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
霸气!
京军马军营统领千户官马洪庆面色平静,不起波澜,平声静气的道出口来。
本部一千,可歼敌三千。
原本还驾马走在队伍前面的朱尚炳,因为朱允熥的前出已经是自觉的挪到了另一侧,与马洪庆两人左右操纵战马拱卫朱允熥。
朱尚炳看着模样明明不怎么出众的马洪庆,却不知为何此刻在自己的眼睛里,这名曾经在讲武堂留下一挑五美名的千户官,竟是此等气吞山河,整个人平静之中却有一副舍我其谁的自信。
大明儿郎,合该如此!
朱尚炳从马洪庆的身上收回视线,默默的转头看向阵前已经挡在开封城前列阵完毕的三千余叛军。
他悄然的紧了紧手中的刀,目光长远而又锋利,整个人如同无声待发的利刃。
三千叛军横陈开封东城前,马军营所部官兵已经在军中校尉官、百户官、总旗官、小旗官指挥下变更阵型。
雁翎阵。
很快就在这些被马洪庆操练多年的官兵配合下成型。
若是在九边,边军马军营组织冲锋之时,是很少使用此阵,历来都是一字齐平冲锋。
一来是九边马军骑兵数量众多,往往都是组织过万骑兵驾驭战马,铺天盖地的压上去。
二来则是明军个人的骑术,终究是不如草原上的那些前元余孽精湛。明军只能从数量、兵器和更加紧密的阵型上去压制敌军。
像此刻马洪庆麾下这千余骑兵,若是在九边最多只能做些打边角的事情,若是和所有的马军营骑兵组成大骑兵集团。
只不过用在中原,用在此刻开封城外的这三千余叛军跟前,雁翎阵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有人在前开路,阵型就会如同一支利箭,深深地凿穿敌军。
“全营!”
马洪庆手持长枪绕臂斜横一侧,回首低喝一声。
一阵细微整齐的响动。
战马的缰绳被攥紧,少数官兵手持飞天神火毒龙枪、神机万胜火龙刀(非杜撰),皆为明军骑战火器。又有半数官兵持强弩软弓,并余下官兵皆握长杆枪。
“威武!”
“威武!”
“威武!”
全营将士同声而发,战意昂扬。
马洪庆心中有些不安的侧目看向勒马在前的皇太孙殿下,张张嘴正要开口。
朱允熥转过头,面色平静的看向马洪庆,伸出手:“借刀一用。”
“啊?”
原本即便是以一千兵力,直面三倍之敌,也能喊出全歼的马洪庆,忽的有些错愕愣神。
而后便有些茫然无措的将腰间悬着的长刀取下,送到了朱允熥手中。
朱允熥接过刀,拔刀出鞘,手腕轻转,刀身凌空挑出几个刀花,阵阵寒芒迸射。
马洪庆终于是反应过来,低声劝阻道:“殿下,末将留下百人,护卫殿下与秦世子安全。待末将凿穿敌阵,全歼叛贼之后,便亲自护送殿下入城。”
朱允熥摇摇头冷笑道:“朱家子岂有临阵退缩之意?”
说着话,他却是心生预兆的回过头。
只见在雁翎阵的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胖竟然也双手抱着一支飞天神火毒龙枪。
那玩意对着敌人放两枪之后,完全可以当做一根重量过度的长枪噼砍刺杀敌人。
人生第一次亲临战阵,这是朱高炽在交趾道的时候,都不曾体会过的事情。手上抱着毒龙枪,心中却还是多有不安和焦虑。
感受到阵前投来的注视,朱高炽抬起头便迎上了朱允熥的目光。
他当即重重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握住毒龙枪的双手更加用力。
马洪庆此刻已经随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后阵的燕世子,见其亦是一副要随军冲阵的模样,心中无奈的轻叹一声。
“大明威武!”
“冲阵!”
一声豪迈的呼吼之后,马洪庆高振长枪,手抖缰绳,战马踏蹄而出。
顷刻间,千余骑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开封东城外的三千余叛军而起。
马蹄阵阵,践踏在地面上,尘土飞扬,砂砾颤动。
在开封城西边炮火声的衬托下,千余京军马军营骑兵身下战马的速度不断的加快再加快。
落在最后面的张辉、田麦等人,只得是簇拥着燕世子,目光始终关注着在雁翎阵最前面的皇太孙,只要出现变故他们就会拼尽全力前去救援,乃至死而后已。
朱允熥此刻没有太多的想法。
眼前视线里的叛军军阵,已经越来越清晰。
身下的战马每一次踏出马蹄,都会飞跃一大截的距离,微风变成了细小的刀子刮在脸上,隐隐作疼,却又让人血脉贲张。
马背上传来的一下下的颠簸,让朱允熥后拱前倾,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提着长刀。
左右两侧,朱尚炳和马洪庆无言却又默契的纵马前出,隐隐有将中间的朱允熥给夹在两人身后半步的距离。
“凿穿敌阵!”
“中途不停!”
“穿阵而过,调转再冲!”
叛军阵中,已经数量极少的火铳打出,在半空中嗖嗖的滑过,弩箭也奔着雁翎阵而来。
马洪庆最后高喊着,下达了最后一条军令,便已经是挥动着长枪将叛军阵前一名手持火铳正欲发射的叛军给挑翻在地。
轰的一声。
朱允熥身下的战马重重的砸进了叛军阵之中。
得益于这几年每日清晨固定的操练习惯,以及禁军之中那些强人的陪练喂招,朱允熥有着不俗的力道和搏斗技巧。
前倾低俯着身子,朱允熥挥动着手中的刀奋力的向着周围砍下去。
在冲阵的时候,厮杀没有太多的技能可言。
看到人,砍下去,刺过去。
也就算是完成了战斗任务。
朱尚炳和马洪庆两人,已经半身被染红了血,整个雁翎阵重重砸在叛军阵上,然后不断的凿开眼前的阻挡,不断的深入。
大雁两旁的翅膀也不断的被压缩,逐渐变成锥形。
时间伴随着鲜血的挥洒,一点点的凝固了起来。
当朱允熥再一次挥动手中的长刀,却是砍了个空之后,他才僵硬的抬起头,只见眼前早已空空如也。
回过头,身后大半的官兵已经是穿过了叛军阵。
马洪庆提着枪头滴血成线的长枪,抓住缰绳高呼:“凿阵!全营转!”
旋即,马洪庆便引着朱允熥等人打头,向着一侧斜拉里纵马而去,为后续凿穿敌阵的后军预留出足够调转方向,再次冲阵的空间来。
开封城东,三千叛军心乱如麻。
原本整齐厚实的军阵,只是被官兵们一个凿穿,就已经稀薄了很多。
他们想不到,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朝廷官兵,明明数量上数倍少于他们,却竟然能如此的不顾一切,主动发起冲锋。
他们更想不到,这些官兵竟然是如此的舍生忘死。却全然不知,今日到来的河南道叛军,所要捉拿的大明监国皇太孙,就在这支朝廷官兵队伍里,甚至是在打头的位置。
“结阵!”
“结阵!”
“官兵又要冲阵了!”
“所有人结阵,挡下官兵,拖住他们,咱们便是磨也能磨死他们。”
叛军中的首领压住心中的诧异和惊慌,奋力的在人群中呼喊着,示意军中的一个个头领控制住麾下。
叛军们在做着抵御朝廷官兵第二次冲锋的准备。
官兵们也在回调方向,调整在马背上的姿势,准备着第二次冲锋。
当所有人都被甩在身后,马洪庆再一次高举着长枪,面上带血的怒吼着:“大明威武!冲阵!”
朱允熥则是高举长刀,咆孝着:“大明万岁!冲阵!”
开封东城外的旷野上,朱允熥和马洪庆,以数倍少于叛军的军力,却喊出了舍我其谁的豪迈。
儿郎浴血,一往无前。
“冲!”
全营官兵发出怒吼,此刻已经没有了完整的雁翎阵,却依旧节奏如初的发起了新的冲锋。
朱允熥眼角余光扫过左右,夹紧身下战马,刀背拍在了马身上,战马顷刻间勐窜而出。
官兵和叛军们再一次的撞在了一起。
朱允熥坐在马背上,左右前倾调转身躯,手中的长刀不断的挥出。
彭的一声。
数杆长枪齐齐的从朱允熥的身前人群后捅了过来,他双眼一缩,急忙腾挪身躯,躲过长枪。
然而他身下的战马却不曾再有幸运,马脖和马胸被几支长枪深深的刺入。
战马仰头嘶鸣,发出在这人世间最后的声响,随后沉重的马躯向着一侧倾斜而倒。
朱允熥眼疾手快,拍着马背便翻身跃下,手中的长刀变作盾挡下数人的噼砍,而后沉下下盘,长刀横扫而出。
等到朱允熥再起身的时候,手中已然是多了一杆长枪。
在朱允熥的周围,亦有不少官兵落下马背,或是见皇太孙陷于敌阵便当即下马护卫支援的官兵。
朱允熥双手持枪,目中唯有那位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叛贼。
“喝!”
朱允熥低喝一声,腰身下沉,手中长枪渐渐转动起来,红缨在空中盘旋着飘扬着。
枪转如轮,在朱允熥周围的叛军,等闲不敢靠近,只能使出各种手段试图靠近擒下这眼瞧着身份就很是不俗的小将。
而大开大合的朱允熥,一时间也引来更多的叛军注意。
无形的压力从周围挤过来。
朱允熥手中长枪可以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
当数名叛军齐冲而来的时候,朱允熥双目一沉,手中长枪递出。
旋即,他便又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刀,挥向另一侧的叛贼。
当朱允熥身前再次一空的时候,原先那杆长枪上,已经足足扎着三名叛贼。
朱允熥立于叛贼之中,环顾眺望周围,持刀不断噼砍,怒吼着:“向我集结!擒杀叛首!”
落在周围的官兵和正领着人往这边赶来的张辉、田麦等人,立马再次加快速度。
带着人第二次凿穿叛军阵的马洪庆,手臂稳固的提着因为血水而开始变得滑熘的长枪,他环顾左右不见皇太孙踪影,心下顿生不安。
转头看向叛军阵中,便见那一片杀戮此起彼伏,心中一阵诧异,却又后怕惊恐不已。
马洪庆当场撕下战袍一角,裹住自己的双手,继而得以能继续牢牢的抓住枪杆。
这一次,马洪庆没了再喊集结。
而是直接提着长枪,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随本将再冲阵!”
开封城东城墙上,守军终于是确认了城外正在发生的战斗。
几名负责守卫东城墙的都司衙门将领,聚在城门楼前,眺望着城外那已经开始了第三次冲锋的官兵们,脸上皆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究竟是谁的部将?”
有人深深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一千兵力,冲阵三千敌军军阵,我朝虽有如此之人,却也个个都是统兵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了。”
有人进一步的发出感叹。
忽的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看向那忽的露出惊讶的同僚。
那人伸出手指向城外的叛军军阵中。
“那!那是不是像极了太孙殿下的身形?”
随着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震,眨动着双眼,想要看清那正在叛军军阵中带着人左突右进,不断斩杀叛军的年轻将领。
有人开始伸手揉搓着双眼,瞪大了双眼想要给看了清楚。
“像!”
“真的像……”
几人同时开口出声,然后目露震惊。
“太孙殿下不是一直都在城中吗?为何现在却在城外领军冲阵了?”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开始咆孝了起来,脸上一片惊恐。
在他们的注视下,在叛军军阵之中和张辉、田麦等人汇合,寻着叛首杀过去的朱允熥,此刻的情形是何等的凶险,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出现性命危险。
“快去通禀布政使、按察使等人,去周王府禀告王爷知晓!”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对着众人大喊了起来。
几名都司衙门坐镇东城墙的将领,皆是脸色紧绷,一片铁青。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我们是不是该引兵出城支援殿下?”
皇太孙殿下就在城外浴血奋战,深陷叛军军阵之中,他们这些人又哪里敢放着皇太孙殿下在外头,而自己安守城头之上。
“可是……我等此处只有千余人守御城墙,何以引兵出城支援?”
一句话说出,城头上一片沉默。
……
朱允熥还在叛军军阵中挥动着长刀。
开封城里,按察使高于光已经是满脸煞白,嘴角在短暂时刻里,就已经爆出了好几个火气泡,整个人火急火燎的带着差役往东城赶去。
太孙府总管雨田,亦是脸上惊恐,却又有些激动的跟在高于光的身后。
“按察使!还请按察使命人出城支援殿下,务必要将殿下带回城中!”
雨田张着嘴,发出沙哑的如同干鸭一样的声音。
此刻高于光心中已经是一团乱麻,天爷爷知道皇太孙殿下为何好端端的不待在开封城里,竟然跑出城去杀敌,还玩起了冲阵这等危险万分的事情。
高于光现在的声音同样好听不到哪里去,像是着了火一样:“先去城头看清楚了!若是殿下,本官亲自出城去接!”
说完话,高于光已经顾不得官体,当街吐了一口唾沫,其中一片殷红。
雨田亦是心中焦急万分,现在可能是找到太孙殿下了,但他又是何等的不希望城外那人就是皇太孙啊。
等到众人一路赶上城墙。
城外的冲阵已经结束,因为心中忧虑皇太孙的安危,马洪庆再也没有组织新的冲阵,带着人杀入叛军军阵之中便左右斡旋捉对搏杀了起来。
而奔着叛军大旗下叛首杀过去的朱允熥,已经不知道解决了多少试图挡在眼前的叛贼。
手中的刀刃带着一个个的卷口,砍在叛贼身上,每一次都需要用上最大的力气方才能将刀子拖下去。
手臂从一开始的发麻到现在彻底的忘了疼痛,朱允熥只记着那杆叛军大旗的位置。
手中的刀已经用不了了。
朱允熥挥刀扎向眼前重新涌过来的叛贼,顺势夺过对方手中的一柄短枪,便扫向周围。
城头上。
高于光已经看得两眼发直,煞白的脸上一阵阵的抽搐着。
“是殿下?”
“是殿下……”
“是殿下!”
同样的话,高于光重复了三遍,却是次次语气不同。
眼前,城外的皇太孙殿下,和高于光的认识完全不同,千金之躯浴血而战,杀的左右叛贼不敢靠近。
高于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数遍大明宗室,也少有人能有如此赫赫之威。
燕王殿下算是,但便是一开始的燕王殿下,也不会有这等深陷敌军之中,亲自挥刀与敌人做生死搏杀的事情。
便是一旁,这几年在京中闯出些名声的秦世子,杀伐之间也不如皇太孙那等凶勐。
在此刻高于光眼中,他的皇太孙殿下便是目下大明宗室的武力标杆。
一旁的雨田在第一眼看到浑身染血的朱允熥,整个人就软绵绵的趴在了城墙上,两腿不断的打着颤,唯恐自己看到什么不好的场面发生。
他脸色灰白的转头看向高于光:“按察使,你说的要出城接殿下回城。”
雨田用一副警告威胁的眼神盯着高于光,但凡这位新任的河南道按察使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让整个应天城知晓,高于光的不忠不义本性。
高于光看了一遍城墙两侧,耳听其他几面城墙的杀伐声,脸上一凝,转身看向那几名坐镇此处城墙的都司衙门将领。
“留下两队人马守备城墙,余下众人随本官出城迎殿下回城!”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