回道：“可不是巧嘛！”
“一起坐下吃吧。”九憬开口，想必姜纸砚和蓁蓁也没吃晚饭，今日吃一顿，或许以后便吃不到了，好歹给阮明在留个念想不是？
这倒是很称姜纸砚的心，于是四个人围着桌子，饱餐了一顿，饭桌上，明在难免又问了九憬此次一行的琐事，九憬皆耐心答了，气氛倒是和乐。
用完了晚膳，蓁蓁和姜纸砚去收拾碗筷也准备睡了，正是初冬，晚上天有些寒，加上北风刮得紧，人都不怎么想出门。
明在兴致还在，不肯回偏苑，九憬也不阻拦，他想着不如就早点把事儿办了，阮清渊那里还不知道师父能拖多久。
于是起身点了盏小油灯，斟了两杯茶，跟明在面对面坐着。
光线昏黄，男人的脸那么好看，明在看着看着便有些脸红，想着四哥离开前说的那句“回来便张罗我们的婚事”，莫名有些心痒。
成了亲……她跟四哥便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四哥……”
“明丫头。”没等明在把话说完，九憬先行打断，贸贸然说出这三个字，他微微有些不习惯，于是咳了两声，抬头看见明在关切的眼神，他笑着说了一句没事。
“四哥有话跟我说？”明在见“阮清渊”没事，于是放下心来，将杯子里的茶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开口问道。
那张脸上，铺满了女子的美好，她整个人也都是美好的，九憬知道。
虽然他多年只是在阮城盯着阮清渊，但阮明在确实是这世间的奇女子，也怪不得阮清渊和魏子来两个都纷纷为她倾心。
可他，却不得不做这个狠人。
“明丫头，你知道魏子来喜欢你吗？”九憬望着阮明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时失神，就这么大喇喇将话说出了口。
他连酝酿都没来得及酝酿。
罢了，既这样，便这样吧。
明在显然因为这话愣了会儿，随即又讨好笑道：“我是猜出来半分的，只是四哥不是不让我同他玩儿？怎么又说出来这话？他喜欢归他喜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娶你。”九憬沉声，依旧看着明在的眼睛，便见那眸光一闪，女孩子的脸色有点细微变化，他微微收了收手，将手里的杯子捏紧了几分。
“娶我？”明在收了笑意，站起来撑着桌子，问道，“他同四哥说的？可是……可是我们都是要成亲的了，我又不喜欢他……”
九憬没说话，只是不再看阮明在的眸子。
那双眸子实在太干净太璀璨了，让身处黑暗的人见了，十分地不习惯。
明在的脸色再次变了变，她看见“阮清渊”别开了眸光，心头便蓦地跟打鼓似的跳个不停，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从心头滋生起来。
气氛安静下来，明在咬了咬嘴唇，突然跑到九憬跟前，蹲下来，再次对上“阮清渊”的眼睛：“四哥……”
她发出的两个音节都带着颤音，一只细白纤长的手抓住九憬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九憬的皮肉。
“我答应了。”
九憬将自己的手从女孩子的手里抽开，抽离的瞬间，女孩子跌坐在地上。
九憬忍不住看了一眼，便立马对上阮明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她哭了。
隐忍，不解，恼怒，所有不好的情绪，都仿佛藏在那双泪眼里，九憬立马移开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是知道阮清渊和阮明在的感情的，阮清渊参与了阮明在至今所有的生命过程，他对她宠溺，呵护，极尽心力。而阮明在，对这个四哥，又是那么的顺从，依赖，爱恋万分，她没有选择地将自己的前十五年交给了阮清渊，又毫无犹疑地将自己的余生双手奉上。
他知道幽冥所做有多残忍，然而他的仁慈，并不会改变幽冥的想法。
九憬垂了垂眸，听见阮明在吸了一口鼻子，略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他跟前，问：“为什么？”
那声音已经有些冷淡，却又含着一点一丝期待希望，九憬抿了抿唇，头却被一双手猛地抱住，女孩子馨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的颤抖的唇就要压上来……
九憬眼疾手快地推开，许是抗拒意识太强，手上的力道便失了分寸，毫无防备的明在立马便被他甩了出去。
九憬一愣，明在也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阮清渊”会对她如此。
这不是她的四哥！她的四哥才不会是这样！
她的四哥一腔温柔待她，从不会让她落泪难受，她的四哥一片真心待她，绝不会将她拱手让人，她的四哥一捧热血待她，万不会让她深陷孤单绝望……
可面前的，就是四哥啊……
明在哭了，那些方才的压抑隐忍渐渐地被她释放出来，一点形象都顾不得。
她又倔强地擦干，死死地看着九憬，又问：“为什么？四哥为什么答应？我就快做四哥的四夫人，四哥却突然来这么一笔，这是将明在当成什么了？！”
阮明在又跑过来，不过没有跟九憬靠太近，只是半蹲着，认真、小心翼翼地又问：“或者，四哥此行，遇到了什么难言的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四哥不用瞒着我，什么都告诉我……什么都让我知道，明在不怕什么别的的，独独怕你不要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出来，仿佛逐渐认清“阮清渊”的坚持，她倏地坐在地上，像失了魂的孩子，断了线的风筝，一时没有了依靠，一脸浑浑噩噩。
哭，都一下子停止了。
这样突然的安静让九憬有些心慌，可是他很快淡定下来，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容许他再往后退一步，他必须往前，快刀斩乱麻般将这件事处理掉。
魏子来……魏子来不是挺喜欢阮明在的吗？相信时间长了，这些伤就会慢慢痊愈的。
九憬这样想。
“我跟你差了七岁，又曾是兄妹，在一起并不合适。魏子来与你年纪相当，又倾慕你许久，更何况，他还见过你的脚，女孩子的脚被男子见了，就是要嫁给那人的。”
“哈哈……”明在闻言笑了起来，白白的一排牙齿却突然有些阴森可怖，她问，“第一个见我脚的男子，不是你？”
“我当时还是你哥哥。”九憬突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应，他本意只想让阮明在知晓这件事，再把阮明在送到大泽便成，只是真的处理起来，的确有几分麻烦。
“哥哥?”
明在坐在地上，抬眼看着九憬，笑得更加夸张了，面前的，果真是她的四哥么？她的四哥，何时变得竟让她这么陌生了……
她不说话，只是曲了曲腿，开始脱自己的鞋子，九憬不知她要干什么，便见阮明在已经利索地连袜子一道脱了。
那不大不小白白嫩嫩的一双脚，瞬间暴露在外。
“男子看了女子的脚，便要娶是么？”明在拎着两只鞋子站起来，眼中一片晶莹，语气却有轻微讥诮，她朱唇轻启，“那我便去让天下人都看看！让这天下人都娶我！四哥不愿娶，便不娶好了……”
她收了眸光，开始往门外走，蓁蓁和姜纸砚却进来了。
想来应该是他们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将这两人招来了，明在脸上的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蓁蓁就跑了过来。
“快把鞋子穿上，这大寒天的，冻着了如何是好？”她将明在手里的鞋袜夺下，蹲下来开始给明在穿上，姜纸砚已经冲到九憬跟前。
“公子，你难不成疯了？”他带着隐隐的恼怒，看着九憬露出探究又不解的眼神。
九憬索性一个人也不看，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杯子，不见悲喜，不见其他任何情绪。
“你说话啊！公子。”姜纸砚急得在九憬跟前转了好几圈，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横生了这样的事？
“怎么又让明在丫头去嫁给那人？可真是疯了！”姜纸砚又跑过去帮着蓁蓁将明在扶起来，小丫头浑身都打着颤儿，跟个提线娃娃似的。
现在正是最难熬的时候，九憬知道一时半会儿这些人肯定受不了，只是阮清渊那里撑不了多久，他得将事情赶紧做完。
“是四哥对不起你。”九憬道，“你要怨我，要恨我，便怨我，便恨我，只是这亲还是得去成的，魏子来很不错，比四哥好。”
多余的话，九憬便实在说不了了，他不是很会煽情，剩下的，如果明在听话还好些，不听话，他只能用强硬些的手段。
“公子你是真疯了！”姜纸砚闻言气急了，他让蓁蓁稳着明在的身子，冲到“阮清渊”跟前，气得跳脚，“公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去了一趟大泽，是被换了魂儿还是怎么的？！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可当真是让我对您刮目相看了！”
姜纸砚护短，但是也明事理，平日里胆子就大，不怎么分尊卑规矩，现在更是气急了什么话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