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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主叫金凤

    第一章

    金凤儿独在床头坐着,盖了被子,拿了个填棉花芯的枕头在背后靠着。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昨儿月事来的时候,就觉得小腹疼痛难忍,便放下地里的活计回家,烧了锅滚沸的开水,冲了两碗红糖喝下去,才觉得好些。躺了一晚上,今日还是怏怏地不愿下床。

    这时节,都快九月份了,地里种的黄豆叶子都黄了,再过几日,就能收成了。眼下地里也没什么活计,地头上架的两棵扁豆,昨儿也都摘了回来,想到此,金凤也没挣扎着下床,由着自己歪在床头犯懒。

    拢了拢头发,金凤拿起床头的针线筐子,将银顶针套在右手中指上,拈了针捻了线,接着做起绣活儿来。那是一块做团扇的绢布,质地很细腻,不是寻常农家妇人用的起的。金凤在上面绣了几株兰草并一只蝴蝶的图样,兰草狭长的叶子和含苞待放的一朵兰花已经绣好了,只剩下那只蝴蝶,想要绣得有灵气儿,得很下一番功夫才行,这图样儿淡雅,正是城里那些姑娘小姐们喜欢的。金凤一针一线仔细绣着,生怕错了一点,绢布轻薄,若错了一针,也是没法子改的,不然布上面就落了个小针眼,讲究的人家看了就不要了。

    金凤绣活儿好,那是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她绣的花样儿,拿到市上或者绣坊里,最好卖的,像这种小的,也能卖到一吊钱,若是那种屏风般大的,或者有大户人家买去做衣裳的,就能卖到好几两呢!许多绣坊的绣娘都比不上她。只是这绣活儿做起来太费心血,又耽误功夫,一个团扇也得绣上个把月,若是绣件子衣裳,半年的光景都过去了,再赶上农忙时节,更绣不成了。是以虽然金凤的手艺好,靠着绣花得来的钱,也只够补贴家用的,根本攒不下什么。可就是这点子体己,却还是招人嫉妒。

    昨儿金凤身子不舒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还听见陶家的两个媳妇编排她呢。那日她正走到村头,就看见拐角里陶家俩妯娌在做针线,刚要过去看看她们得了什么新花样儿,就听见陶老二家的说:“大嫂子,你帮我看看,我这个花瓣绣的还鲜艳不?”

    “鲜艳倒是还算鲜艳,只是大红的偏俗了。依我说啊,咱再怎么绣,也比不上村后头那个金凤儿!”老大家的接过来看了一眼,又还了回去。

    陶老二家的听了嘴一瞥:“你说她?她绣得是好,你得看看人家用的是什么丝什么线啊,人家那花绣在什么地方啊?咱们可跟人家比不了,总有什么张三李四的给买什么绸啊绢的,左不过是绣在块棉布上,哪里比得了啊。照我说,我就瞧不上她那风骚样子,天天打扮的跟个狐狸精似的,去地里干活还要罩个纱巾,真当自己是大家小姐呐!”

    陶大家的也笑:“你还道她罩纱巾,前我见她在地里干活,露着大半个膀子,白花花的一片,大不成体统,勾的地里壮汉子小伙子直盯着她瞧。”

    “哼,我就知道她是个没羞的,大白天的就那样儿,赶晚上,还不知道缠着谁家的汉子不放呢!”陶老二家的不忿道,只因她家男人见了金凤也常常看直了眼,这女人便捏起酸来。

    陶老大家的便打趣道:“那你可晚上把你男人看好了,可别钻到人家被窝里去。”

    “哎呀,大嫂子,你坏死了,没羞没臊的!”陶老二家的被说红了脸,啐了她家嫂子一口。

    “也是她名声不好,平日里就浪浪荡荡的,到如今也没个婆家。算起来,她竟比你我还要大上一岁呢,过了年就要十八了。”陶大家的也不恼,凑到妯娌耳边说道。

    陶二家的冷笑:“那是她活该,她那妖妖挑挑的样子,谁敢要她!不怕当王八呀!”

    金凤再听不下去,当场走过去,一脚踢翻了两人的针线盒子,瞪了二人一眼,便一言不发扬长而去。陶家妯娌俩被抓了现行又不好发作,看到金凤那张狂样子,不禁又记恨上了一层。

    想起昨天的事儿来,金凤越发气恼,她生的是比别人家的女孩好,肤如鹅脂唇若樱桃,身材娇小体态丰腴,全然没有农家女子的粗糙,一行一动天然有一股子风流态度,更是生生将那些庸脂俗粉比了下去。可也因这生的好,引了多少男人的惦记,女人的记恨。况家里也没有爹娘长辈可以主事,她性子虽泼辣,却也没少被人欺负。

    说起来,金凤本来也不是这个村子的,她家原是邯郸城里的,祖上也是书香世家,父亲考举人做了士大夫,只因他父亲性子耿直,在官场上得罪了人,下了大狱。母亲心急如焚,变卖了宅院家产,好歹将人赎了出来。官是当不得了,便遣散了家里仆人,携了夫人并一双儿女,流落到这乡下来,置了几亩田产,雇人盖了房子,家里就再没银子了,只剩了两橱子的藏书,金老爷到底舍不得变卖,才得以留存。

    只是金家老爷本是身娇肉贵的,受了这等冤屈的牢狱之灾,身子自然受不住,落下了病根,如何将养也不见好,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银钱请大夫瞧病,挨了几年,竟去了。金凤娘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棺椁上,可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金凤才十岁,小儿子金牧才七岁,自己若也去了,这俩孩子如何过活?毕竟狠不下心,强忍下悲痛,独自领着俩孩子,将日子过下去。

    许是没了爹爹,金凤一下懂事了许多,放下身段来做活计,帮着母亲下地干活,好歹支撑起这个家来,也好歹让小牧能读书。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在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教给弟弟读书。父亲在世时,便教金凤读书识字,她与那些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比,毕竟是讲究的。

    金凤还跟着父亲过了几年城里的好日子,可怜小牧,来乡下的时候他还小不记事,竟是没享过什么福的。

    这陶庄村,离着邯郸城有二十多里路,若是坐驴车,一天能打一个来回。小牧七岁大的时候,金凤便和母亲商量,送他去城里的私塾读书,每十天回家一次,拿些衣服口粮。金凤有时去城里卖针线,也顺路去瞧瞧他。

    金凤娘本就做不惯地里的活计,庄稼收成并不好,只靠着娘儿俩的绣工好,能换些银子度日,但这日子过的也着实清苦,加上夫君去世的悲痛,金凤娘三五年间落了一身的病,终是有一天在地里割麦的时候,一头晕死在地里,再没醒过来。

    “娘!”金凤一声惊呼,扔下镰刀就往回跑。她割得快,落下她娘亲一大截儿,割得久了觉得腰疼,直起身子回头一看,正看见她娘亲的身子软软的倒下去。

    “娘,你怎么了?娘!”金凤将娘亲背回家,让邻居帮忙从城里请来了大夫,并把小牧从私塾里叫回来。大夫把了把脉,又翻开金凤娘的眼睛看了看,便摇摇头说不中用了。金凤登时傻了眼,小牧扑倒娘亲身上,一声一声喊着娘,哭的撕心裂肺。

    一众邻里看着也是心酸,帮忙操持后事。金凤和小牧守在灵前,向前来吊唁的乡亲们磕头,到了饭时,她便让小牧守着,自己去后厨做了饭,给劳忙的人吃。

    那一年金凤十五,刚过了及笄之礼,把头发挽起来,梳成待嫁姑娘的样子。

    守过了头七,明日就该下葬了,金凤和金牧跪在灵堂上给母亲烧纸。金牧忽然说:“姐,我不读书了!”

    金凤将手中的纸钱放到火盆里,似是没听见金牧的话,金牧又叫了一声:“姐~”

    “住口!”金凤喝住了他:“你给我跪好!今日在母亲灵前,我把话给你说清楚,这书你非念下去不可。倒也不是要指望你光耀门楣,做什么大官,何况咱父亲又是在这上头吃过亏的,只是咱们祖上就是读书的世家,到咱们这不能败了金家的门风。我是个女子,且都已经及笄了,是没什么念想了,只盼着你好好念书明理,纵是不做官,去城里做个私塾先生也罢,进个茶肆酒楼当账房先生也罢,总好过一辈子在这土地里刨食吃,也好教爹娘放心。”金凤说着,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金牧看到姐姐抹泪儿,也红了眼圈,哽咽道:“姐,我听你的。可是咱家眼下的境况,我若再去读书,地里家里全靠你一个人操持,你身子怎么受得了。”

    “你放心。”金凤拉过小弟的手:“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这几年虽清苦些,但看着你一天天大了,总是有盼头的。至于银子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就豁出一年的功夫,绣上件子精致的衣裳,也能卖上十两二十两的,你在私塾的吃穿用度再加给先生的节礼,差不多够了。就说那嫁衣,什么花开富贵、龙凤呈祥,我绣的花样儿,城里的夫人小姐没有不喜欢的,不愁卖不出去。”

    “可是姐姐自己的嫁衣都还没绣好,哪有先给别人绣红妆的道理!”金牧说的很是心酸。

    金凤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搪塞过去,哄着小弟去睡了,自己仍守在母亲灵堂前,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姑娘家的嫁衣,最是珍贵,一针一线里都是对幸福美满的向往,细密的针脚里藏满了小女儿家心思,女人没出嫁前给别人缝嫁衣是犯忌讳的。有钱的人家,自然请的起绣娘缝制嫁衣,可农家女子,只能自己动手,若出嫁当天的嫁衣不好看,是要被人笑话的。如今为着小弟能读书,金凤也顾不得许多,寻常衣服没有嫁衣华贵,卖不了那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