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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西恩许久没听见自己在脑子里对自己发疯了。

    穿越后就再也没有过,就连系统觉醒这种大事他都激动得过于平凡,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穿越坏掉了。

    现在看来不过是生病太过消耗体力,这个世界也没什么能吸引熊孩子注意力的有趣东西。

    ——不。

    路西恩垂眸看着窗外的守卫先生,指尖隔着空气轻轻碰触那双眼睛。

    他眼前不就是吗。

    “守卫。”他开口,笃定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过来。”

    伊西站在花园里,仰头去看二楼窗边的人,与路西恩对上眼的下一秒就移开了视线。

    少年站在灯火与月光的交界线里,精致的眉眼被蒙上了一层暧昧温软的光晕——此后很多年,伊西都无比沉痛地将这一眼归为自己此生眼睛最瞎的一次,才会觉得少年清澈干净得像是月下白鹿。

    在霍尔族的传说里,白鹿是月亮女神穆恩娜的坐骑,每晚踏着月光在夜色中巡游,只有心无杂念善良纯洁的少女才能看到白鹿巡游的残影,星子坠落般划过天际。

    别问,问就都是月亮惹的祸。

    导致伊西此刻眼里看到的,还是个【柔弱】【无害】【天真】的稚嫩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恭谨地俯身行礼,“夜安,公爵阁下。”

    被少年的外貌稍微晃了个神不影响他正确判断对方的身份:能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人,穿着华贵一身贵族气派,再加上苍白的脸色和瘦骨伶仃的体型,能符合条件的只有今天的主角维尔维德公爵了。

    那不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打量的人物。

    于是伊西的视线落在自己靴子上的皮革纹路上,心里止不住嘀咕自己刚才是否吓到了这位帝都来的贵族老爷。他对霍尔在外的名声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清楚自己刚才警惕地瞪上一眼是什么样的凶相。

    万一把人吓到就麻烦了,这可是维尔维德的新任领主,以贵族老爷们的任性麻烦程度,第一印象不佳很可能会牵连待在故乡的族人。

    “我说——”路西恩开口,语调里压着让伊西心里警铃大作的情绪。

    他听见那位公爵阁下指节敲敲窗台,像是呼唤自己养的猎犬那般,淡淡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过来。”

    这次伊西听懂了他的意思了,并且显然这位阁下很不满自己还要他重复第二遍的拖拖拉拉。

    出于完成任务的雇佣兵本能,伊西抬头判断了一下自己跟二楼窗户的距离,不是多么困难只需要他跳一跳的高度,窗沿下装饰的雕刻纹路正好用以落脚。

    但是……

    伊西在公爵阁下的注视下冷静地划掉剩余的问题一二三四,往边上走了两步站到一个更合适起跳的位置,颔首道:“请您小心。”

    话音未落他人已纵身跃起,又轻盈地踩住二楼窗沿下凸起的雕刻上落脚。路西恩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那双漂亮的金色兽瞳便已触手可及。

    他并不与他对视。

    路西恩想大抵是因为身份差别的缘故,青年霍尔垂下的眼睫长而卷翘,是和发色一样的银白。

    他伸手挽住一缕从霍尔肩头滑下的银发,在指尖缠着绕了个圈,“报上你的名字,守卫。”

    凑得近了路西恩才注意到那一头银发并非直接束起,左耳耳侧并列编着几根细细的小麻花,藏在银发里一起高高扎起。

    于是他又揪住了一根小辫子研究起来,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对手上的头发更有兴趣一些。伊西弯了弯腰配合公爵阁下不太乐观的海拔,低声回答:“阁下,我叫伊西,伊西·霍尔罗耶。”

    “路西恩·芬里……”路西恩顿住,揪着伊西的小辫子往前扯——就跟拉扯着猎犬的项圈一般,伊西不得不顺着拉扯的力道钻了窗户进屋。

    踩在屋里厚实地毯上站定后,伊西听见年轻的公爵阁下平视他的胸口很不贵族的咂舌,又接着没说完的话头重新自我介绍道,“路西恩·威尔·芬里维德尔·维尔维德。”

    路西恩由衷感谢自己的母亲出身不显,要是跟便宜哥哥们那样名字里再加上母族的中间名,他真不保证自己能一口气把自己的名字背下来。

    少年抬着下巴,下巴尖尖的弧度为他冷淡傲慢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可信度。这样似乎也的确完美遮掩住了他此刻面对陌生人的生疏,以及那么一点点、伊西保证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无措。

    可他分明就没有必要向一个守卫自我介绍,平民不会有任何机会用到这样一位贵族老爷的全名。事实上平民只需要知道贵族的尊称就够了,不那么遥远的几代之前,直呼贵族的名字还是更让平民进监狱里蹲几天的不敬之罪。

    站在角落里的侍从都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深深觉得自己就应该是个真的瞎子聋子才会更好,可这位公爵不是他能腹诽评论的人物,他只能沉默,再沉默,沉默得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伊西忍不住猜测——根据路西恩的种种传闻进行的合理猜测——他是不是这位公爵阁下人生中第一个面对面交谈的普通平民。

    就像吟游诗人故事里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美丽、优雅、傲慢——但又是什么也不懂的白纸一张。

    伊西因这足够进监狱的不敬联想哑然失笑,但他表面上依旧温驯地听从路西恩的指示关上窗户,又解下腰间腿上坚硬的护甲,规规矩矩在屋里唯一一把长椅上坐好。

    “再左边一点,往后坐一点、太后了,往前,腿抬起来一点。”公爵阁下严格地调整他的姿势,审视许久才勉强算是满意地点头,在他旁边坐下。

    !

    伊西条件反射就想站起来,下一秒路西恩的动作和压在他大腿上的分量又迫使他坐回原位。

    “放松点。”公爵阁下拍拍他的膝盖,显然对躺下时枕到硬得像块木头的大腿很不满意。

    好吧。伊西默默叹气,强迫自己放松肌肉,免得硌到公爵阁下尊贵的后脑勺。

    大概是房间里大大小小快二十个软枕没有一个能让维尔维德公爵舒舒服服地躺下,才随手从外头抓了他这个路过的人肉枕头来用。

    伊西不得不说,只是坐着不动当枕头给他安心的熟悉感。在贵族家里当守卫就是得有把自己当木雕石塑的自觉,再说这也就是当个枕头,当年他还碰到过拿他当柱子靠着的,总归贵族宴会上碰见什么都不奇怪。

    他正催眠着自己是个不说不听的枕头,舒服躺下没几秒的公爵阁下再次向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伊西。”路西恩开口,不紧不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给我讲讲维尔维德……我只知道那里的罗勒斯花很漂亮。”

    他很好奇——藏得不错只流露出一点小马脚的那种好奇,仰躺着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就只能容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比起一个贵族,他表现得更像一个孩子。

    瞬间伊西感觉心口被击中了,被蓝色的、明亮的、小鹿般干净又无辜的眼神击中,心脏柔软地为之颤动。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嘴角试图扯起一个更适合面对孩子的弧度。

    “好……”伊西舔舔嘴唇,哄孩子一样给路西恩讲起维尔维德的故事,不过距离他上次回维尔维德已经过了四五年,他又是早早出来闯荡后没怎么回去过,能讲的也就只有小时候在山里胡闹乱窜,还有族里老人唱着的神话传说。

    伊西不擅长讲故事,前因后果的流水账异常单调。听着不断重复的“然后……”“然后……”“然后……”,路西恩就知道霍尔族的孩子肯定不学修辞课,倒是叙事诗唱得还在调上,可惜前面童年故事过于催眠,伊西两句没唱完路西恩就先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路西恩满意又不怎么满意地看着系统界面里更新出了新的人物信息。

    【伊西·霍尔罗耶】

    【伊西·霍尔罗耶在山林里出生。

    生育吞噬了他的母亲,疾病吞噬了他的父亲。

    他相信总有一天也会有什么……

    把他吞吃殆尽。】

    伊西不是他的下属,所以路西恩只看到了这样的几句描述,语焉不详又细思恐极,倒是很适合拿来玩海龟汤之类的饭后游戏。

    路西恩选择性忽略了脑袋里叫着我来吃我来吃的熊孩子尖叫,虽然他已经脑补出自己举着刀叉对伊西馋涎欲滴的诡异场景。

    好吧,好吧,走的时候把伊西一起带走总行了吧。

    霍尔佣兵没有什么不接的生意,只要任务酬金给得足够丰厚,刀山火海他们都能眼睛不眨地往里闯。

    何况路西恩只是需要伊西陪着他回维尔维德——能借着任务回家还有钱拿,路西恩想不出伊西会拒绝的理由。

    他把这个诱人的胡萝卜高高挂起来,就顺利地糊弄住了宴会结束后发现“玩具”不会跟着自己回家的吵闹熊孩子,这样给点甜头哄孩子的技术路西恩熟练之极,一度觉得有糊弄熊孩子比赛他肯定能拿第一。

    要不然他上辈子绝对坚持不到那么后面才死到穿越,路西恩个人认为穿越后脑袋里安静老实了足足八年,除了生病也跟知道上辈子翻车的罪魁祸首是谁有关。

    熊孩子嘛,做错了事就两手一摊躺平装死,把烂摊子留给大人收拾。

    ……

    啊,请千万别误会,路西恩发誓自己没有发疯。

    虽然他习惯性把自己的过于忠实于的糟糕部分拆出来便于管理,但他(上辈子)有三甲医院开出的检测报告,证明他距离完全崩溃还有长长长的一段距离。

    他只是和诸位一样再平凡不过的正常人罢了。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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