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无匹气量,李广自然欣喜,可摆在面前的困顿,同样不小。
这可是国策啊,哪里是他一个小小郡守所能说清的,通武不通文,李广此刻也是头大。
但陛下所说又字字珠矶,李广面色凝重地慢饮一杯茶后道:“郡内库仓也不丰足啊,毕竟是边郡之地,虽有不输大半内郡的繁华,可连年征战与养兵,底子终是差些。
钱倒是拿得出,可这粮的话,顶多能支持发放开支所用一次,也就是半年,但一年分两半年,另外半年,臣却是无能为力。
兵将消耗大,食量也大,余下之粮,只能勉强让他们温饱了,兵者国之重器,臣不能因噎废食!”
这个问题看起来困难,其实也不怎么费功夫,粮的话,交给大司农桑弘羊周转一下就行了。
“蜀地水多气候温润,是产粮宝地,粮食更是富余许多,还有那南越闽越之地,当之无愧的鱼米之乡,只是未开发完全而已,朝廷既已接手,自是不缺粮货。
大司农知道朕的意思,便会输粮过来,你不必担心粮食不足。
朕也只是先在上郡开开先河,若效果不错,才会推之全国,予万民同庆。”刘彻回道。
踱步数个来回,李广细细想着有什么疏漏之处需要补充。
粮的问题解决了,李广自然不会反对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欢迎还来不及呢。
半柱香过去了,刘彻渐渐有些不耐:“李广将军,你盘算好了没有?”
“陛下,其实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李广:“那些地方小吏太多,仗着法不责众,会勾结贪污,臣觉得交给他们办这些事,不太妥当。”
刘彻闻言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朕有妙招!这种情况,行连坐之法便可以了。”
“什么是连坐之法?”
“就是把这些分发钱粮的事交给将士们去办,由正直的千人、军侯之类的军官担任监督人,若是手下人贪污的话,连上一级官员一并处罚,并以此类推。
将士们虽是粗人,但比文官更懂情义,如此一来,既可减少贪没,又能及时拔掉毒瘤,肃清歪门邪道之人混入军营,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彻伸了个腰,顺便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胸有成竹地交待着。
陛下果然不会做没有把握与考较的事,李广心中也是明了。
听刘彻说了那么多,李广反而有一种期待,期待刘彻能给上郡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陛下,臣尝出茶的好味道了,浓而微苦,泛出丝丝淳香!”
“哈哈哈,尝出来了就好!”
李广亦是一脸笑意,慢条斯理地道:“臣替上郡百姓先谢过陛下了!”
“不必不必……”
怎么还谢上了呢?两个大男人之间搞这么情深意重干嘛?刘彻感觉有些恶寒。
……
伊稚斜的败逃与逐渐变冷的天气,让汉匈之间的矛盾,以一种不可抗的因素调停了。
遥远的大漠南北之上,依旧谱写着异.族人的牧歌。
此刻的北海如同一位***丰.满的母亲,滋润了郅居河、安侯河和余吾河三条分支。
它们缓缓流过广袤的草原,给了匈奴人绵延不绝的生命,它们冰冻的日子一天天来临了,草原上生机不再,却依旧有着苏醒的张力。
于是,匈奴人幻想着灰黄的狼居胥山开始披上了青翠的绿衣,野草被溶化的雪水催生出嫩叶,在太阳底下装点出迷人的秀色。
在这样的日子,张骞的心就像冰凉的余吾水一样缓缓流淌。
这不仅因为纳玛为他生下了怀有身孕,而且他为此也获得了在各部落间行走的自由。
这儿谁都知道,左骨都侯的姑爷是一位成熟干练的男人,他不仅学会了匈奴的语言,而且把汉人的风俗间接引向了草原。
他可以大嚼大咽半生不熟的肉块,也可以一碗碗地畅饮马奶酒,他每天骑着他的红鬃马,与纳玛奔跑在草原上,而他们的身影总是招来姑娘们羡慕的眼光和银铃般的歌声。
每天到很远的地方去放牧,那样她会因为看不到他而心神不定,所以张骞离她从不会太远。
她也不要他为自己的家族做出什么承诺,她担心这会让心里一直装着长安的张骞感到不快。
她每天都会变着法儿做各种珍肴美味,然后就在穹庐里等他回来,尽足了妻子的本分。
她也知道,张骞不会永远留在余吾河畔,一有机会他就会离去的。
张骞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了,庄重地问道:“纳玛,你想好了么?这一去也许就回不来了!”
纳玛很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纳玛早就打定主意,夫君走到哪里,纳玛就跟到哪里,决不背弃诺言。”
“可这里还有你父母呢!你和我不一样,我对汉朝的归心无比炽热,可你不同,你的父亲不会让你跟我走的!”
纳玛咬着嘴唇沉默了。
草原的牛羊肉给了母亲旺盛的生育力,仅哥哥就有七个,但女儿却只有她一个。
跟张骞远走他乡,到遥远的异乡汉朝去,她的心又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一口唾沫一颗钉,纳玛怎么可以不顾新婚之夜的盟誓呢?”纳玛用这样的话为自己寻找理由。
但是她至今也没有把心思告诉父母,这一半是出于对张骞行踪的保密,一半是出于女儿家的柔肠,她不忍心父母遭分离的痛苦。
有多少个大风的夜晚,烤着暖烘烘的牛粪火,喝着香甜的马奶酒,纳玛都想说服张骞留在草原。
可当她看见张骞梳理汉节旌髦的专心致志,听他唱着故乡的歌谣,念叨着陛下以及故乡的那种专注,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张骞是她救下来的,纳玛与他的相恋如同烈火,短时间内便不离不弃,尽管这一路会很凶险,她依旧没有被吓倒。
张骞又怎么会读不懂纳玛眼中的意思呢?可他是一个志在千里的男人,他不能让女人的温柔消磨了自己的意志。
有多少次,他都试图悄悄地离开纳玛,与堂邑父和兄弟们一起逃走,但是堂邑父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