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姓姚名富贵,自幼孤苦无依,无家无产无子女,进入朝庭专为收留扶养“老疾孤贫者”所设的养济院已近五十年,平常最是好奇,遇事总爱弄个清楚明白,却又经常夹七缠八,兼之他又爱与人斗嘴,总欲显现自己的才能和富有,故被人谑称为“富贵老人”。
姚富贵一路行来,觉得今早襄阳比往日似乎醒得更早些,虽然未到四更,却见处处皆有人影移动聚散,四处更似被一层神秘的色彩笼罩着,隐隐透着红色的亮光,映得四周景物在这无月之夜皆清晰可见,偶有熟人相遇,总是神秘兮兮地相互低语,而后似担心被人看见般迅速分别匆忙离去。
姚富贵极想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可是那些人见到他就象躲瘟疫般仓皇而去,弄得他一头雾水,更坚定他将此事探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皆似赶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姚富贵向身旁之人打听情况,可是却没有人搭理他,更没有人愿与他同行。
正行间,姚富贵忽见前方围着一大群人,不由心中一喜,急忙奔将过去,还隔着老远就听一人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六你来说!”
被称为老六的那人恭敬地道:“今晚上我值夜,瞌睡得要命,便出来透透气,顺便小解,谁知我刚出门,便觉得眼前红红的有些异常,还以为有人来放火呢,不由吓了一大跳,四下一瞧,却并未见到火光,附近也并无异样,唯杜府那边红光闪耀,隐隐还有风雷兽鸣之声,我正想进去找王二出来看个究竟,又听到‘啊!’地一声惨叫,却不知是谁发出来的,之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就象现在这个样子,而我却被他们围在这里问长问短欲走不能。”
众人闻言,皆猜测可能是杜府出事。孰知,杜府出事的消息早不胫而走,已传遍全城。先前发问那人又问道:“可有人赶过去?”
老六道:“这边应该还没有人过去,却不知其它方向的情况。”
如姚富贵等欲去探知事情原委之人遇到“深知内情”的老六后,皆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打探详情,皆未再往前行,所以老六才如此说。
那人沉默了一会,吩咐道:“老六,你留下召集其他兄弟,其余的跟我来!”不待老六有任何表示,那人领先向杜府奔去,姚富贵等余众忙紧跟其后。
姚富贵听得身旁一人向另一人道:“这位就是‘山河帮’的龙头老大‘穿山甲’常小武,为人仗义正直,在街坊中口碑还不错。”
姚富贵虽不认识常小武,但他却知道“山河帮”与“烈阳帮”、“汉月帮”、“长风帮”是襄阳城最有名的四大帮派,各自分据西、南、东、北四城,杜府正在“山河帮”的地盘之内。
众人来到杜府所在之处,皆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原先的高门房舍早不复存,入目一片焦黑,残墙断壁东横西错,尚有几缕黑烟在其间缭绕,显是一幅火劫余后的惨况,但众人皆分明感到寒气阵阵,地上更是处处结霜,似严冬之景况,与这六月天时和大火灾场大相背逆,四周更无半点生气,而杜府周围的房屋却依然完好如初,并未遭受到半点鱼池之殃。众人身临其境,目睹此情,无不暗感怪异,心中骇然,黯然唏嘘。
常小武见已有人先他们而至,还有人正在赶来,场面显得有些凌乱,便吩咐手下道:“陈忠,你带三十个兄弟守在四周维持秩序,不要让无关之人进入,更不要让人乱动这里面的任何物事。”
陈忠连忙应声领命而去。
此时天已微明,人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越聚越多,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朗起来,姚富贵忽然发现灾场中有一处显得有些突兀,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一人躺在那里,只是不知死活。
见状,姚富贵不由心中一紧,哪顾他人的拦阻,急忙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躺在地上,看情形尚处于昏迷之中,于是急忙蹲下身子,将杜奇半抱在怀中,一边轻抚他的背部一边唤道:“小伙子,快醒醒,小伙子,快醒醒”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杜奇,杜府唯一幸存之人。
众人见状,皆慢慢地围了过来,看着昏迷不醒的杜奇一时议论纷纷。
浑浑噩噩中,杜奇感到似有人在摇晃呼喊自己,但那种感觉十分遥远模糊,随着意识的逐渐回复,那种感觉亦逐渐清晰实在起来,知道确实有人抱着自己在不停地摇晃呼喊,也感觉到身边尚有许多人在低声细语,急切间他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亦不知身处何处。
猛然间醒起前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处于亲人逝家园毁的绝境之中,巨大的悲痛和无边的绝望接踵而至,撞击着他那纯真幼稚的心灵,一时之间,杜奇只觉心如刀绞,万事俱灰,只想找个人躺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以渲泻心中的悲怆,寻求心灵上的援助,但处于此情此景,杜奇只好把这一切皆藏入心底,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悲泪,坚强地睁开眼睛,缓缓地游目四顾。
这一看,杜奇不由暗感惊异,虽只是匆匆一瞥,但自己却能分明地感应到身周之人的情绪心性如何,更能看出哪些是普通人,哪些曾练过武功,甚至连他们功力的深浅都一清二楚。
众人见他醒来,皆欢呼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人都到哪里去了?”“是谁放的火?”“要不要报官?”“现在该怎么办?”
杜奇无法一一回答众人的问话,只好充耳不闻,见抱着他的老者须发花白,容色干枯,脸上沟壑纵横,似欲向人诉说他一生的坎坷与辛酸,但他的双目中却流露出无限慈爱之色。看着他的目光,杜奇一时又不由想起爷爷来,顿时心中一痛,哽咽道:“谢谢你!”说毕,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姚富贵扶着杜奇慢慢地站好,自己亦跟着站起身来,他虽不知杜奇的身份,但想必亦与这杜家有莫大的关联,看着杜奇的神情,不由怜惜地道:“小伙子,哭吧,放声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众人见状,反而安静下来。
杜奇仍强忍悲痛,四下打量,见密室入口已自动关闭,不虞被人发现,心下稍安,感激地对姚富贵道:“多谢老人家关心,我无事。”接着又对众人道:“小子杜奇,今家门不幸,突遇大难,承蒙各位关爱垂询,杜奇铭感五内,请各位暂行离开,日后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杜奇身周之人闻言皆纷纷缓慢地向后移开,唯姚富贵站立在杜奇身旁没有挪动分毫。此时忽听一人朗声道:“杜公子,请节哀顺变,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向我说好了。”
杜奇循声看去,见说话之人年约三十,身量不是很高,但却很壮实,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一身武功颇为高强,予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
那人见杜奇目露疑惑之色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道:“在下‘山河帮’常小武,身边还有几位好兄弟帮衬,所以杜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杜奇由衷地感激道:“感谢常帮主的高义隆情,杜奇正要请你们帮忙清理灾场、找寻遇难的家人。”
常小武道:“杜公子不用客气,有事吩咐即可。”紧接着高呼道:“‘山河帮’的弟兄们,按杜公子所言立即行动,注意不要有损亡者遗体。”
“山河帮”众人哄然应诺,正待展开行动,忽见一人飞奔而来,向常小武报告道:“帮主,‘烈阳帮’的人闯进来了,弟兄们阻挡不住,请帮主定夺。”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循来人方向望去,只见一彪人气势汹汹地与几名“山河帮”的帮众对峙着,似欲强行进入“山河帮”所置的警戒圈。领头之人约有三十五六岁,相貌俊伟,站在那里颇有气势,予人一种心仪的感觉,正是“烈阳帮”的帮主“猫头鹰”向青山,杜奇见他武功也不错,只比常小武稍低。
杜府位于襄阳城内西南一角,虽在“山河帮”的地盘之内,却也与雄霸南城的“烈阳帮”地盘接壤,但两帮对杜府所在地的争议由来已久,“烈阳帮”向来屈居下风,以前尚忌于杜府之威不敢明目张胆地争夺,现值杜府突遇变故之际,向青山岂肯再甘寂寞,于是尽起帮中精锐,试图把杜府所在之地纳入自己的版图。
常小武略为沉吟后歉疚地对杜奇道:“杜公子请稍等片刻,我等去去就来。”
杜奇道:“常帮主不用介意,请便!”
常小武又向杜奇告罪了一声才率众迎往向青山。杜奇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暗叹了一声,正欲跟在“山河帮”众人身后而行,却被身旁的姚富贵一把拉住,小声劝道:“小伙子不要冲动,他们的事你管不了的。”
杜奇看了姚富贵一眼,忽觉眼中有些酸涩,心中充塞着感激之情,不由衷情地道:“谢谢爷爷关爱,我知道该怎么做。”
姚富贵闻言一怔,似是被他所感,禁不住略有些哽咽道:“我姚富贵连儿子都没有,怎能给你当爷爷,若不嫌弃,叫我贵叔可好?”
杜奇这才知道这位老者叫姚富贵,想起他对自己的关爱和真情流露,不由深情地唤道:“贵叔!”
姚富贵老怀大慰,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双眼,喜泣笑道:“唉,唉,我姚富贵终于有亲人了,感谢苍天啊!哈哈,小奇,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姚富贵的事,走,我们到前面去为常帮主助威打气!”
向青山傲立在原杜府的门阶上,见常小武来至近前,抢先微笑道:“没想到常帮主这样积极,竟先我而至,想来已得到不少好处,看来愚兄今后得多向常帮主学习才是啊!”
常小武虽然恼极了向青山,但此时亦唯有打着哈哈笑道:“向帮主多虑了,我等承杜公子所托方欲清理灾场,正要请无关之人离去,谁知向帮主又不请自来,弄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向帮主何以教我?”
此时,“汉月帮”帮主“通臂猿”夏凌威和“长风帮”帮主“飞天豹”何生亮亦分别率领帮众接踵而至,他们见向青山与常小武对峙不下,皆不由暗暗高兴,派人送话过来说只是来瞧瞧热闹,决不干预他们两帮之事。
向青山似毫不在意这两路人马的到来,待场面稍复后依然微笑道:“哦?原来常帮主竟如此急公好义,愚兄自愧不如,不知可有小弟效劳之处?”
常小武亦只好先集中精力应对向青山,闻言应道:“不敢有劳向帮主大驾,些许小事,我‘山河帮’自可胜任,向帮主若无他事可否请便?”
向青山干笑道:“常帮主这是在下逐客令吗?这里可是杜府,并不是你常小武做主的地方,不知常帮主以何身份主事?”
常小武道:“向帮主说得不错,这里可是杜府所在地,并不是你我之辈撒野之处,今日之事我常某承情,以后有的是机会感激,现在我等要按杜公子的吩咐办事,恕我失陪了!”说着,常小武转身欲去。
向青山岂肯就此了事,阻止道:“常帮主心虚了?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不妨就在此好好聊聊,顺便亲近亲近,也好让夏帮主、何帮主和这些街坊为我们做个见证,不知常帮主意下如何?”
常小武不愿于此刻把事情闹大,有些无奈地对向青山道:“向帮主,要知我常小武并不是怕事之人,更不会惧怕于你,但如今杜老爷子等人新逝,正等我等去为他们料理后事,现在没时间与你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