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仿佛身处黑雾当中。
几大门阀,一夜之间覆灭,令人听之不似是真。
各方势力,为此开始互相打探底细,甚至不乏有人愿意出千金来买一点点的内幕消息。
大家不为别的,就怕下一个是自己,所以希望了解到更多。
在咸阳城西郊的一间残破土房内,有几个白发老人还有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对坐在一起。
他们的脸色看起来灰败而蜡黄,就好像是一群丧家的野犬,看不到一点的生气。
空气像是凝固的大理石,窒息的要命,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着。可他们偏偏呆着。
为首一个褐衣老者,柱着残破的树枝拐杖,脸色愤恨,「我们,都上当了!」
「咱们的身边,出了女干细,败了祖宗的大业!」
他气不过,伸出苍老的拳头,一拳打在了干裂的土墙上。
其余六人皆然应和,仿佛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们此刻多希望自己还活在那个锦衣富贵的梦里。
「我们如今,惟有苟延残喘罢了,所谓世家,今日起便不复存在。」有脸色灰白年轻人抹了一把脸。
「长老,我们还是逃难去吧,如今再被发现,人头难保。」
「混账!」
「尔等如何这么没有志气?秦国祖先六百年前,不过一马夫尔,如今却坐拥天下,气吞山河!」
「狗皇帝灭我根基,毁我宗庙,是可忍,熟不可忍!」
「你们就没有当年勾践,卧薪尝胆,光复祖业的大志吗?」
「您有,您多有啊!您那一百多个小妾被查出来带走的时候,您脸上怎么没有这种志气呢?还不是乖乖低头了?」
「就是,我们这些年轻的,还没有你们这些老的会玩会享受呢,享受就你们享受,造反就我们造反?」
「混账!」梁宽怒视说话的年轻人,试图用那枯败的拐杖去打对方。
奈何,因为多年纵欲而导致的身体空虚,让他起身就迭倒在黄土当中,吃了一嘴的土。
对方几个人,当即瞪起眼睛,走上前来,满脸的怒色。
他们个个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养成的都是骄奢Yin逸的习惯,哪里受过气?.
如今刚刚过了跟野狗抢食的日子,受尽凄凉,这时哪还会给什么家族长辈面子。
「老狗!你还敢动手!就是因为你们当年作孽太狠,才导致皇帝陛下对我们痛下杀手!」
「过过安分日子都不会,蠢的跟猪一样,还要去杀人家皇帝的官,现在害得我们命都要没了,我不弄死你!」
「干这老不死的!平日耀武扬威,今天还敢耍横!」
几个年轻人上来,就抓住梁宽一顿好打,拳脚并用,棍棒齐出,将所有的憋屈都发泄出来了。
他们将梁宽按在地上,拳跟脚雨点似落下,又将他扔到空中,等他落回地下,再打,再扔起来,再继续打。
如此反复,就是他再年轻几十岁,恐怕也要一命呜呼了。
梁宽被打的骨断筋折,浑身青黑,只能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求饶喊救命。
他的惨状,跟他平日里当长老作威作福的样子,形成了戏剧性的对比。
几个家族长老,眼看着梁宽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却生不敢劝半句。
因为,现在,大势已去,他们真正就只是几条丧家的老狗了,对方肯给他们口饭吃就已经不错,哪里还敢奢求?
某些门阀世家横行了将近六百年,却在一朝没落。
这没落不像人生的起
伏,还能有几个上下来回,而是一下就跌进谷底。
这谷底,即不像三十年的河西能翻身,也不像败战将军还有希望,而是一种深刻而破碎、被辗入了尘埃的悲剧。
……
咸阳宫之内,明亮的宫灯照在谨小慎微的宫女们身上,宫女们端茶侍奉于昂贵而沉重的金丝楠木桌前。
桌前摆放着凌乱的奏疏、酒、还有乱七八糟的纸笔墨。
纸笔墨当中,堆着一个略显懒散的人,这个人就是赵亥。
赵亥一举端了世家门阀的老窝,那些势力最大的、山头最盛的、钱财最多的,无一不被他吃干、抹尽、消除。
对于赵亥来说,自己只不过下了几道令,封了几道旨,而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就好像是遭遇了灭世的危机,天大的灾难。
这灾难即不是天灾,也不是不幸,而是一种多年积累罪恶以后的清算。
清算的东西,即不是钱财,也不是账目,而是那些曾经枉死的人、那些受过剥削的奴和民、以及那些肆无忌惮、荒Yin无度纵欲的年华。
所以有一些世家门阀的子弟,也根本不敢反抗、不敢得罪锦衣卫,在被抓捕的时候,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麻木。
这麻木不来自他有什么病,或者他的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对自己曾经罪恶的羞愧。
这羞愧就证明了,世家门阀当年,作的恶到底有多深,多重,多么离谱,以致于人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还认为自己是理所应当的。
但赵亥不理会这种离谱,因罪孽深重的人本不值得同情,对他来说,世家门阀已经不再是应该担心的问题。
比这更加麻烦而棘手的事物,就藏在黑暗当中,藏在那个自己的谋划里,这个人就是反贼刘玉儿。
赵亥的计划当中,是一定要除掉这个人的。
而党颖王对太原郡的袭击,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袭击,一场惊动天下的行动,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所以赵亥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直等,等到捷报传回来。
他在静谧的时光当中,看向了窗户外面。
时节如今即将到了夏开的时候,栀子花的芳香几乎已经传进宫里。这芳香让赵亥想到那一些后宫当中的妃子还有少女们。
但是,关于党颖王的一切,就好像是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了。
一切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