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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听风阁 一

    晨曦微熹,阳光懒懒地照着青山,在佰钰堂主殿也就是佰钰殿外聚集了此次报名的小妖,从寅时起管事的师兄们就将他们叫起来了,今日的青山上长老们解除了禁忌,小妖们化成人形相聚一起倒也甚是欢喜,互说凌云四周的奇闻异事。

    辰时一刻一到,只听远处低沉的钟声响起,大殿漆红色的大门缓缓开了,为首的是一位身披黑白条纹的萨满老者,他面色红润,精锐的眼睛眯着,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就像喃喃不断的咒语一样,干瘦的躯体下,一只被吸去精华的手,扶着蛇形木棍,棍上缓缓冒着黑烟。

    “长疏?”佛见笑心中一惊,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扮,活脱脱像个戏馆子里的戏子。她倒是忘了长疏原是伏都教的长老,因为在黑水河畔见了父亲一眼,便放下族人身份,跟随父亲进入狱军府,传闻他练就一身幽灵术,能摄人魂魄,驱使亡灵做事,亦可用梵文咒语将人变成活死人,那个蛇形木棍里藏着一条与蛊族老毒王一样的东皇蛇,不过至于真假,就很难说了。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嗓门却很大,佛见笑出奇地看着他拐杖上不断冒出的黑烟,然后又转向他一上一下的涌动胡须,根本没听明白什么,直到小妖们一阵欢呼,相拥跑到后山林,她才从胡须上回过神。

    后山竹林开得正旺,在林旁坐着十多位年轻的审判官,手中拿着纸笔。

    小妖们争先恐后的排队,“急什么?站老子的位子。”一个年级大的妖吼道。

    “别急啊,一群龟孙子,喂!!!”

    “哎呀!!!!是谁??把我的头挤掉,是谁?”

    “哪个不长眼的流的鼻涕??”

    “喂喂…还我的尾巴,别踩呀!!!!刚镶上的,喂!”

    佛见笑反应迟钝,站在队伍的尾部,听到的全是前方喋喋不休的诟骂声,管事的师兄们没有跟上来,小妖们又乱作一团粥了。哎~心生郁闷,不如吃点千字坊的点心吧,她觉得这主意不错,寻了处安静的地方,掏出临行时买的点心,遥望着那一堆拥挤的傻子,自是开心起来。

    微风习习,水流潺潺,她微闭着眼睛,拍打着滚圆的肚子,听着林中悦耳的鸟鸣,满足地打了个嗝。抿了抿嘴,她低头看着手帕里剩下的点心,纠结的眉毛皱成一团,要不要继续吃些呢,这个琉璃酥还剩一点呢,留着就不好吃了,可是,以后的日子,哎~长舒口气,如果临行时没去千字坊就好了,琉璃酥啊,琉璃酥…波浪似的眉毛继续打转,直到一个讥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倒是很有闲心。”

    佛见笑一惊,下意识地将琉璃酥包了起来,抬头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位少女姗姗走来,她身材高挑,步履轻盈,虽身着朴素却也难掩高贵冰冷气质,从那双单凤眼和高耸的鼻梁推断,应该是西岚国木槿山西部的人,那里的人大多是如此,皮肤格外雪白,嘴唇丰满,神情散漫忧郁。

    佛见笑清了清嗓子,“你..你想吃么?”

    女子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包裹,摇了摇头。

    “你是来自哪里?”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不好意思的问道。

    迟疑了一下,那女子方说;“树妖族。”

    “落景源!”惊喜于自己的猜测,“对…对不起。”禁不住说处树妖族族长的名字,佛见笑尴尬的挠了挠头,在禹都废寝忘食读的《四国志》真是一本不错的书,树妖族在凌云也算是大家族了,看着细腻如温玉的她,青丝随风浮在她的脸颊两侧,真是…

    “再过一刻,等三百个小妖已满,你只有三年后再来了。”女子似乎不在意她的失态,提醒道。

    佛见笑绞尽脑汁想她会是什么身份。

    “什么?”打了一个机灵,胡乱地掸去身上尘土,她急忙向竹林跑去,可狐疑地回过身问道;“姑娘不去么?”

    “我已经报过了,好像只余下十个名额了。”弩了一下嘴,她看着竹林中挤得愈加剧烈的小妖们说。

    “什么,天呢!”佛见笑一溜烟的消失在少女身旁,只见远处竹林中又多了一位为了拥挤而乱骂的泼妖。

    少女望着林中上演的一幕,面无表情,她转身望着青山后腰处的听风阁,长久的矗立。

    经过几日严厉的选拔,小妖们的命运被定格,在三百个妖魔中,有两百个妖被指定到各个山头做杂物,确切的来说就是免费打杂的,剩余的一百只妖里,按照妖股测试的排名,前十名者有三位长老收为弟子,后九十名跟随往届优秀的师兄弟进行修炼。

    前十名发榜的那天,佛见笑局促不安了一整天,只要一想起那天妖骨测试,她就满面羞愧,一排排小妖在竹林中用妖气震倒竹子,各个优秀的让审判官合不拢嘴,等到她时,妖气没有,震吼声倒是让审判官吓一大跳,空中除了些许的竹叶缓缓飘过,没有任何竹子…晃动,更别提倒地了,周遭一声哄笑让她极为尴尬,慌忙捂着脸急速飘向台下,却未想….

    “噗通…”

    门牙碎裂,满嘴的血腥,自那日起,佛见笑不在乐不思蜀,开始深思…..

    一日未出妖洞,两日未出妖洞,等到了第三日,她偷偷将手中的信物放到长疏的佰钰殿。

    放榜的那天,她如愿以偿的入了听风阁,那坐可观海望月听风吟的圣地,坐落着少女多年的梦。如今,终于如愿了,哭了一天,牙缝的风吹了一天,佛见笑感慨自己的不懈努力,这一月以来艰苦的磨练,终于有了回报。

    在巢穴中收拾行李,她唱着歌,手舞足蹈的扭动着曼妙的身姿,瞧着身旁一堆垂头丧气的软妖,心中竟然无比愉悦。

    想想这些天自己受的苦吧,每日都是在臭味的刺激下惊醒,蹑脚出恭,还会踩到腥臭鼻涕,放在床角的花被熏晕,直至光秃,晨起的牙刷上睡满了青虫,天呢!真是,她准备说些什么,“对不起了,我要去三长老那里去了,呃,希望你们打杂愉快哦。”

    “小黑。”撇着嘴,软虫们恶狠狠地盯着她。

    只顾收拾行李,佛见笑根本没听见它们的讥讽,得意的说;“哦,对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听风阁找我。”

    “死豁子。”

    这几日她牙碎了,听力好像也不好始了,不过幸亏如此,否则依她的性子,这又将是一场厮杀。她飞奔在山间,唱着歌,拖着来时带的行李,在一群群小妖的羡慕下,去往听风阁。

    这座落异所在的听风阁。

    没有哪里的风有这里的风凉爽,没有哪里湖有这里的湖清澈,没有哪里的月有这里的月幽冷,清净的听风阁,坐落于山腰西南处,它没有铂钰殿宏伟辉煌,却有着超脱世俗的幽静娴雅。

    听风阁阁楼两侧雕刻着---墙高柳半遮,门掩清秋夜,林梢落叶风,云际穿窗月。

    真是树影婆娑,枫林涩涩,清香隽永,阁下墙影处盘根错节的古藤,虬龙而上,攀着竹竿搭成一个绿影丛生的类似紫藤萝架的天蓬,微风而过,古藤下传来阵阵米酒纯香。月从云中破土,照着古藤下上的石桌,光影随风晃动,在氤氲而升的雾气中看起来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实的缥缈。

    “师傅,师傅”扔下手中的行李,佛见笑隔着暗红色的厚重门窗大声喊,不料牙前的风掀起一阵尘埃,她忙捂住嘴唇,葡萄似滚圆的眼睛溜溜的转着。

    “哎呦!终于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伸了伸懒腰,在她身后停下。

    “郡主殿下,等等奴婢。”丫鬟气喘喘嘘嘘背着一堆行李。

    佛见笑听那丫鬟叫了一声“郡主”,好奇的向身旁姑娘看去,只见她身材瘦小,肌肤泛黄,眉宇稀疏,颧骨微高,双眼内陷,嘴唇稀薄,此刻正昂头挺胸,嘴含笑意,脸上因为行走渗出许多汗水。

    “看什么?没见过么”鸭子般沙哑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佛见笑顿时惊住了,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不自知的丑女人那股矫揉造作的劲头更令人恶心的了,她敢打赌,这女人绝对很强悍,并且令人厌烦。

    “漏风的死豁子。”进门时鸭子还不忘报复一句。

    这话若是别人说了,她一定会暴怒,而对她,佛见笑竟然没了生气的欲望。清韵长老的亲女儿—清玉郡主吧,妖魔界有名的公鸭嗓,她记得七先生曾在茶馆中说过一个趣事,清玉郡主曾在禹都城比武招亲,最后创造无一人参加的盛况,这事传遍了整个狱军府,没想到此次,她会来青山学艺。

    推开暗红色的木门,里面是迂回的走廊和缠满朱红走廊的古藤,“余裕哥哥来了吗?”鸭子的嗓音又响起在花好月圆的夜晚。

    “好像还没吧!”丫头撅着嘴,环视一周。

    “真是的,他不是说会在这里等我的么?我人都到了,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鸭子擦去脸上汗珠,抱怨着。

    “郡主,余裕公子好像没说。”丫头晃动着发髻,小心的提醒道:“我们好像是被他…甩…甩…开的。”

    鸭子脸上一红,默然了半晌,道;“我当然…知道,这事还用你提醒。”她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古藤缠绕下的走廊疏影婆娑,风吹得她有些凉意,她冷眼瞧着麻布衫下的佛见笑,挑了挑眉,

    “喂,你是哪里人?”

    她唇角轻笑,问起话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佛见笑本不想理会,但想着以后会一直相处,便答道;“颦骷县。”

    “噗~”忍不住,还是喷笑出来,清玉愉快地说;“怎么有真么奇怪的地名,贫苦县,真是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窑洞呢,就像禹都城南郊的破窑洞,以前是肮脏的乞丐和流浪汉住的地方,好像也叫什么贫苦…洞?”她看着丫鬟,想要让她想起那个破旧不堪的地方,后者尴尬地摇头。

    “是么?”挺直身子,佛见笑微眯着眼,陪笑道;“郡主说的那叫南窑贫苦洞。”

    “对对..就是这个名称。”

    “那郡主知不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叫男窑呢?”

    “什么…地方?”一脸真诚的看着她,清玉好奇的问;“那是做什么的?”

    “卖…”靠近她的耳畔,她一字一句的说;“卖鸭的地方。”

    脸腾的一下苍白,清玉一怔,她生平最恨别人在其面前说关于鸭的词语,传闻中的公鸭嗓已经让其受尽羞辱,当然她知道这话语折射的意思,愤怒的指着她怒吼;“你…好大的胆子,没有人敢这么辱骂本郡主?你…”

    “想打我啊?”佛见笑无所畏惧的伸出脸来,她方才就想好了,与其以后一直忍受这姑娘恶劣造作的品性,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治治她,省得日后出一堆幺蛾子。

    “这里是听风阁,又不是佰韵堂,收起你大小姐的德□□。”佛见笑已然摸透了对方的心里,拍着脸说;“还要打么?”

    “你…”正要扬起手。

    她说;“谁还不是靠关系进来的?”

    迟疑了一下,清玉气急败坏,怒火无法浇灭,滚动的嘴唇奴动了半天,方说道;“那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羞辱人?”

    “有吗?我可没听见。”佛见笑摇晃着头,一脸无辜的瞪着水灵灵的眼,若说耍无赖的本事,那可是她二十几年的老本行,弯下身子,背起行李,她扭动着婀娜的身姿消失在迂回的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