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通投靠魏王也就罢了，居然还随身带着一份女子用的香膏原料，又因粗心大意，用了汴州的衡山墨给应照离写了封家书。
在书里应照离一直辅佐慕淮，直到死在边关。
不是因战事死的。
所以在冷冰冰的文字之外，这个赤忱的小少年，也是这么被他仅存的亲人一封书信骗了出来，怀着对亲情的期待，无声无息地死在亲人手上？
心口堵得难受，她情绪复杂地看着应照离。
应照离也回望向她，少女目光里的怜悯，好似给他寻了发泄的出口，这些天来压在心口的郁闷，全都破云而出。
“阿姐，我没事的……”还未说完，话音就不稳，少年无声哽咽起来。
晏娇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明明是冷得像剑的少年，这会儿如迷途无措的小兽，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
过了良久，他才从被子里抬起头，眼圈都肿了一遭，晏娇刚要伸手去摸，就见他又缩进了被子里。
“阿姐，太难看了，你别看。”
他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晏娇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见他神情不悲恸了，这才放了三分的心，转而拿起那个皮革制成的小袋子。
慕淮见她取过袋子，伸手去取里面的琉璃瓶，不由凝眉：“娇娇，你还不知它对你有没有毒性……”
晏娇盈盈笑着，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会小心。”
慕淮“嗯”了一声。
这琉璃瓶口用了一小块绢布封住，晏娇拿得离应照离远了些，拔开木塞，只见里头是几颗白色的小丸子，看着极有蛊惑性，像极了饴糖。
一股冷香沉冽，扑鼻而来。
晏娇倒出一颗，放在案上的小碟子中，细细端详。
在烛火之下，还能看见这小丸子表皮微微泛黄，内里却被汁液洇开，呈现出铁锈红——像血一般的颜色。
“果然是做香膏的料子，还未制成，就先有冷香了。”
晏娇扭头看向慕淮，慕淮温声道：“韩大夫所有的，都在这里。”
韩大夫接话道：“此花只长在西南，即便是西南，也极其罕见。以它制成的香珍贵到被西南各郡作为皇室贡品，知道它毒性之人就更少了。我也是在朔州时救过一个从西南来的士兵，他家中世代制香，同我说了此事。”
晏娇奇道：“既然少有人知，那阿离既然受不了这花的毒性，说明这花并不少见。前后言辞相悖了。”
慕淮笑了笑：“应照离说他之所以知道，是小时候跟着武安通出去打猎，野宿时不慎吃了这东西，才发现的”。
烛火之下，他笑容有些冰冷。
“宇文彻审问过武安通，那厮一口咬定西南与中原有贸易往来，这种东西也并不难寻见。”
他笑得阴沉，眸中蓄了一团暗火。
晏娇明白他因何动怒。找到她的那一日，她亲眼看着小阎王落了泪。
她拉了拉慕淮的衣袖：“我没事的，还好好站在你面前呢，你看看我。”
慕淮神色收敛起来，无声地笑了笑。
他反握住少女那只手，入手细腻温滑。
“娇娇。”他凑近她耳边，似乎笑了笑，声音低得唯有两人能听见，“敢对你动手之人，杀他们都无需证据。”
晏娇看着他，又微微有些触目惊心。
慕淮缓缓退开，仍是那副清雅模样，摸了摸她的发顶：“夜深了，大小姐安心去睡一觉吧，这些琐碎的事，交给我就好。”
没人可以打扰她。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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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娇这一日累得很，心里却装着一大堆事，辗转反侧到快三更了才入睡。
翌日朦胧地醒来，天光已经透亮，通过窗外望去，还能瞧见徘徊云影。
她喊了明珠，发觉嗓子是痛的，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小姐可算是醒了。”明珠端着水走进来，“现在快午时了，小姐先梳洗，我让人去备些饭菜。”
晏娇点头掀开被子起身，发觉自己浑身沉得厉害，只是动了一动，眼前光景模模糊糊的，头晕目眩，四肢灌了水一般的沉重。
酸软无力，还有些发胀。
明珠没有察觉，一面过来搀扶她：“慕公子他带人出去了，特意让人不吵醒小姐的。小姐可是饿了？我让农庄上的人好好备着午膳去。”
她念念叨叨，晏娇听在耳中，越发觉得脑子里泡过水似的，她努力摇了摇头，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就没知觉了。
明珠神色慌张，一把扶住她：“小姐，小姐？！”
焦急地去探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明珠惊呼了一声，扯过被子给晏娇盖上，想起韩大夫还在农庄里，眼疾手快地想起去喊人。
外头正好响起一阵车马声，明珠匆匆忙忙走到院门外，撞见慕淮正往这边走来。
慕淮望了她一眼，停在她焦急的脸色上。
“晏娇呢？”他心头一沉，脱口而出。
明珠抬头看着他，眼泪忽然止不住掉了下来，几乎是惧怕又恳求地道。
“小姐、小姐她发热了……才醒来便开始不对劲……”
慕淮垂眸，立时吩咐跟在身后的宇文彻：“让韩大夫过来。”
他拂开明珠，正要往里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了身。
明珠顺着望过去，才看见与他一起回来的车马行伍里，还有一架被侍卫拥护着的马车，晏旭听见他们之言，推开车门走出，脸上带了几分苍白。
慕淮一手负在身后，面上无澜：“晏大人，大小姐她身体不适，你的事先别让她知晓。”
晏旭臂上缠了绷带，由一小厮扶着，目光沉静如水。
“公子为我们父女费心，晏某甚是感激。”
他说着，虚虚做出个作揖之礼，“只是晏某多日未见小女，甚是牵挂，还请公子让我见她一面。”
慕淮没应声，却转向明珠：“你家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明珠慌不迭地道：“小姐身上发热，我不敢妄自行动，先让小姐睡过去了。”
慕淮长睫微微一颤，也不再与晏旭客套，径直往里面走。
晏娇身上裹着被子，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珠，窗外日光透进来，让她有几分适应不了，轻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