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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师恶虎 第4节 城狐社鼠之殇1

    京师恶虎·城狐社鼠之殇1

    万历四十四年七月,京师,十王府,淮安王馆

    聚宝轩的骗案在也收了好处的万历皇帝的“怂恿”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朱由梼这笔无本的买卖也是获利颇丰,一百五十多万两银子本来是足够他踏踏实实的启动计划了。但这些银子现在朱由梼还真就不想动,因为那几个被坑的勋贵们已经帮他稳稳的迈出了宏大计划的第一步,他的目光现在都聚集在那十五万亩的土地上拔不出来了。

    经崔保辉托人打探,这些土地都集中在北直隶顺天府玉田县,原本是一个卢姓宗族的田产,族里在嘉靖年间曾出过一位举人,做过两任知县,而后族中也就是陆续出过几个秀才,算是有些依靠;再加上这十五万亩大部分都是旱地,产出也就算是一般,所以也没被大户侵吞,全族上下四百来户子人也就这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着。

    前年族里的最后一位秀才死了,这卢家就得开始缴税了,又赶上近三年的大旱,到了今年,几辈子攒下的家底也彻底见底了,也闹起了饥荒。于是几个族老一商议,为了活命便也狠下心来,收罗起仅存的一些银钱走门路,全族投献给了英国公府,准备做佃户。

    可赶巧不巧,英国公府这边才给了准话,还没来得及派庄头,这个胡就让朱由梼给截了。于是朱由梼便将这十五万亩土地作为了下一步发展的起点,先是让崔保辉带着从京师购置的粮食出发去接管,自己便准备报备离京去玉田。

    然而崔保辉前脚刚走,后脚山东就爆发民变、盗贼大起。同时又鉴于春天的饥荒造成北直隶各地流民遍地,万历皇帝又怎么能放心朱由梼离京呢!即便再怎么不喜,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嫡亲孙子,又看在那五十万两银票和若干字画的面子上,于是乎朱由梼要离京的事便就被万历皇帝给按下了,尽管朱由梼多次找万历皇帝说情,可是老爷子就是不许,无奈朱由梼只得被困京中,动弹不得。不得以,只得用书信遥控指挥崔保辉在玉田稳定形式,先帮着卢氏一族度过饥荒,再图恢复生产的事吧。

    如此,精力充沛却又无从发泄的朱由梼连续骚扰朱由校数日依旧觉得无趣后,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京师地面上了。满四九城闲逛的朱由梼最近属实不怎么开心,不但是被困在京城让他觉得烦闷,更多原因是京城大街小巷陆续增多的流民。

    五月末,北直隶周遭的流民便开始向各个大城聚集,京师地面上则由于顺天府的弹压和引导,大部分的流民都转移到通州、顺义、房山等县安置,能来到京师的大部分也都是投亲靠友,来京师地面有所依靠的。

    但大灾之年,京师也未见得就比乡下好过,不少人到了京师也没有生计,虽然官府组织赈济,但就看着满街的乞丐和卖儿卖女的,也知道效果如何。朱由梼看着这些人,心中不忍,但作为藩王的他是绝对不能出面救济的,不然“意图不轨、邀买人心”的帽子他不戴也得戴,不参与夺嫡这条线他可是时刻紧绷着的,无可奈何只得借由崔嬷嬷的名义向京师各养济院捐了二万两银子。

    然而世道总是不缺坏人的,有些人的良心就是坏掉的。这天便让朱由梼遇见了一个让他十分窝心的事。闲来无事到山川坛晃荡半天回返的时候,就在灵佑宫边上,看到了几个城狐社鼠在拐骗一对母子。

    看那样子这队母子已经是饿了有几天了,原本是在街边乞讨,而不知道哪来的四个泼皮却在鼓动这对母子卖身到“灵佑宫”,一个泼皮信誓旦旦的说灵佑宫的道爷看他的儿子有慧根,要收他为徒。

    这对于母子来说可算是天大的好事,儿子能进灵佑宫那可真是老天开眼,这就算是有活路了。儿子有了照顾,女子自己便也可以找活路,管是找份活计还是卖身为奴也都算是个出路了。

    但那泼皮却又说,灵佑宫可是官庙,入门是需要打点钱的,他们哥几个也是好心想促成这个好事,就又跟人家道院商量,将这女子也收了,就当卖身为奴,给道院做些洒扫做饭的活计,卖身的钱就用作打点。兹要是那女子愿意,便签了那泼皮手里的卖身契,他们便去居中说和。娘俩一块进灵济宫,好歹都有口饭吃,这是不是好事呢?

    听着很好,可再看远处街角站着的两个衣袍明显不合身的道士打扮的两个泼皮,这个局朱由梼也就一清二楚了。这典型是个局,那泼皮手里的是货真价实的卖身契,可绝对不会是卖身到灵佑宫的,灵佑宫可不是伙居道院,哪里会有女人呢?

    这女子只要是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那这伙泼皮定会将这母子二人分别交于那两个假扮道士的泼皮处,而后定是会编造理由让母子分开,再然后就看这伙泼皮有没有良心了。如果有,将那女子和孩子分开贱卖去高门大户做家奴;如果没有,女子卖入妓院,孩子卖给乞丐头,打断腿脚去做乞丐。

    这事朱由梼没有管,原因也很简单。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无所顾忌的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而且总会将这跟稻草想象成参天大树,这便是希望,任何试图摧毁这希望的行为,都会被排斥的。

    眼前那个女子已经将这伙泼皮的话当做了希望,自己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说什么那女子也不会信的。即便是管了,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即便是能救这对母子,那满京师七八万流民他各个都能救吗?他只能期望这伙泼皮还有些良心。

    绕过这群人,朱由梼越往回走心中更是郁闷。数次想返回去,可是每当要转身的时候,却又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给推了回来。也赶巧,转过街角,就看见两个东厂的帮闲正在勒索一个卖混沌的摊贩,虽说这家的混沌难吃的都飞出天际、而且还着实脏的不能再脏,但是相比之下朱由梼更讨厌东厂的那两个帮闲,二话不说上前就将那两个帮闲一顿胖揍,打完之后却又看着那个混沌摊怎么都不顺眼,上去便一脚将摊子掀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回到十王府,朱由梼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让紫电青霜安排漂亮宫娥给自己捏肩捶腿,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朱由梼如果想改变命运,那就需要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而在农业社会体系的背景下,土地和人口就是根本,有了土地就有生产资料和产出、进而就有收益,经过积累就是资源;有了人口就有劳动力和兵员、进而就有势力,经过扩张就是实力。

    而这些对于作为藩王的朱由梼来说,从正常的途径或者是按照现行的朝廷法统,朱由梼是绝对无法获得的。靖难之后,藩王便就逐渐失去了对土地和人口掌控的权利,而且任何试图染指的行为都会被无情的镇压。

    不得以朱由梼才只能以商业化手段来实现掌握土地和人口的目的,置办田庄便是一条可以堂而皇之行事的路径。但朱由梼并不会像现在其他那些人仅以收取地租为目标、用松散的封建从属关系控制田庄和佃户。

    他需要的是更加科学的掌握手段,他要构建以合作社形式为基础结构的新公社体制,在新公社体制下,他需要保有类似于军户制的动员能力、也要构建农业合作社式的生产模式,进而牢牢的将土地和人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便是得有用于改造的土地和人口以及对这些有效掌控的权利,但这些万历皇帝或者说是大明皇朝是绝对不会给他的,那么只能买。而买是需要真金白银的,他没有,所以他不得以采取了最为低级和无耻的财富再分配的手段,通过聚宝轩骗案从勋贵和富商手里众筹,巧妙的完成了首轮“融资”,得到了启动资金。

    可万万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很好的为自己打了助攻,十五万亩的土地和卢氏宗族的人口当真是意外之喜。但是华北大地上因灾变带来的乱局打乱了他下一步的行动,使得他不得不先短暂搁置改造农村的计划。

    而困守京师、无所事事又及对京师底层的生活的所见所闻,又使得他不得不思考起了如何处理城市的问题,因为他隐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有效掌握农村虽是解决帝国顽疾的唯一出路,但城市治理无序和潜在混乱也有可能成为帝国一道不断感染恶化的伤口。

    寄居在帝国京师的人无不是在为朝廷机构和其庞大的官吏群体而服务,在辛劳的服务中获得微薄的报酬用以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计,但对服务的需要所衍生出来的岗位并不是无限的,随着人口的增长,必然会出现无业游民。

    任何一个城市都避免不了城狐社鼠,尤其是现在的帝国京师。朝廷早就没有了有效治理这个庞大城市的能力,混乱的治安管理体系和特权阶级的肆意妄为使得整个帝国的核心在虚浮的繁荣笼罩下尽是腥臭不堪的污秽。

    但污秽也是有价值的,而且这个价值还不低。单看各个依附朝廷某势力的帮会、堂口中的那些“权利人物”的生活品质就可以看出来了。经过一盏茶的深思熟虑和权衡利弊后,朱由梼从彻底整顿京师地下秩序、有效净化京师生存环境、为京师百姓构建幸福生活的崇高目的出发,决定与京师及顺天府地面上的地下势力和城狐社鼠抢食了。

    他,朱由梼,要做京师及顺天府地面的地下皇帝。

    京师南城地面有个小有名气的混混,是个军余,姓侯,家里穷没有大名,家中行五,人们都管他叫侯五,家住在白纸坊,是个地地道道的落魄户,平日里和其他几家的军余掺和在一起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坑骗一些外乡人。

    他这人从根上讲是个穷苦人,说好听是军余,实际上就是个闲散盲流。祖上跟着太祖打江山,承袭了个五军营小旗的世职,但家里丁口多,父亲、大哥先后在宁夏、朝鲜战死后,二哥补了缺,但是明朝后期军饷克扣的昏天黑地,二哥那点小旗的军饷根本不够养家糊口。父亲、大哥用命换来的那点被折扣数轮的抚恤在给二哥张罗了一门亲事后也花了个精光。二嫂也是军户出身,能持家,在胡同口支了个摊子卖豆腐,把这一家人张罗的也不错,两个姐姐也都张罗了人家,但是轮到了他这的时候,老娘害了病了,前前后后彻底就把家给掏空了,但病还没治好,急得一家人没着没落。

    正好赶巧,二哥营里的官长是个勋贵家的,跟另一个官长因为争一个勾栏里的相好,两拨人掐架,便放了银子在营里招兵买马,二哥便带着侯五出力挣钱去了。这一架可是结结实实的打起来了,侯五和二哥自幼便学的老爷子一手硬功夫,在这乱战中还真显出几分英雄本色,一战成名,自此侯五也不愿在受苦,便走上了歪道。

    侯五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混账人,也就是凭着一身本事坑骗外乡人、没事助助拳、给赌坊勾栏看看场子,伤天害理的事还真没做过。慢慢的也在南城有些名号,手下也张罗了几个军余,人称侯五爷。

    但话说回来,侯五还是顾家的,在外面挣来的钱也不乱花,都交到当家的二嫂手里,一家人答对的很好。二嫂当家虽然知道他这钱来的不正,但一个穷字下面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公义呀,也就不言不语。

    话说这一天,侯五盯上了一个山西的客商。

    要不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个山西客商是个贩皮子的骗子,干得是以次充好的买卖,这样的人是没有正经商铺跟他做生意的,所以就混迹在这南城,骗一些还算殷实、但贪图便宜的小门小户,做得就是一次性的买卖,骗的差不多就换地方。

    这天这个骗子刚骗成了一笔,回到租的小院就被五爷给堵了,五爷带着手下的兄弟们先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接着缴了他剩余的皮货,抢了他全部的银钱,最后只给他留了一两银子,便告诫他明天滚出京师。这样的人可是不敢报官的,他是个外乡人,一旦报官,那他之前坑骗的事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侯五这几人在南城占了一个早就没人住的破院子做落脚点,刚将缴了的皮货和银钱都卷回来,正准备分赃,就听见“duang”的一声,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门口站着一个约有十岁上下的少年。我擦,这是要黑吃黑吗?

    来人正是朱由梼,自打朱由梼下定了在京师作为一番的计划后,便见天的在南城一带做“调研”,寻摸一些符合他所制定的标准的混混,准备收小弟,而侯五等人便是他的第二批招募对象。

    之前还有过一批,那时朱由梼也没有什么经验,只是简单的跟了两天,看那帮人还算是能打,便准备散发王霸之气,可后面稍微一打探,就发现了那伙人所干的事着实是太丧尽天良了,于是那伙人便被朱由梼给替天行道了。

    到了侯五这批,朱由梼谨慎许多,仔细的跟了五天,又找到之前那两个被自己教训的东厂帮闲,再次胖揍一顿后才向他们二人打探一番侯五等人的情况,经过这般“谨慎严密”的考察,朱由梼才决定将他们列入第二批发展对象的。

    几个汉子看来人只是个半大孩子,也就都站了起来,将家伙也都拿在了手中,可侯五却没动,而是仔仔细细的打量站在门口的孩子。下盘真稳啊,腿上的力道当真是不俗,门板都给踢裂了。气息匀称,上身看是放松,可是筋骨的架势却是蓄势待发,这绝对是个高手。侯五是在父亲的毒打下成长起来的,练家子出身,眼界也自然是有的,判定出对方来人手上功夫不俗后,便就起了说和的心,毕竟如果打起来伤了是要花钱治的,这趟买卖本就赚的不多,可不敢瞎挥霍的。

    于是侯五便缓缓起身,拱手道:“这位小哥,请了!不知小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咱们这般苦哈哈得罪了?”

    朱由梼却没有回答,而是坦然的走进了院子。他此番来本就是要打服侯五等人的,哪会接这说和的茬。可就走了这两步却让侯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同时也衡量起自己哥几个能不能干过这厮来。看着这厮有恃无恐的逐渐接近,侯五登时感到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心下有些慌乱,又说到:“这位小哥,您倒是给句话呀?凡事有缘由,得罪了,咱们兄弟们给您赔罪!”

    朱由梼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大大咧咧的走到了院中,和侯五几人对峙了起来,侯五有真本事,家中虽然落魄,但是传承的是军伍杀人的本事,自然知道深浅,但是跟他厮混的可就没有他这个眼力的,一看这个牛掰少年如此牛掰,好啊!那就打到你不牛掰再做分晓。

    于是几人一对眼色,操家伙就突进而来,侯五还没来的急劝阻,那边就已经接上拳脚了。只见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劈手就是一棍直冲牛掰少年的额头打了下来。

    要说侯五这帮人手上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就凭他们几个能在南城闯出名号吗?就见这一棍快得很,一点也不拖沓,直冲要害,下手不含糊,也没有留后手。

    可坏就坏在没留后手,只见牛掰少年侧一闪身,堪堪躲过这一棍,棍子离他的鼻尖只差分毫,这一闪身却不是单纯的躲避,反而转身就欺身在了第一个出手的汉子身前。

    这时的场面很是搞笑,就见一个汉子伸出一棍气势如虹,而他身侧一个阴恻恻的少年个子才到他的胸口,可是接下来的事在侯五看来就不搞笑了,只见这个牛掰少年抬腿便是一膝盖,正正的顶在汉子的胸口,“嘭”的一声便将汉子反顶飞出去,倒在墙边、捂着胸口、脸色比牛掰少年还白,就这一下,在场的全老实了。

    侯五看着别提多心惊了,这个出手的汉子名叫王二猫,也是军余,手上功夫不能说有多好,但是强在灵活手黑,自己和他对练没有几个回合是拿不下的,就这牛逼少年刚才那一下就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那股危险的气息是真的,这个牛掰少年要杀自己就是一招半式的事。

    接下来场面尴尬了,一帮大老爷们围着一个牛掰少年,上是不敢,退是丢人,而且还没人说话,只有二猫在一旁狠狠喘着粗气的声音。牛掰少年转了一圈,仔细的打量了众人,恶狠狠的说到:“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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