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进了阁楼。
她立即翻身上榻,一把扯下银钩,白帐倾泻,将四周挡得个严严实实。
下一刻,脚步声已到近前。
“尊主,凌风那小子擅离职守,属下前来护持。”凌云小心翼翼地道。
“原来是凌云。”她暗想。
隔着一层白帐,隐约能瞧出一道人影,静静守在床前。
“本尊无事,你且回去。”她捏着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凌云听命,道了一声“喏”。
直到人完全走远,她才放下心来,再次看回床榻。
可就是这一眼,让她赫然心惊。
沈晏初不知是何时醒的,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昏沉的光投在他脸上,堪堪描出轮廓,虽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一双冷目,像刀剐一样,让她心口猛缩。
“七煞。”他道,音色冷硬的没有半丝起伏,“亦或是,唤你一声柳家郎君?”
柳如颜呼吸一滞。
他,竟然早已识破她身份!
柳如颜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她右手挥出,刀锋又快又猛,直向男子面门。
谁知对方动作更快,刀锋迫近的那刻,他旋手扣住她腕,一翻一转,刀从手中脱落,紧接着被一股劲力撞向床柱。
柳如颜被他抵在柱上,手腕又痛又麻。
凌云听到动静,再次折返回来,远远地唤:“尊主?”
“尊你个头!”柳如颜忍着痛,暗骂。
沈晏初盯着她脸,低语:“还有力气咒人。”
她一时语塞,忍不住奇怪,他怎会知道她心中所想?
沈晏初偏转过脸,离她又近了一分。
他已是化臻之境,眼力更非常人,饶是这帐里昏沉,他想看清楚她,也绝非什么难事。
“尊主——”凌云又唤。
尊主闭关之前就已经境界不稳,最怕他会气血逆行走火入魔。
凌云想再往前走,却被喝住。
“谁让你擅入的。”账内传来一记冷喝,“出去!”
这一声带着威压,凌云不禁后颈发凉,唯唯诺诺地退出阁楼。
账里,柳如颜一声不吭。
沈晏初撵走了人,端详起面前的“少年”。
“面若敷粉,貌如妇人。”他点评。
柳如颜心里越发不悦,她突然间发力,一把挣开桎梏。
沈晏初见她要逃,改为拽住她领衽。
她本是往外挣脱的架势,又这么被人用手拽住,向后倒去的同时,领衽散开,露出光洁的背,以及起伏曼妙的束胸小衣。
账内昏沉。
她躺在男子的双臂之下,柳腰纤柔,而他正盯着那层贴身的小衣,发怔。
印象中,他在**里窥见过几眼。
莫非,这是柳家最擅长的易容之术。
——男扮女装?
柳如颜又羞又恼,抬手就是一扇:“无耻!”
沈晏初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自是恼怒,谁知,他垂眸去看时,面前的“少年”俊颜绯红,一双眼里盈了水光,眉心微蹙。
她在害羞?
沈晏初顿觉诧异,一手抚向那片隆起,掌心处软绵的触感,就像掬了一捧雪,带着热度。
这会,连他自己也僵住,冷目变了颜色,透出细细碎碎的光,正是年少时期才有的青涩。
他,不知所措。
柳如颜趁他一时不察,立即翻身跃起,蹿出帐子,几乎是头也不回地逃出阁楼。
房门大敞,寒风卷帘而入,掀开那一席雪白纱帐。
而他,独自倚在床头,手心处的温度挥之不去,男子一张清隽的面容,亦是绯红。
一夜过后,他不曾见过七煞,更未见过柳家的女郎君。
无人在旁时,他会把玩一柄小刀,刀锋甚是凌厉。
就像那一晚,她看他时的眼神。
他收起刀,望向窗外的茫茫雪地。柳家并非他所杀,但说与不说,又何妨。
西北冬季漫长,但终有逝去的一日。
沈晏初因执着于十年前的真相,焚心诀迟迟不得突破,被困在八重境已是许久。
冬去春来,天气乍暖。
他查出派里混有细作,与望风楼互通风声,难怪,这些年来始终毫无线索。
这次,他孤身一人南下九州,最终重返大理。
一路追凶的途中,他遇到了不曾想过的人,沈无婪。
“当年若不是这样做,何以成就如今的你,阿初,你怨不得舅父!”
子母蛊,子母蛊,去母留子,保全苍生。
沈晏初望着面前的男人,敦敦教诲犹在耳旁,讽刺,极大地讽刺。
“你有你的宏图伟业,你有你的天下苍生,可这些人是生是死,关我何事?”他凉薄一笑。
从此,世间再无沈晏初,重逢已是绝情人。
他杀伐果敢,短短半年便清剿了各部落势力,大理国力更甚从前,旁人无不忌惮。
只可惜,沈无婪不知去向。
为了将当年参与谋划的人全部都斩草除根,他追寻望风楼的踪迹,来到一处险关。
嶙峋戈壁,黄沙漫野。
他远远地看到石壁之间,一位少年浑身浴血,单手执刀跪倒在地,发丝凌乱得早已不见面目,唯有一双眼,执着地凝视前方。
血水沿着刀锋淌落,她不言不语,背脊挺直,犹如饱受风沙洗礼千年的胡杨树,屹立不倒。
离近了,才看到那双眼里没了半丝神采,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不知怎地,沈晏初的心蓦然一痛。
恍若一口沉寂多年的古井,掀起层层细浪,最终,澎湃涌动,久久不息。
两个命运如此相似的人,多舛一生,颠沛流离,再相遇,却是阴阳两隔,黄泉陌路。
“你大仇未报,岂能说死就死。”他站在她面前,冷目升起悲悯。
“本尊,不许你死。”
“活下去,柳如颜!”
焚心诀练至九重境,会有扭转乾坤之力。
新的命运重此开启,这一世,他与她,又是否能够逆天改命。
铜镜前。
沈晏初眉眼依旧,看向她时缀了一丝笑:“上一世我没护好你,这一生,我必当白头相守。”
“谁让你守了。”柳如颜背过身,嘴里呢哝着,“明明一早就识破我身份,却故意装作不认识,小心思忒多了,坏透!”
他轻声笑着,以这姑娘的性子,若真是道清楚了,哪能让她一厢情愿的主动投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