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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幕降临 第2节 天津事繁

    夜幕降临·天津事繁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天津

    辽东的事朱由梼不知道吗?他要是敢指着灯说不知道,那绝对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呢?抚清战役的全面失利仅仅是明廷在辽东统治失败的一个具象的表现罢了,早在李成梁高压统治政策被终结,朝廷自以为高明的搞起“以夷制夷”的套路后,这个结局就是注定的。即便不是女真建州部,也会是别的夷族部落。

    在放眼整个大明,辽东之事也不过是帝国衰亡的一个缩影而已。他朱由梼可真是没有一举大旗便改天换地的本事,也做不了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那样的事。

    大明的问题不在于辽东仗打的如何,根本上讲大明早就病了,而且病的很深,辽东仗打的再好,即便是现在就能灭了努尔哈赤,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挣扎而已。

    与其将自己绑缚在终究要堕入深渊的破败战车上,还不如务实一些,逐步的、扎实的解决根本问题。而他现在做的就是在寻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尝试。

    由此,朱由梼并没有对后金在辽东的崛起做什么,而且现如今势单力薄的他也做不了什么,此番也不过是卡着辽东战败回报京师的时间点,上报自己在天津搞事的成果,利用朝廷上抓大放小的惯例来为自己更好的控制天津再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在四月十八上报,又非要朝廷在四月二十五之前派人的原因。

    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但凡是张廷玉等编撰明史时耍花活,或是预判的辽东往来京师时间有差池,再或者朝廷内就天津之事一早就达成共识,朱由梼这点小谋算都算是破产。

    不过好在朱由梼主角光环够硬,又让他给玩成了。

    这些天朱由梼在天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王坪方、廖章文被他派去协助李衡春张罗筹建天津民政衙门。程力、崔卫城也没捞着清闲,被他派去秘密调查自天津出海的海贸事宜。他自己则是带着大长腿刘飒进驻天津右卫直沽码头、现在叫东方公司天津直沽船厂,亲自拾掇起登莱水师分派天津所部了。

    之所以这般操作,便就是真正的开始切实整顿天津了。

    天津三卫开衙设县之所以不好办,根本的原因不是天津三卫裹乱、也不是漕运掣肘,而是因为海贸。

    天津之所以利益牵涉的多且广,根子就是在海贸上。这里是明廷皇室、朝廷勋贵、文臣集团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势力非常重要的海贸出海口。

    大明朝的海贸从来就都是羞羞答答的,根子就是自太祖时起便时断时续的海禁政策的原因。大明立国后,因胡惟庸一案,彻底施行海禁政策,虽后有成祖时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但之后便是严苛彻底的禁海,穆宗时虽有反复,但海禁的政策还是一直延续下来。在隆庆朝至如今虽然开海,但范围只局限在闽浙等几处,且有朝廷准许的海贸也就是那么几家,这就导致了典型的供不应求的局面。

    老朱家从太祖到如今,有一个算一个,经济学绝对都是不及格的,市场导向的巨大威力就必然会导致了走私,那可是出去一船丝绸,回来就是一船白银的绝对暴利的买卖。

    这样的买卖皇室自然想独吞,可是实力和现实都是不允许的,由此由巨大利益为核心,各方势力纠集在一起形成的海贸走私集团便就应运而生。

    要走私就得有港口、有码头,要不然啥事也干不成,而天津就自然成了一众能够在官面上说上话的某些人的重要枢纽了。同时,能做成走私,还得在地面上有人照应,相较于其他地方,天津可就好办多了,地头上就三个卫所,跟兵弁打交道可比和文官痛快多了,由此天津三卫便就成了某些人某些事的依靠了。

    港口、码头有了,地面上的依靠也有了,接下来就得打通缉私这一关,穷的叮当烂响都到了扰民地步的登莱水师又怎么能经得住人家金钱攻势的腐蚀呢!

    于是利益链就有了。时日久了,天津三卫和登莱水师自然也是不甘只收保护费,于是乎便也就掺和到了其中。由此,以天津为核心也就聚集起来一个庞大且复杂的海贸走私集团,也正是他们在始终的掣肘天津开衙设县的事。

    但同时也是因为繁荣的走私行为,导致了天津聚集愈来愈多的民户,又进一步影响天津三卫所辖的治理事宜,变相也是推动了天津开衙设县的动议。好笑不好笑呢?

    至于说天津三卫、及天津防务的糜烂,那跟这事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家这些走私犯可绝对不背这个锅的,那是你大明军制总体败坏的牵扯,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但这一点却又成了朱由梼破局的关键点。大明军制败坏已久,其中也是牵连甚广,随便换一个人都不敢向朱由梼这般的雷霆扫穴、连锅端。由此,朱由梼的整个计划也就显露出来了。

    朱由梼早就清楚天津之事的根结,所以他的目标始终都是走私集团,始终都是海贸,这盘棋他也是在很早之前就布下了先手。

    组建东方公司漕运总会便就是第一步,根本的目的可不是掌握什么漕运,那玩意才能挣几个钱。他的目的就是要首先将漕运衙门踢出局,省得他们收了别人好处后从中裹乱。

    第二步,便是东方公司进驻天津,逐步蚕食、以期掌握天津商贸,天津左卫常备仓码头便是支点,东方银行进驻天津也是这个目的。说得是漂亮,但什么服务漕运都是屁话。

    原本是计划待相应准备做好了,至少也得是东方银行在天津全面推行东方银行钱票,掌控天津金融后再做打算的,可真就没想到朝廷又来了个神助攻,钦差行辕一设立,朱由梼就有了名正言顺拾掇天津的权柄了。

    到了天津后,第三步也就顺理成章,北直隶保安总队进驻天津右卫直沽码头便就掐断了走私集团的入津通路。而后以整顿天津防务为名,断然控制了天津三卫,这就拔掉了走私集团地面上的依靠。再扣押登莱水师派驻天津所部,便是彻底断了走私集团的路了。

    现如今的朝廷四处漏风,根本就经不起折腾,所以朱由梼的一切行动都需要以天津的稳定为前提,漕运总会这一手就控制了天津最不稳定的因素——漕工。东方公司进驻就稳定了市面、保障商品物资的流动,避免背后的那些人搅乱市场,引发动荡。而后从京营借调来官佐将校,全面掌控天津三卫便就控制了天津地头的武力,即便是有些风吹草动,手中有兵在也就都能控制。

    搞到现在朱由梼才将目标指向走私集团,也就意味着决战在即了。

    来在直沽船厂后,朱由梼也没有放松与张惟贤等人的沟通,目的就是说服以张惟贤为首的勋贵集团所掌控的五军都督府,同意他彻底整编登莱水师派驻天津所部,这支海上武力不掌握住,朱由梼后面的套路再怎么精妙也都是搞不定走私集团的。

    但是这时张惟贤却是犹豫了,迟迟都没有答复朱由梼的请求,他现如今面临的压力也很大。一方面辽东局势很是牵扯他的精力,另一方面便是来自勋贵内部的反对意见。

    但张惟贤心里也是清楚,朱由梼就算是要拾掇走私集团也不会一棍子打死,无论如何他也是会给这些人留条路的。可问题是,登莱水师扼守渤海门户,现如今辽东战事又搞成这个样子,以后必是要依仗的,大战在即整肃军伍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活,他张惟贤可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为此事本就烦恼不已的张惟贤已经闭门谢客好些天了,可这日来的恶客他可是谢不得了,来人不是别人,而是皇太孙朱由校。朱由校也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而是助他脱困的,一老一小两个狐狸密议了很久。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二十八,左军都督府向登莱水师下达了命令,责令登莱水师集结分派所部,全力准备支援辽东战事,原分派至天津所部划分出来,就地改编组建天津水师,暂由全权署理天津事的朱由梼的钦差行辕节制,又因辽东战事紧张,左军都督府首当其冲,无暇调派官佐,天津水师一众官佐由钦差行辕就地擢拔。

    这冠冕堂皇的不要脸劲,弄得朱由梼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有了这到命令,朱由梼的事可就好办多了。

    接着朱由梼便对原登莱水师派驻天津所部进行彻底的整编,原有各舰总旗以上官佐均是就地解职,同时又从漕运总会选调一千六百余补充新组建的天津水师。

    再之后便就将天津水师下辖各舰进行全面的整备和修缮,天津卫所部水师舰船共二十七艘,其中一号福船大舰两艘、二号福船三艘、海沧船五艘、苍山船十艘、梢船七艘,分成三队,一队开进直沽船厂进行修缮,一队移驻大沽口开始巡防,一队驻扎在直沽船厂码头进行整训。

    待一切都安顿好,程力、崔卫城这边彻底搞清楚依托天津走私的各家各户的根底和情况,就已经是五月初八了。

    朱由梼也不再耽搁,上下筹措两天后,五月初十便就着急忙慌的成立天津市舶司,天津正式开埠。

    天津市舶司可不像其他的市舶司那般,所属经治官佐五人均是出自内廷,其中提督太监、少监各一人,司丞一人,执事主事二人,各项规章均是有朱由梼组织起草,虽是挂了市舶司的名头,可完全就是个新套路。

    天津市舶司成立后,便就在当天上午颁布由淮安王钦差行辕签发的《天津开埠暂行条例》,明确天津市舶司的法统地位,全面规范天津海贸秩序。

    条例规定,天津市舶司全权负责天津开埠事宜,统筹天津海贸,在编制上由内廷司礼监直辖,属行政执法衙门,经内阁、司礼监批准后接受朝廷户部、兵部、刑部的业务指导,经内阁、司礼监批准后治权范围接受都察院监督。

    条例规定,天津市舶司下辖两个独立机构,一是天津海关署,二是天津缉私局,分别由执事主事任掌印主官,海关署专门负责海贸许可证的勘发和海贸税款的收取,缉私局就只干一件事,稽查打击走私。

    然而天津市舶司成立的第二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却是与东方公司签订业务雇佣协议,雇佣东方公司承办天津开埠所涉的一应事宜。也就在同一天,东方公司海贸总会、东方公司海上保安局也同时挂牌成立,海贸总会与天津海关署在一个官衙里办公,海上保安局与天津缉私局也是。

    天津市舶司真是开局即终局啊!在臭不要脸的朱由梼直接就给来了个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戏码后,就彻底的丧失了一切事权。两位执事主事也就彻彻底底的被架空,成立东方公司的盖章工具,而什么提督太监、少监和司丞则是直接被朱由梼以钦差行辕的名义要求随侍左右,对于天津市舶司的事一点都是插不上手。

    内廷派过来这五人按说能被挑选出来,也必然都是年富力强、能力出众之辈,也不是没有想过夺权,可是朱由梼一瞪眼,再联想到离京前李铭三人交待的一切听淮安王做主的事,五人也都是偃旗息鼓,心不甘情不愿的、麻溜的干起传令盖章、迎来送往的活计了。

    由此开始至编制取消止,天津市舶司就成了内廷有名的养老衙门了。

    而后,通过一系列骚操作篡夺了天津市舶司具体事权的朱由梼就开始不干人事了,借着天津市舶司这杆大旗,就开始搅动风雨了。

    先是在五月十一,由天津海关署发布公文,宣布自即日起至七月末止,开始无限制的办理船只海贸许可证,过了这个期限之后,每个月只会勘发十个许可证。海贸许可证按船只勘发,一船一证,也就被称为‘船照’。

    这个船照只要是有大明户籍、只要有船,任何人都可以来办。办理船照须向天津市舶司在东方银行天津分行开立的账户缴纳一万两的保证金和一千两的办理船照费。而后持东方银行的凭据到缉私局,由缉私局勘验船只、登记造册,并在船尾与船舷按照缉私局的要求图写好船名。再之后便是持东方银行的凭据和缉私局的勘验文书到海关署办理许可证,许可证办好便就可以开始海贸。

    凡持有许可证的船只,每次进出港都是要先到海关署设置在各个码头的站点课税,除了朝廷明令不得贸易的违禁品外,不论你装载的货物是啥,均是按照全船货物在天津市价的一成半课税,有了课税凭证从本埠装货的便可出海,从外埠来天津的也可以入港卸货。

    外埠的船只要办理船照相较于本埠的就要麻烦些,需要在户籍所属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开具证明公文,再将船开到天津来办理。如果没有省里的公文,还带着货来津的,不好意思,你这就算是走私。先按照缉私局的要求把船货赎回后,再去按着流程办理许可证。

    还有就是原本就有朝廷许可的海贸船只,均是凭着朝廷勘发的文书,可以免费办理海贸许可证和免税凭证。但也仅限于七月末前,到了八月再办船照的,一律按规矩来,而且免税凭证也是办不了了。到时候没有船照或是没有课税,一律按走私论处。

    而后缉私局这边也是发布公告,自四十六年八月起便将会同天津水师巡查整个渤海湾,严肃打击走私行为,而且今后巡查的范围会越来越大。

    公告还明文详述了海贸往来的流程,明确走私行为的认定。

    首先,办理船照的船只可以从事海贸,进出本埠都需要照章申报课税,凡是无照行商的、有照未课税的、有照课税但货物与税单不符的一律按照走私论处。

    其次,凡是被认定为走私的,一律都是扣船扣货,被扣的船和货有六个月的赎买期,在赎买期内船只按照市价的一成缴纳罚款可以赎回,货物统一按天津本埠市价的四成赎回,超过赎买期直接发卖。

    同时无证行商的,不仅要抄没船货,船主还会吃官司。有照的,则是扣除保证金,第一次被查处扣除二千两,第二次被查处扣除三千两,第三次查处保证金全扣并吊销船照,船主也要吃官司。

    第三,有朝廷许可的船只,持有免税凭证虽然不用缴税,但在进出港前也是必须在海关署办理货物清查,如果发现违禁品或是被缉私局查出货物与海关署的清查单不符,嘿嘿,便就算是走私,扣押船货并吊销船照和免税凭证,之后再想从事海贸就得按照规矩重新来了,免税的事也就不要再提了。

    最后,就是所有的海贸船只都被海关署规定了自己的母港,货船来津必须要在母港卸货。这主要也是为稽查走私,凡是没有按照要求在母港卸货的,哪怕你有证、也课税了,也是一律按照走私论处。入港卸货时,都会由缉私局的现场勘验你的货物是否与课税凭证相符,就怕有漏网之鱼,一旦发现不符,统统按走私论处。

    以上就算是入行和行规了,要退出也是有规矩的。

    啥时候不想做海贸了,许可证和船只可以转卖,买卖双方商量好价钱,在官府做好契押,到海关署办交割手续就行,转卖许可证海关署会收一百两的手续费,也是存到东方银行拿着凭证来办。

    如果不转卖可以到海关署办注销,办注销不要钱,办好注销后就可以持凭证去天津分行取出剩余的保证金。

    再有就是市舶司的收入分赃……,额,应该是分配的问题了。要说这个,淮安王那绝对是行家里手了。

    天津市舶司不像其他市舶司那般,自己是不参与海贸交易的,由此收入就是三块,一个是往来船只的课税,另一个便是办理船照的手续费,再一个便是发卖或是赎回抄没船货的收入了。

    扣押船货的发卖和赎买都是委托东方商会天津分会办理,包括课税、手续费、赎买等所有涉及的银钱的交割都是通过东方银行天津分行。

    由此海关署、缉私局是一文钱也见不到的,这样所有的银钱往来就都在账上,任谁也不好做手脚。即便是想做,也得全部打通东方银行天津分行、东方商会天津分会、缉私局、海关署的所有关节才行,就问问除了东方公司的高层以外谁能办的到吧!而这些能办到的东方公司高层现如今哪个不是大富大贵的前程,就拿侯武来说,人家都在京师小时雍坊置了个三进的大宅子了,谁又会因为你给的那三瓜俩枣而自绝于淮安王、自绝于皇室呢?

    扯远了!天津市舶司的收入先是用于支付天津市舶司的饷银与开销,支付天津水师的军饷和辎重靡费,而后的结余三成入内承运库,四成归户部国库,五军都督府取一成,天津属地衙门和顺天府分一成,剩下的一成就是天津市舶司给东方公司的佣金。

    这般的分赃套路任哪方势力都是挑不出毛病,利字当头,朝廷那头又有辽东战事的牵扯,实在是没工夫和朱由梼细细掰扯,也就默认了朱由梼搞出来的“天津市舶司”这一套创新之举。

    就这么一拾掇,朝廷上没工夫搭理,世面那就是任谁都看不明白了,这天津市舶司啥意思?朝廷全面开放海禁了吗?没听说啊!

    可天津市舶司海关署五月十二便开始为皇室所有驻泊于天津的一百零九条海船办理船照。

    大家伙一看,哪里还不管听说没听说,赶紧办吧!人家皇家的商船都办了,那还有假吗!办下来可就是妥妥的金山银海啊!

    即便这事是淮安王和皇室为了盘剥财货又搞出来的花活,那也没啥大不了的,一万一千两对于有能力玩海贸的人来说,这还叫钱吗!真要是被骗就当是提前给淮安王烧纸了呗!

    于是自五月十四开始,天津市舶司海关暑或者说是东方海贸总会一时间便是门庭若市了。连带着北直隶顺天府衙也是门槛都被因户籍在北直隶的而最先得到消息的船商给差点踩破了。

    不过吴维东、张胡清那边朱由梼早就打好招呼,也是按淮安王授意操持。想办理证明文书不难,先去东方银行交一千两的保证金,找好有功名的保人,在找保甲勘验好户籍,再缴五十两的手续费,就立马给你开具。

    同时还跟你讲清楚,保证金可不是坑你的钱,这是为了防着你参与走私,但凡你要是被缉私局查处,第一次扣你二百两,第二次扣你三百两,第三次不仅全扣,顺天府还会发海捕文书法办你。

    之所以这么办,也是因为朱由梼的交代,“切勿竭泽而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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