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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五指山

    王小辫吓得尖叫。

    好在经过大风大浪,很快稳住阵脚。

    原来石塔之中,住着一条石龙子。此物活在雨林,专食秽物,不知怎么掉进了石塔,从此爬不出去。

    人尸堆砌最容易生变。

    早年有人定期焚尸,即使有什么东西钻入石塔,炼尸成妖,也会被大火烧死。

    如今没人点火,石龙子吸人油饮人脂,长得和蟒蛇一般巨大。平日僵死窝在灰烬里,饿了才啃几个“嘎嘣脆”。

    死肉哪有新鲜肉可口。

    石龙子眼生贪婪,眼仁竖着一条裂缝如同地狱之门。王小辫让石龙子盯上,当即被掀翻出去,脑袋撞到串婴儿的铁锥,疼痛难忍。

    从地上爬起,王小辫跌跌撞撞往旁边逃去。

    石龙子动作灵活,大脚掀开尸骸,张口要吞。王小辫魂飞魄散,慌乱中,牛耳刀也丢了,他自己陷在尸油里,更不敢点火。

    定海珠在暗处有毫光。

    石龙子窝在塔下,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光。王小辫将定海珠丢出去,石龙子张口就吞,脑袋越来越大,脸也越来越像人。

    王小辫退到旁边,心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吞了定海珠的石龙子感到体内一阵火烧,愈发暴躁。它铆足了劲往王小辫扑来,王小辫弯腰一躲,石龙子脑袋正撞在铁锥上!

    铁锥锋利无比,一根足有几百斤。弃婴父母唯恐死孩子魂魄复仇,倾家荡产捐资铸造。

    石龙子撞在上面,脑袋顿时瘪了。

    铁锥从中间断裂,上面一截头重脚轻,如剑从高处叉下来,将石龙子捅了个对穿。

    也该老畜生有此劫数。

    铁锥上挂满了婴儿尸,人油如膏全涂上面。

    顶端捅穿了石龙子,人油滑,顺着那股惯性钻入石龙子背脊。石龙子从中间裂开,尾巴甩个不停,终究是死了。

    王小辫惊魂未定。

    不知牛耳刀丢哪了,随便捡了几块骨头当刀,割开石龙子胃囊,取回定海珠。

    又见石龙子体内,有一双木板。

    巴掌大小,一块黑一块白,天生如此。石龙子还未掉入石塔前,本是林中食腐草烂木的四脚蛇,两块木板吞下去不曾消化,石塔里的婴灵全都附在上面。

    此物唤名“阴阳板”,如金鸡啼鸣,可破开阴阳界线,叫开地府门户。

    王小辫不知此物妙用,顺手塞在腰间。婴尸为梯,终于摸到塔口爬出去。王小辫如在梦里走了一遭,不敢停留,慌慌张张逃出这片梁子。

    靠棉花弓倒斗,一人摸索出“悬弓勒物”,王小辫确实有些天赋,此后又翻了几座大墓。

    很快遭到豫州当地的堂口打压,向官府举报。

    王小辫人财两空,差点没被打死。又用七十二变逃出大牢,不敢进城,流亡去了乡下。

    中国社会讲究人情世故。

    拉帮结派,先来后到,江湖都这一套,外人想插足根本没处落脚。

    王小辫纵然有些天赋,一没师承二没背景,倒斗多了招人眼红,堂口自然要收拾他。大风小说

    身上一个大子不剩。

    过惯了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日子,王小辫心里如猫挠一般,恨极了盗门。

    一跺脚,王小辫加入了趟将。

    趟将,即豫州对土匪的称呼。

    盗门讲究个盗亦有道,在对抗日寇方面,还算颇有贡献。内部成员也不许滥杀无辜,侵扰百姓。趟将则全无底线,有奶便是娘。

    为此趟将与盗门水火不容。

    趟将属绿林,啸聚一声,能有三五百人,官兵也难追讨。还有土炮、地雷等军火,为祸豫州,横行一时。

    豫州趟将、关外绺子。

    齐鲁响马、两广长毛,并称“四大害”。

    鼎盛时期,能与盗门分庭抗礼,上可乱宗庙社稷,下可攻城略地,数省为之胆寒。

    皮戏陈、山泽将下豫州,杀了趟将首领黄二小,豫州趟将收敛许多,基本不敢再屠城屠村了。

    堂口打击王小辫,王小辫入了趟将,从此落草为寇,腰里又添了两把枪。

    这次是两把驳壳枪。

    每把弹容量二十发,近距离威力大,远了就不顶用。

    王小辫特意练就了一手好枪法。

    两把驳壳枪,一把大摇大摆插在腰间,一把则用褡裢藏在腰后。王小辫阴损,开枪喜欢放黑,明着一把掏出去,实则靠腰后那把暗算对方。

    再加上他枪法如神,真就在趟将中闯出一番威名!

    头领管他叫“王大麻子”,平辈这么喊,王小辫真敢翻脸,甚至要开黑枪打死对方。同行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但叫他“王小辫”,也显示不出尊重。

    于是王小辫请了白纸扇先生,求对方给自己起个名字。

    白纸扇先生道:“身在朝廷,讲个忠字;行走江湖,讲个义字。你天生火命,手指长,眼角狭,本该是个‘刀笔吏’。刀笔吏应在绍这个字,我看,你叫王绍义如何?”

    王小辫本人不读书,听不出个好坏。

    王绍义,总比王小辫、王大麻子强。

    便点点头,还请人修了族谱,自诩明朝重臣、大学士王锡爵的后代。自那以后,只许人叫自己“王绍义”。

    盗门也好,绿林也罢。

    自打闯王李自成攻破京师,崇祯皇帝煤山殉国,再到满清打入关内,剃发易服。混江湖的,都要讲个“反清复明,再造华夏”。

    纵然满清亡了,反清复明这几个字,还时不时挂在嘴边,表示自己正宗,没忘本。

    王绍义对这件事还真上心。

    改名后,把后脑长长的发辫给剪了。剪了辫子,又去理发店剃了个平头,规规矩矩抹上发油,梳个一丝不苟,戴黑帽子。

    当了趟将,王绍义不曾再倒斗。

    这年月,穷人榨不出二两油,抢大户吃地主,却能混个穿金戴银。

    王绍义手底下聚了百十号人,横在豫州黄河边上。黄河乃天堑,周围又是淤泥,军队开不进来。

    带人霸占了渡口,控制船只桥梁。

    军队打过来就一哄而散,军队撤走就沿途抢掠,或收取来往船只的管理费。做生意的不敢跟这帮亡命之徒计较,渐渐地,王绍义颇有家资,居然买了宅院置了地,学乡绅盖学堂修寺庙,俨然一副“上流人士”。

    上流人未必不下流。

    王绍义一时发了家,谁都不知他的过往,只知道他有钱有势,豫州无人不知。

    然而正应了给他起名的白纸扇先生的话。

    天生火命,谁碰见了,难免被烧个体无完肤。

    玩火的,大都要引火烧身,故而本人也捞不到好处,合该是个“刀笔吏”。

    善剑者,死于剑下。

    善火者,焚于火下。

    你想想,王绍义天生一个刀笔吏,金盆洗手都洗不出个明堂,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豫州挨在冀州边上。

    冀州又是京畿门户,犹如宝城护住社稷宗庙。

    民国十七年,冀州爆发一件大事,搞得王绍义又倾家荡产,重操旧业当趟将躲进了山里。

    今年开春,冀州北部接近京畿一代,有个齐鲁响马盯上了东陵。

    此人名叫马福田。

    响马、趟将,都是土匪,只不过地方不一样,叫法就不一样。就像倒斗,南方叫掏沙,北方叫敲锅盖,性质是不变的。

    战火连天,马福田本想先下手为强,不想孙殿英动作更快,命部队袭击了他手下的山寨。

    马福田同伙大都当场击毙,他本人下落不明。

    孙殿英以剿匪为名,驻扎东陵,盗了慈禧乾隆地宫。东陵被窃,一时全国哗然。

    听手下念报纸,王绍义才知道,自己以前干的哪是倒斗,连要饭都不如。真正倒斗发财,可比趟将快多了。

    听听孙殿英从东陵挖的宝贝,装十几车都拉不完!

    翡翠西瓜,翡翠白菜,九龙宝剑,夜明珠,乾隆田黄印章,那都是趟将几辈子抢不来的家业。

    将东陵宝物分出一部分,大小官员皆有厚礼。孙殿英盗东陵这事不了了之,也让王绍义明白,为何有“三百六十行,盗门为王”这话。

    真正的盗,从来不是倒斗那些土耗子,而是庙堂之上,冠冕堂皇的大盗!

    孙殿英将东陵失窃怪罪在马福田身上。

    马福田是土匪,王绍义也是土匪,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中原数省,掀起轰轰烈烈的打击土匪运动。官兵这次动真格了,誓要把这群害群之马一扫而空。

    王绍义的手下落网,熬刑不过,将他供了出去。

    省城连夜送了消息,王绍义金银细软都来不及带,上一秒还在花天酒地,吹牛打屁,下一秒穿着单衣,翻墙出走,怎一个落魄。

    官府四处捉拿趟将头头王绍义,可把他逼急了。

    豫州混不下去,王绍义心思一转,打算回冀州。那边古墓多,东陵也在那个范围,搞不好可以学学老孙。

    孙殿英自称孙承宗的后代,他王绍义自称王锡爵的后代,都自诩“反清复明”的人。

    旧社会交通不发达。

    冀州与豫州隔着一道太行山,还有黄河。别看毗邻,要从南边走北边,还真不容易。

    一般来说,走安阳,沿五指山入邯郸是最稳妥的。这是大路,官兵沿途设了哨卡,王绍义没钱没势,真怕有人卖他。

    到了安阳,王绍义走小路,沿五指山森林往冀州进发。

    五指山,又叫太行五行山。

    其山有五座峰,位于冀州与豫州交汇之处。古松绿苔倒悬而挂,白石玉柱拔地而起,端的是乾坤造化。

    位于太行山余脉,风水极佳。

    要打安阳入邯郸,必经过此处。此山与西游记中的“五指山”,兴许是一个地。古刹寺庙众多,人文荟萃。

    王绍义隐姓埋名,走五指山古道入冀。

    这条路荒废百年,为前朝商队开发,年久失修,几无人至。

    一路可真是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王绍义当趟将,干的是“拦路剪径”的买卖。如此出了豫州,一股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他又背起棉花弓,准备重操旧业。

    谁料这一次,官军没追他,遇见仇家来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