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说就死在那几个仪器旁,机器上还留下了他被杀时迸出的血迹。
在陈说的胸口处,有三个血红的伤口,只是已经不再继续流血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一个活人,一具尸体。
秦柯从玻璃仓内翻出来,朝陈说的方向走去。
那的的确确是陈说。
只是他原本健康的肤色此刻竟变得无比苍白,甚至连皮肤下已经干瘪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消瘦的皮肉无法覆盖棱角分明的骨骼,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陈说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有人伪造了他的死亡,掩盖他还活着的事实,不禁如此,秦柯还能想到那些人同时也在用陈说的家人威胁他为自己工作。
突然,秦柯发现陈说外套的内侧好像有什么东西。。
子弹穿透了外套,刚刚好和那件陈说缝在衣服里的东西擦肩而过,而现在它则是露了出来。
一个黄色的,牛皮纸的信封。
秦柯轻轻地将其拽了出来,信封很轻,好像里面装的只是很普通的纸质信件。
陈说求自己帮忙,就是为了这封信件么?
刚想到这,秦柯突然察觉到有一股水流悄悄没过了他的脚掌,冰冷刺骨的触感从脚踝处一路攀升,径直窜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凉。
低下头,秦柯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已被冰冷的水流入侵了。
他猛地扭过头,发现实验室的大门处,竟源源不断地有水渗进来。
这冰凉水流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海水!
惊慌失措的秦柯冲到门边,疯狂地敲打。
“开门!”
没有任何回应,而敲击所发出的独特声音,让秦柯浑身汗毛倒竖!
他昏迷中所感觉到的一切事物,都并非大脑凭空编造出来的。
这间实验室正像睡梦中的一叶扁舟,正不断地下坠,坠入无尽的深海。
无边的恐惧紧紧裹住了秦柯的心脏,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像斗牛场上红了眼的公牛,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撞击实验室的大门。
但不论他如何用力都只是徒劳无功的尝试,那扇镶嵌了金属的大门异常坚固,坚固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
秦柯瘫软着跪在地上,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正被绝望一点点吞噬的时候,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声传入耳中。
秦柯的眼睛越瞪越大。
门的正中有一条缝隙正不断扩张,而原因似乎是一团具有腐蚀性的油脂状黑色液体。
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在不断持续着,秦柯突然间反应过来,急忙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在他离开门口前后不过五秒钟的时间,不断扩大的缝隙彻底被强大的水压击垮,海水如同猛兽一般奔涌而入。
秦柯顺理成章地被狂乱的水流撞翻了出去。
尽管被撞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他也知道这是自己逃出升天的唯一机会!
趁着实验室还未完全被海水灌满,秦柯深吸一口气俯身扎入水中,准备往出口的方向游去。
忽然,他注意到了在海水中漂浮着的陈说。
没有太多的犹豫,秦柯调转身躯往陈说游了过去。
不过……陈说已经不可能离开这了。
刚刚奔涌而入的海水,已经将陈说和那些漆黑的管子缠在了一起。想要解开这团乱糟糟的‘麻绳’把陈说的尸首解救出来虽非不可能之事,但少说也要耗费几分钟的时间。
如果秦柯继续尝试把陈说的尸体带走,结果只会有一个——他会在这片深海中给陈说陪葬!
海水充斥在实验室的每个角落,它向海底跌落的速度更快了。肺部火烧般的疼痛告诉秦柯,他已经无法坚持太久了。
不得以,秦柯只能放弃陈说。他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奋力地在海中挥舞着手脚。
直到游出门外秦柯才发现,这所谓的‘实验室’其实是由一个巨大的集装箱改造而来。
如果不是海水灌入了进去,随着集装箱向大海的更深处坠落,终将会被庞大的水压压扁,一切都会被埋葬在海底的深渊,永不见天日。
心有余悸的秦柯拼命地游动,朝着海面射下来的光游去。
……
当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停靠在新安港渔船便纷纷离开了码头,如鸦群般朝着大海驶去。
而就在船队的另一头,一个芝麻般大小的黑点正于蓝色海面上浮浮沉沉地向着岸边飘去。
一轮接着一轮的海浪将那个黑色的身影渐渐推上了岸。
秦柯仰躺在岸上,直愣愣地盯着青蓝色的天空。
他活着回来了。
昨夜的乌云早就挥散一空了,天上连只鸟都见不到,太阳才刚刚爬出海面。
秦柯的大脑也像这片天空似的,空无一物。
如果不是他此刻正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岸边,身上衣衫全部湿透,口鼻中尽是海水的腥气,秦柯甚至会怀疑凌晨时分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否真实。
那对于一个二十几年来始终生活在平静中的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病态到失去了人样的陈说,抵住额头的黑洞洞的枪口,被改造成集装箱的实验室,席卷而来险些将他埋葬在深渊的冰冷海水。
一旦想起先前的那些场景,秦柯的五脏六腑都在止不住地一阵颤抖。
忽地,一阵海风吹过,冷的秦柯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从‘陈说’身上拿到的那封信,急忙翻身而起将信封拿了出来。
这个过程中,右手手掌忽然传来一阵痛楚。他看到手上有一处很明显的伤口,应该是开门时造成的,伤口边缘的位置还黏上了一团黑色的物质,似乎是上岸时弄上去的泥土。
扫落伤口处的泥土,秦柯仔细观察起了手中的信封。
还好信封是牛皮纸制成的,能够起到一定的防水作用,但它在海里浸泡了不短的时间,信封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被水泡烂。
拆开信封,秦柯松了一口气。
信封中并非寻常的信件,而是一个被塑料薄膜严密包裹着的盒子,大概也就只有二点几毫米的厚度。秦柯拿在手上晃了晃,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封信……肯定很重要。
重要到陈说不顾一切也要送出这封信,即使赔上了性命最终葬身大海。
而现在因为血迹和海水,信封上的字迹却已经看不清了。他根本无从得知陈说为什么会拼上性命也要带走这东西,更不知道他想让自己把这封信交给谁。
犹豫了好久的时间,秦柯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在害怕。
他有妻子,女儿,一个算不上多么精彩却至少平静的生活。
这一次他侥幸躲过活了下来,可如果继续蹚这趟浑水,谁知道接下来他还会遭遇什么?
不仅如此,秦柯还在心中暗暗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离开皖海市。
假如那些人知道秦柯还活着,后果不敢想象。
带着妻子和女儿,远离这片是非之地。至于那封信……秦柯将其揣进怀里,决定送走家
人之后再做打算。
想到这,秦柯不敢继续在海边逗留了,迈着略显蹒跚的脚步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半小时后,筋疲力尽的秦柯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拒绝浑身湿透的他上车之前,一把拉开车坐了进去。
“山河花园,快点。”
说着,秦柯伸手去拿钱包。
而这时他却突然之间愣住,拿钱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竟像凝滞了似的。
自己的口袋里除了从信封中得到的盒子之外再无他物。
他的钱包,钥匙,等等物品全都不见了!
直到现在,秦柯才发觉自己身上出现了许多不对的地方,不仅仅是丢了东西而已。
衣服的颜色相同材质和宽松程度却有所差别,双手也较之先前瘦弱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眨眼间零点几秒迅速侵占了秦柯的大脑。
后视镜中的那张脸苍白,毫无血色,额头左侧还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最重要的是……那根本不是秦柯的脸!
这……怎么可能?!
那张脸……是谁?
司机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秦柯的颤抖和慌张。
“你怎么了?”
“没…没事。”
距离目的地‘山河花园’越来越近了,秦柯的大脑飞速转动着。
“就在这停下吧。”秦柯指着路边的一家超市,装作很随意地说道。司机不疑有他,按照他的意思在路边停了下来。
秦柯打开车门,一只脚跨出车外,做出掏钱的动作。
而就在下一秒,他却猛地从车上窜了出去,向着超市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等到司机反应过来,解开安全带再下车去追的时候,秦柯已经跑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在超市中奔跑穿行的秦柯不知撞到了多少人,身后响起了数不清的谩骂声。他当然无法理会,也只能继续不管不顾地,像条疯狗似的左冲右撞。
谩骂声中,秦柯一头扎进超市的卫生间依在门边,惊惧和慌张死死钳住了他的心脏。
斜对面的镜中,映出了他那张惨白的,铺满了汗水的脸。
秦柯冲到镜前,恶狠狠地盯着那张脸。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些伪造了陈说海难事故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而现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又是谁?
秦柯攥紧不断颤抖的手,挥起拳头一拳捣在镜面最中心的位置——那张惨白的脸上。
“在卫生间!”
超市里有人大喊了一句,似乎是出租车司机追了过来。
秦柯急忙反锁住门,打开了对面墙上的一扇窗。
几分钟后,秦柯从超市侧面的小路绕回了山河花园。
被玻璃碎片割伤的右手还在滴血,这提醒着秦柯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并非虚幻。自己从原本的秦柯变成了另一个不知姓名,脸色惨白的人。
……
山河花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秦柯当时选择住在这里也正是因为其安静的环境更适合自己写作。
但现在,这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冷清反而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走到自己家附近,秦柯脚下一顿。他看到了家门口停放的一辆黑色轿车,左侧后视镜有一道蜿蜒如蛇的裂纹,后窗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兔子的涂鸦,一眼便能看出是小孩子信手而为。
那辆车是几年前秦柯亲自挑选的,今日凌晨,他还开着那辆车去见了陈说。而现在,它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秦柯脸上蔓延开来,他跨过庭院的围栏冲到窗前。
直到看清了房中的情景,秦柯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多么恐怖的事。
秦柯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感觉。
他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