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来,杜奇将这些非法所得悉数用以济贫,自己从未动用分毫,日常用度全是光明正大挣来,姚富贵曾劝他留下小部分钱财以备日后重建杜府之用,但杜奇无论如何也不肯,并说重建家园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姚富贵知道拗不过杜奇,只好顺其意。
杜奇深知姚富贵对自己爱护有加,处处都为自己着想,此时见他发火,忙道:“贵叔,您老真的不用为此担心,即使那些事大白于天下,也无人会把我怎么样,相信我好吗?”
姚富贵叹道:“我不是为你的安全担忧,而是怕有损你的名声,你还小,还不懂,要知一个人的名声如果弄坏了,是很难挽回的。”
杜奇笑道:“贵叔更不用为此心了,试想我们为了掩饰此事的所作所为就能博得好名声吗?”
姚富贵苦笑道:“那你有为今后想过吗?”
杜奇笑道:“今天下午我们不是才谈过此事吗?实在不行,就做一个啸傲山水、任性而为的江湖游侠也不错啊。”
姚富贵叹道:“唉!我总是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好了,睡觉吧,鸡都叫了。”
杜奇虽未再应话,但却心潮澎湃,一时之间哪里能入眠?迷迷糊糊间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天已蒙胧,杜奇爬起身来,发现姚富贵已不在屋内,便钻出房门,来到街上,懒散地向城中心踱去,城内逐渐热闹起来。
市中心的早缮食档中,以老蔡的菜肉包子最是有名,加上专管卖包子的老蔡的小女儿小月,双十年华,生得花容月貌,更成了招徕生意的活招牌。
当老蔡由内进的厨房托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肉包交到铺前让小月售卖时,等得不耐烦的顾客纷纷抢着递钱。
小月正忙得香汗淋漓,杜奇蓦地从人堆里钻出头来,眉开眼笑道:“小月姐你好,一文钱的菜肉包子!”
一文钱两个菜肉包子,这价格公道得很,但杜奇每次递上一文钱,小月都会多给他几个包子,此事没少让小月挨老蔡的骂,因此杜奇每次来都是看准老蔡刚进去取包子的时刻,由于他怕给老蔡看到,故意弓着身子,再加上他本来身量就不高,更比其它人都矮了大半截,形态惹人发笑。不过他的长相却非常讨人喜欢,皮肤细腻光洁,双目长而精灵,鼻正梁高,额角宽阔,嘴角微向上翘,始终让人觉得他象挂着一丝阳光般的笑意。
小月见到他,笑容打心底里荡漾出来,盛开在脸上,却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眼在内进厨房忙个不停的老爹一眼,见他看不到这边的情况,才放下心来。她一边应付其它客人,一边假作娇嗔道:“没什么钱来买什么包子?”
杜奇陪笑道:“买包子只是顺带之事,主要是想小月姐了来看看你!”
小月以最快的速度拣了四个包子,犹豫片刻又多拿了两个,用纸包好,塞到他手上,低骂道:“就你油嘴滑舌,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多拿,唉!看你这样下去如何收场?”
杜奇不由俊脸一红,咕哝一声,退出人堆外,腰肢一挺,立即神气多了。
姚富贵从横里抢了出来,探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口里塞去,含糊不清地道:“是否又是最后一次给你多拿呢?”
杜奇已在吃着第三个包子,把剩下的两个包子一古脑地塞给姚富贵,皱眉道:“不要说长道短好不好?只要每隔几天就有包子吃已相当不错了。”
姚富贵笑道:“那是那是,有没有包子吃都无所谓,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小月姑娘也是一种享受!”
杜奇没好气道:“那你赶快把包子还给我,就在这看小月姐得了。”
姚富贵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看见有哪个人不是又买包子吃又看小月姑娘?她如果还没有嫁人的话,你小子把她娶回来就享福了。”
杜奇讥笑道:“你就在这做美梦吧,你凭什么去娶她,即使娶了回来又如何养活她?总不能叫一个女人来养活你吧?”
姚富贵填饱肚子,搭着杜奇的肩头左顾右盼,岔开话题道:“今天的肥羊特多,最好找个上了点年纪,衣服华丽,单身一人,且又满怀心事,看上去为富不仁、刻薄吝啬,掉了钱袋也不知的那种老糊涂虫。”
杜奇顿了顿苦笑道:“贵叔,我不想再干这样的事了!”
姚富贵虽然十分赞成杜奇的决定,但这几年下来两人向是如此,一时有点不舍眼前的机遇,亦顿了顿道:“就此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杜奇不愿违姚富贵之意,想到以前既然一直在干这种事,现在多干一次又有何妨,更何况还有好些人在等着他的接济呢,于是叹道:“那趟就是找这种老人家下手,后来见人抢地呼天,你道同是天涯年迈可怜人,诈作拾到钱袋还了给人家,累得我白辛苦一趟,今天千万别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姚富贵哂道:“别忘了我只是准备还一半钱给那老头,是你这家伙要讨那老头欢心,硬要我原封不动全数还人,现在还来说我。嘿嘿!不过我们小奇盗亦有道,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哈你看!”
两人此时已走出市集,来到大街上,挤在出城的人流里,朝码头走去。杜奇循着姚富贵的目光望去,刚好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儒生由城门方向匆匆走来。此人衣着华丽,似是在躲避什么人又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神色有点惊惶,只顾低头疾走,对其它的事似是不屑一顾,完全符合了姚富贵提出的所有条件。
目光落在他腰间,两人都看呆了眼,只见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袋子松松地系在腰带上,似欲即将自行掉下来般,两人不由大喜:这是典型的肥羊形状。
姚富贵凑到杜奇耳旁道:“我们能否交得好运圆满收山,就要看这老家伙的袋子里是否真的有货了。”
杜奇道:“什么老家伙,是个扎手的主,小心别让他咬住了。”
两人急步迎过去时,那老者忽然折往另一条街道,一闪而逝。两人加快身形,急步赶到街口,紧随在那老人身后蹑去。
别看那老人好似弱不禁风的样子,走起路来却是飞快,两人跟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好不容易追到他身后,正要想办法下手,忽然那老人又一折身,走进了一座大门。两人看清周遭情形,不由猛一愣神,哪还敢继续跟进去?
两人你眼望我眼好一会,才颓然地靠在大门旁的石狮基座坐下,原来这里正是骆马帮襄阳分舵所在地,虽然大门旁无人守卫,但从来无人敢在此撒野。姚富贵叹了一会倒霉后,颓然道:“看来这趟是白跑了,弄得我们还得再去找寻目标。”
杜奇亦无精打彩地道:“要去你自己去,我现在没有这种兴趣了。”
姚富贵无可奈何地嘀咕了一声,似极不满意杜奇的态度,忽又发异想道:“不若我们跟进去试试看有什么际遇?”
杜奇光火道:“你还想要我进去自讨没趣?记得那次我们还没有踏进大门半步就被一个不长眼的家伙赶了出来,弄得我无端地挨了一顿臭骂,说得就象去偷看春风院那些姑娘洗澡般轻松,你是不是老得越来越糊涂了?”
姚富贵急急道:“停停停,既然没有踏进大门半步,又何来被人赶出来之说?既然那家伙没长眼,又怎能看见你来赶?年轻人说话要注意点,不要前言不对后语,毫无章法,信口雌黄,就凭你这副德性还想去考秀才?是否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呢?”
杜奇气恼地道:“你怎么越来越爱钻空子了,是否不如此就不能显出你的学识渊博?”
姚富贵拈着几根灰白的胡须,摇头晃脑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不过不是显出,而是我老人家本来就学识渊博,而且是非常渊博!”
杜奇道:“得,你就在那自我得意自我陶醉”
姚富贵忽然捂住杜奇的嘴不让他再说话,并连施眼色。
杜奇挣脱姚富贵的手循着他的目光朝大门望去,只见一位年近四旬,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神态威武,胸前绣有六只金色马蹄的骆马帮徒傲立在大门旁,正对他们挤眉弄眼。
杜奇和姚富贵皆知,凡是骆马帮帮徒都有统一的服装,左胸襟所绣马蹄分为金黄、碧绿、浓黑三色,金黄级别最高,碧绿次之,浓黑最低;在帮内同级的马蹄数越多身份地位也就相应越高,浓黑最多只有三个马蹄,碧绿色有六个,金黄色却有九个之多,据说帮主曲才的左衣襟上就绣有九个金马蹄,另外还有一种不绣马蹄的服装,是给那些帮内雇佣的长工、正在接受考察准备加入骆马帮或是犯了重大过错被削去身份地位的帮徒所用,后者例着黑色布服,其余皆着绿色布服加以辩别,这些人皆被人称之为布衣帮众。
他们见这人居然有六个金色马蹄,显然,这人在骆马帮襄阳分舵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见那人的神情,两人不由面面相觑,正心中彷徨,忽听那人道:“在下万长青,正有事欲与杜公子商议,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奇知道这万长青乃骆马帮襄阳分舵舵主,人称“金口”,言出必践,言事必中,武功极高,在江湖中向以信誉称着,不知为何竟主动找上自己,虽然他向不惧任何事,但仍不由警惕地道:“不知万舵主找我有何贵干?”
万长青道:“请杜公子和贵老进去稍坐如何?”
杜奇不知其意,不由眉头大皱,但见他似无恶意,便道:“万舵主请!”
万长青笑道:“请两位随我来!”
姚富贵首次被人尊称为贵老,心里早乐开了花,闻言忙告罪一声,与杜奇跟在万长青身后跨进大门,越过门内一片小广场,径往房舍正门走去,守在门前的四名骆马帮徒立即向三人行礼,默然无语目注三人,万长青只点了下头,亦是默然无语自顾而进。
两人素知骆马帮财雄势大,帮内等级森严,见万长青没有说话,他们哪敢多言,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万长青身后,一连穿过两重院落,进入第三重,来到左厢一处房门前万长青方推门而入。
一路行来,姚富贵见房舍幽深宽阔,处处雕梁画栋,陈设讲究,几不见人影,益发显得幽静肃穆,使人有一种庄严压抑的感觉,不敢向别处多瞄一下,更是小心地踏出每一步,生怕脚步重了破坏了这种气氛。杜奇却似逛公园般东张西望,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在暗自评点一路上所见景致陈设。
万长青推开门后仍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姚富贵顿了一下才跟在杜奇身后胆颤心惊小心翼翼缓缓地跨门而入。
杜奇见这是一间小客厅,两侧各设两张小几,几后各有两把矮椅,其陈设颇为豪华讲究,显是招待贵客之处,正在猜测万长青找他的用意时,忽听万长青道:“两位请坐!”此时万长青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在说话的同时还抬起手来向两人示意。
姚富贵急忙施礼道:“不敢当请,不敢当请,万舵主礼重了。”
姚富贵说毕又施了一礼才拉开下首一张椅子,侧着身子只用半边挨在椅子的前沿,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以示对万长青的尊敬;而杜奇早在万长青的话音刚落,姚富贵正在施礼说话之时就拉开距他最近的椅子,旁若无人地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后背靠往椅背,脸上写着满意舒畅的表情,似极享受,就差舒服得呻吟出声了。
三人刚坐下,自有一名只有一只黑色马蹄的帮徒送来茶水糕点,出去时习惯性地拉上了房门,杜奇惬意地呷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万长青笑道:“杜公子善于饮茶?”
杜奇道:“不敢班门弄斧,不知万舵主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万长青不答反问道:“杜公子觉得骆马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