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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室内, 自有侍女点了檀香,然后退下。桑法尔老爷久病初愈,见不得风, 自有用镜子折射进光,室内倒也不昏暗。秦解真与伊雅席地坐在胡桌前, 不发一言。

    伊雅有些紧张,秦解真却仍旧在想事情似的,盯着剑看。

    剑放在桌上, 平平无奇。

    她虽然爱剑,可好像从不觉得剑离开自己是什么紧要事情。就算见着桑法尔老爷抽出剑来,也仍然这么看着,面色如常。

    伊雅小心翼翼问道:“这剑怎么了?虽然是怪了些,可……”

    桑法尔老爷持剑入手, 第一感觉便是十分的重。第二,便是重量不均匀,挥舞起来十分艰难, 总会往一边倒。第三,这把剑……虽然用起来怪异, 可长度合适,剑锋笔直,吹毛即断。

    他沉思片刻, 却问秦解真:“你师父, 为何要给你这把剑, 你可知道?”

    秦解真便说:“因为山上只有这把剑,师父就给了我。”

    “那……这把剑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否?”

    秦解真仔细思考,过一会回答道:“我记得是这样。大约我五岁左右时, 师父就已经用这把剑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也用不好,可用多了,却也习惯了。师父从来不用这把剑。”

    桑法尔举剑至眼前,透过日光折射,细细看这剑中间那一抹金色。这金色好似一条补天裂痕,蛮横地横穿剑身,中间却泛起点点的光泽——这金色矿物似乎并不是黄金。

    他指腹按在剑身上。虽打造得光滑,可仍能察觉这金色部分冷一些。

    这是那把金剑。

    四十年前,江湖有位女侠客,大家都称她“玉花”,无人知道她的真名。

    可是大家都认得她的剑。那是一把金色的剑……远远看去,就像金子做的。可当然不是金子,金子软得多,咬起来出牙印呢。那是不知何处来的金子似的陨铁,近了看,如星河一般点点发亮。

    至于桑法尔老爷为何近了看过,这又要说到很多年前了……

    他却没想到,自己再见这把剑,它竟然已经变成这样。可……可这旁边的两块黑白色的,又是什么呢?为何要将这把剑打造成这样,一边重,一边轻,这岂不是很难用?

    可秦解真又用这把剑打败了韦南雁。

    ——对了,秦解真与“玉花”,又是什么关系?

    她说的那个师父,桑法尔又细细问了一遍,结果秦解真自己也不记得清楚了。只记得师父虽然是女子,可很少出现——即使出门或者教她武艺,也穿一身白衣裹住自己。至于头发颜色,她也看不清楚,不过……

    秦解真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我师父去世后,是我埋葬了她。头发确实有些发黄,可不如说全白了。嗯……之后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她从里衣里小心拿出信封,却递给桑法尔老爷。这当然就是当初那被公乐正凑巧找回来的信,伊雅倒是没见过,就起身凑过去看。桑法尔老爷展开信封,打开信纸,一行字迹便落在眼前。

    【见信勿念

    我应已身故,不愿再回宫。于边陲小山,收养此子。此子从小心性单纯,予其训练,无情无欲。如今沉疴难移,自知时日无多,故以信物遣其来,望托遗孤。

    另:勿要诉身世一事,他虽愚笨了些,仍不失善良。也勿要对他太坏。】

    字迹清瘦,纸虽然有些破了,伊雅为秦解真换了个信封,仍小心翼翼地装着。

    桑法尔见到宫这一字,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内心轰然作响,竟一时间说不出话。伊雅见他发呆,又见秦解真像只小狗似的等着,就收了信下来,对父亲说:“爹,你想起什么了么?”

    “对了……那信物呢?”桑法尔老爷许久才缓过神来,又对秦解真说。

    秦解真便把那信物也拿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圆形的钱币,看着却不像现在用的。这钱币的方孔里,卡着一块剔透的水晶,虽然不知道怎么雕刻的,可稳稳地卡在里面。

    可桑法尔老爷只看了一眼,便让秦解真把它收好了。

    他站起来,略一思考,却让两人先出去了。过后,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软榻上,泡了一壶春茶,却喝不下去——只端在手里,冒出腾腾热气。

    雪山宫。

    “玉花”……

    那宫也不叫雪山宫,山下的村民对那有个俗称,叫“三娘娘宫”。

    玉花也不叫玉花,她单字,叫做珠,在三娘娘宫,是最顶端的三位娘娘之一,也是最年轻的那位。不过这名字原先就是继承的,要是有人接替她的位置,也叫珠,珠娘娘……

    剩下的两位,分别是灵与慧。

    如今三娘娘宫已经许久未有人接替三娘娘的职责了,想必年纪最大的灵娘娘应该也有六十岁了。若是珠娘娘还在世,今年也应有这么个年纪了。

    这一切与他的联系,便是伊雅的母亲。

    那样金色的发,那样漂亮的眼睛……是三娘娘宫里最尊贵的血脉。可是许多年前,他因为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卷入三娘娘宫的纠纷中,最后将伊雅的娘亲娶到凡间来,更是生下了伊雅。

    ……他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伊雅刚出生时,灵娘娘就知道这件事。可看见这是个女孩,加上伊雅的娘亲求情,灵娘娘又于心不忍,对他下了蛊,勒令他好好照顾伊雅与她的母亲。后来又一场动荡,伊雅的娘亲去世后,这蛊一直留在他的心头。

    结果最近似乎是三娘娘宫的其他人察觉了这件事,竟然催动了蛊虫。

    他思前想后,觉得那人应该是慧娘娘。慧娘娘从来性情古怪,当日伊雅的娘亲与他私奔时,慧娘娘就差点要杀了他,是他的娘子强行催动心法,打败了慧娘娘,两人才得以逃走。后来,慧娘娘并不知道伊雅的出生。

    现在知道了,要杀了他,找回伊雅,他也猜到。

    可……为何是要韦南雁娶伊雅?

    他早就猜到韦南雁与三娘娘宫有来往,可从未想过竟然如此紧密。

    茶水已经凉了。桑法尔一口将茶水喝干,目光又落在那室外。他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可还不够。再说……为什么是秦解真?为什么是珠娘娘的徒弟来了,又为什么,那把剑变成现在这样?

    那还是个女子。

    可连信里,珠娘娘也说她是个男人。

    有太多太多事情,他现在也理不清头绪。可他知道,必须站起来了——总要有时间留给自己的女儿。至于她和女子成了亲嘛……咳,现在不应该想这些事。

    他坐下来提笔写信的时候,秦解真跟着伊雅,提着花篮走在那树林里。

    桃花已经开了,伊雅要摘一些花瓣去做新的口膏。秦解真既然练了剑,现在就随着伊雅在桃花林里摘一些花瓣。她比伊雅高一些,就摘一些更高的枝头上的花。

    她虽然被问了师父的事情,可也并未多觉得奇怪,只是自己不禁也想:师父到底为何要做那样的事情呢?她……又为何要到这里来呢?

    伊雅却见她似乎有些失神,便叫她来帮忙。

    ……秦解真虽然是个剑痴,可她并不真的就不近人情。她讨厌信里说的无情无欲,她知道秦解真心里存情……嗯,欲可真不好说。

    可她也很固执,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会得到什么。再说,秦解真再怎么样,又不是圣女一个,她总有办法……

    摘了好一会,总这样举手收手也很累,伊雅出了一点汗,便停了下来。

    她见秦解真还在发呆,便笑着说:“怎么这样表情?”

    秦解真嗯了一声,好像才回过神,看到了她似的。她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伊雅,过一会突然说:“我有一事,有些疑惑。”

    伊雅心想,一定是要和她说些师父,说些担忧的事情了。现在作为一个体贴人意的娘子,自己肯定要帮她多些,这样才称职呢!她便抓住秦解真的手,柔声说:“什么事?”

    秦解真沉思了片刻,却说:“岳父大人是不是对我有些不满意?”

    她说这话全然发自真心。第一,她自己觉得,师父的事虽然重要,可是既然岳父不说,问伊雅也是平添烦恼,何必去提。第二,她又觉得要是岳父不满意自己,伊雅一定也难做,干脆这样说了。

    伊雅禁不住笑骂道:“怎么这样说话!”

    她从篮子里摘出几朵花,戴在秦解真头上。秦解真啊了一声,说:“我怕你难做……”

    “难道你就不想想你的事情么?”伊雅说,“父亲的事情我自然会解决,你不用担心。反正……”

    “反正什么?”

    “反正我自有家产。”伊雅将花插了她一脑袋,笑嘻嘻地转身说,“要是我爸不喜欢你,我们就跑去江南住,再种一院子的桃花。嗯……还可以种一些梨子,我也很爱吃呢。”

    秦解真第一次难得笑了笑,说:“原来都是爱吃么?”

    “梨花可漂亮了。怎么了,你不让我种么?”伊雅却很认真地说。她当然是认真的,无论是种梨子,桃子,还是私奔,这点就像她的母亲似的——虽然看起来柔软,可其实性子非常倔强。

    秦解真却忽然心头一热,轻轻伸手,就将背对着她,毫无防备的伊雅抱住了。

    她这样突然,伊雅真真是一点没有反应过来,被她拉到怀里,整个人拥进怀里。

    ……可秦解真却只是想这样,在这一刻,这样地拥紧她。

    她只是这样想。

    伊雅被她惊得一动不动。秦解真心内暖流,发上的桃花簌簌的掉,她却在伊雅耳边细声说:“嗯。那是很好的……伊雅对我也是很好的。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她却不知这样亲密,这样坦诚,伊雅已经要化作一滩糖水,甜软得从怀里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木头开窍现场,竟然把主动小诱受吓坏了

    这就叫什么

    这就叫,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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