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殿。
这是紧挨淑景殿不远的另一处宫殿。
一众上百人浩浩荡荡,在这被天下人视为禁地的皇宫大内中横行无忌。
为首那人是个老者,却是个体型庞大的老者。
体型庞大到后面三个面容肃穆的军士并排,才堪堪与他宽阔的虎背相当!
这老者的面目不怒自威,令人一望之下根本不敢与他亲近,举手投足间,庞大体型上面的肥肉一抖一颤,仿若是座活动的肉山。
如此异象,正是外间有着凶狼之称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一行人等横冲直撞,不大会,便鱼贯入了安仁殿。
只见安仁殿内本算空旷的院落现下却显得很是拥挤,从左至右,整整齐齐的竟搭建了十座颇具蛮族特征的行军帐蓬。
入得院来,安禄山肥胖的肉手随意挥了挥,令道:“散了吧。”
身后上百军士无一人说话,却以行动完成了安禄山的命令。
百十来号人,在他身后陡然一分再分,以十人为一组,依然迈着整齐的步子,错落有致的分别进入十座行军帐蓬。
末了有十人往四面一分,却在安仁殿周围十步一哨,担任夜间守卫之责。
这番军容军纪,不论换作其他哪个朝中名将来,无不得点头大赞不已,反观安禄山,却像是本就该如此一般,面上连一丝满意的神色也没有,只顾着挪动他好似肉山的身躯,往安仁主殿行去。
军士散去,这时才能隐约看出,在他肥胖到令人乍舌的身躯背后,竟还隐隐约约有着一道淡淡的影子!
才走至殿口,早有仆人恭敬大开殿门,安禄山一步跨入,又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门关,无数烛光将安仁殿的主殿照映得如同白昼,他身后的那道影子也慢慢由淡转而凝实。
“爷,小姐的房中有人。”
说话的,正是这道影子,在身形凝实之后,恭敬立于安禄山身后的,却是个与之肥胖肉山般的体型呈强烈反比的干瘦中年黑衣人。
安禄山已经看不到脖子的脑袋偏了偏,撇了这影子一眼,哼道:“还用你说。”
“那爷的意思是……”
中年黑衣人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转而问道。
安禄山却没理会,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皇帝老儿那边,可有动静?”
黑衣中年人立即答道:“只在爷刚出现时有着一丝关注,随后就没了动静。”
安禄山的肉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狰狞,哼笑道:“老家伙,还真能忍!”
他刻意在淑景殿前闹出那般大动静,为的却不光是替安安出气,更是想趁机试探试探唐玄宗的反应,显然,这个结果令他极不满意。
“隐魂。”
他闭目沉思了一会,突然开口叫道。
“是!”
黑衣中年人身躯一躬,应道。
“剑晨那小子还有用,你跑一趟,亲眼见到他出皇宫。”
“是!”
黑衣中年人毫不迟疑,一个是字才出口,将将才转实的身形竟又慢慢淡去,只眨眼功夫,身形一花,竟从紧闭的安仁主殿中消失无踪。
“剑晨啊剑晨,你可千万别叫老夫失望!”
空旷的殿内,安禄山双目中泛着狼一般凶狠的光芒,阴沉至极地自言自语。
延嘉殿。
此殿紧靠宫城内之佛光寺,与淑景殿和安仁殿隔了一堵高达十数丈的厚重红墙。
此刻,延嘉殿房顶。
顾墨尘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块琉璃玉瓦,很是无奈地看着怡然坐在他旁边的唐玄宗。
“你怎么看?”
唐玄宗目光所及,正是安仁殿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十顶行军帐蓬落入眼中,令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跳了跳,转头微笑向顾墨尘问道。
“怎么看?”
顾墨尘用手指轻轻地在琉璃玉瓦上戳了一个又一个小洞,嘲笑道:
“老头,你是不是瞎呀?这还能怎么看?”
“分明就是那胖子在试探你的反应呗!”
唐玄宗受了他的嘲笑却也不恼,手指拈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淡笑道:“连你也看得出来。”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好吗?”
顾墨尘终于放弃那片被戳成了蜂窝的琉璃玉瓦,翻了个白眼,道:“死胖子真是太不懂礼数了,如今所在好说也是皇宫大内,他这试探做的真是毫无顾忌,完全不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末了,又加了一句:“太过份了!”
唐玄宗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朕乃一朝天子,被你一口一个老头的叫,你很懂礼数吗?”
顾墨尘嘿嘿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那可不一样,我又不受你管。”
“不过你也真是,皇宫大内不是不能随便留人过夜吗?你怎么还让安禄山住进安仁殿了?”
唐玄宗也学着他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道:“安禄山可是大唐重臣,朕这么做,不是应该令他受宠若惊才对吗?”
顾墨尘却摇了摇头,“这就是帝王心术?可惜……安禄山不是人,是一匹狼,狼的心,你如何驾驭?”
此一言出,唐玄宗面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他出神地望着安仁殿的方向,好半晌,才呐呐道:“说的对,朕乃人的天子,却不是狼的天子。”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顾墨尘面上的笑意也已敛去,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短刀,冷厉道:“若是我,一刀斩成肉泥!”
唐玄宗微微摇着头,叹息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江湖人,老头子我何时也能如此洒脱,快意恩仇。”
他,不再自称为朕,目中流露出的向往半点也作不得假。
顾墨尘静静看着他,眉毛挑了挑,突地笑道:“行了,在我面前抒什么情怀,说吧,要我做什么?”
“呵呵。”
唐玄宗面皮抖了抖,算是给了他回应。
右手一指,却正正指向淑景殿方向,口中道:“剑晨此人还有大用,你去帮朕看着,务必亲眼见到他走出皇宫。”
唐玄宗与安禄山两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竟然在同一时间,下达了同样的一道命令。
而安安更想不到,她正在苦苦思索如何能令剑晨安然走出皇宫的同时,因这两人的命令,剑晨就是什么也不做,倒在地上慢慢滚,也能毫发无伤地滚出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