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快欲哭无泪了,收了这人的金子,却把他保的人送到了别人的床上,这事儿宣扬出去,就是他这个教坊使见利忘义,一女二嫁,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告了半天得罪,也没见拓跋伏允出声,他心里越发的没底,后脊梁一阵一阵的冒寒气,他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上的碎木屑扎进肉里,生疼生疼的,他顾不得喊疼,耳光煽的震天响,挤出几滴眼泪,哭嚎道:“小人无用啊,小人有罪,没有护住大人的人,小人,小人该死啊,大人,大人,饶了小人吧,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韩长暮听着这些话,抽了抽嘴角,这人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拓跋伏允忍笑忍的脸颊直抽,声音和煦极了,但薛禄听来,却格外的森然可怖:“给我们换个房间吧。”
薛禄愣了一下,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唯恐拓跋伏允改主意似的,点头哈腰的就安排去了。
拓跋伏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转头朝韩长暮道:“韩兄,你看这...”
韩长暮听出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掠了阮君一眼,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不妨事,伏允贤弟就在此处安置吧,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约贤弟吃酒。”
拓跋伏允佯装感动的吁了口气:“还是韩兄知情识趣啊。”
韩长暮嘁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便下楼了,正好迎面碰上薛禄,他又细细叮嘱了薛禄一番,将今日的花销尽数结了,又多留了两锭银子,才扬长而去。
教坊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砸了这一间,还有的是别的。
拓跋伏允没有给阮君松绑,依旧原样送进重新安排的房间里,关上了临湖的窗,斟了盏茶,慢慢啜着。
阮君忐忑不安的蜷缩在床上,重重的关门声砸在她的心上,她始终想不通,自己已经动手毁了脸,为什么还是陷入这些纷争中,难道,难道真的要狠心再毁了手吗?
她抬眼看了拓跋伏允一眼,那样年轻的面容,她无法猜测这样俊美年轻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叵测居心。
她知道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来揣测刚刚救了她的人,但是在这个地方浸淫的久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有见识过,披着人皮的恶魔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拓跋伏允慢慢饮尽了一盏茶,轻悠悠的开了口:“我若给你赎身,你可愿意跟我走。”
阮君狠狠打了个激灵,那声音悠悠荡荡的,如同春风拂面,可落在她心里,她却凭空生寒,她抬眼深深望着拓跋伏允,嘴里堵着帕子,说不出话来,她只好呜呜两声,权当回应。
拓跋伏允笑了,缓慢的走过去,取出了阮君口中的帕子,笑盈盈的又问了一遍:“我若给你赎身,你可愿意跟我走。”
阮君深深的透了口气,平静相望,神情镇定,可声音中还是有难掩的颤抖:“敢问大人是什么人。”
拓跋伏允笑眯眯的凑到阮君的耳畔,那笑意玩味,轻悠悠的声音恍若从隔世传来
,听的人心惊肉跳:“我能找到,陈阿杳。”
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没有出声,只是一口悠悠荡荡的气,吹过阮君的耳畔,她骤然抬头,看着拓跋伏允的唇边,读懂了他的唇语。
那三个无声的字,恍若惊雷重锤,重重击打在她的心上,她变了脸色,冷汗淋漓,想要一把抓住拓跋伏允的手,却无力挣脱绳索,只能唇角嗫嚅,压低了声音诘问:“她,她在哪,在哪?”
拓跋伏允深深笑着:“你跟着我,我会让你见到她。”
阮君无力去辨别这个消息的真伪,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愿意去辨别真伪,在拓跋伏允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就信了他,她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船,哪怕划船的人是吃人的恶魔,她也要上船。
她忙不迭的点头,连声道:“好,好,我,我答应你,我都答应大人。”
拓跋伏允轻轻拍了拍阮君的脸颊,玩味笑道:“好,等着我。”
说完,不待阮君回神,拓跋伏允就下了楼,让管事妈妈去找薛禄。
薛禄刚刚沐浴完,正宽了衣裳准备睡觉,听到管事妈妈的回禀,他抹了一把汗,穿好衣裳梳好发髻,战战兢兢的进了风阁。
一见拓跋伏允这副架势,他就头皮发麻,赶忙开了间僻静的房间,斟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
拓跋伏允笑了笑,等薛禄忙活完了,才从腰间解了个佩囊,推到薛禄手边。
薛禄一愣:“大人这是何意。”
拓跋伏允神情如常,蕴着淡淡的笑:“一千两,买阮君死遁。”
薛禄的手哆嗦了一下,把那烫手的佩囊扔回了食案:“这,这,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拓跋伏允挑了挑眉,微微倾身:“那就,一千两,买你的项上人头。”
薛禄都快吓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比他在炎炎夏日里出的汗都要多。
拓跋伏允又道:“既是死遁,就再不会踏进大靖。”
听到这句话,薛禄嗵嗵直跳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韩长暮虽然始终没有吐露此人的身份,但此人果然如他所料,并非大靖人,那么,此事也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他捏了捏佩囊上的流苏,心旌摇曳的厉害,他一个内侍,眼看着这官儿就要做到头了,不如多敛一些傍身银子,他日也好有个退路。
左右是个破了相的昨日黄花,死了也只配往乱坟岗里一扔,谁会在乎,谁又会探真假。
念及此,他脸上闪过决然的光,一把抓住佩囊,神情凝重道:“大人此话可当真。”
拓跋伏允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药,银票,都在佩囊里,薛大人想让她什么时候死,就让她什么时候死。”
薛禄百思不得其解,这人是眼瞎吗,怎么会对阮君如此死心塌地,下了血本要捞她出去。
翌日,天还没有亮,教坊后院的那一排房间里,传出个尖利凄惨的叫声。
随后一个消息,飞快的
传遍了整个教坊。
那个叫阮君的乐妓,就是被老鼠啃了脸的那个,昨夜不知受了什么屈辱,竟然不堪受辱,一根腰带挂在了梁上,悬了梁,等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透了。
薛禄嫌晦气,又是入了籍,毁了脸的官妓,死了连一口薄棺都不配有,只一领草席卷着,让板车拉去了乱坟岗扔掉,便算是他大发慈悲了。
左右不过是个过了气的乐妓,只是引了几声唏嘘,死讯便湮灭在了笙箫中,连一鞠了泪都没人撒过,还不如那投在春水里的石子,尚且能激起圈圈涟漪。
韩长暮在府中用罢了朝食,原想再去一趟教坊,看看拓跋伏允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可转念又惦记那本从藏书阁里借出来的书,便将拓跋伏允的事情暂且搁置起来,纵马赶去了内卫司。
他料理完了几件公事,便让何振福去叫姚杳过来。
何振福踟蹰片刻,才道:“大人,卑职看到姚参军房间的灯亮了整夜,天明时才灭了,估摸是一夜未睡,这会儿去叫...”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忍心把熬了整宿的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那是会被人骂整年的。
韩长暮揉了揉眉心,却没有何振福那般的怜香惜玉,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去叫。”
何振福诶了一声,一路碎碎念叨着,是少使逼得,都是他逼得,都怨他。
给自己壮了半天的胆,他才敲响了姚杳的房间门。
姚杳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谁啊。”
何振福轻咳了一声:“姚参军,少使大人有要事相商,让你去正堂。”
姚杳一下子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哀嚎一声:“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何振福也很无奈,又敲了敲门:“姚参军,大人在正堂等着你呢。”
姚杳疯了似的狠狠揉了几把头发,又连着喘了几口粗气,才算把那满腔子的浊气透了出去,隔着门扇,闷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劳何总旗告诉少使大人,卑职洗漱后就去。”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姚杳重新砸回床榻,醒了醒神儿,才无精打采的净面穿衣梳头。
她动作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利落了,只是眼下的一道青色,怎么盖都盖不住,不过,她也没打算盖住。
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正说明了她公事勤勉,即便有什么差错,那也是累的,不能罚,只能奖,罚了就是没人性。
她盯着两个黑眼圈,进了正堂,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大人。”
韩长暮抬头看了姚杳一眼,险些喷出一口茶,怎么熬了一宿,就成这副鬼样子了。
他轻轻的吁了口气,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如同春风拂面:“昨日那本书,你可看过了。”
这态度让姚杳受宠若惊,她顿时想起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脸上的笑也不那么自然了,把书和昨日整理的阵法图一并搁在韩长暮手边儿,讪讪笑道:“看了,这些是卑职整理的,大人先看看。”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