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独立完成歼灭禁军的任务,这已经超出了宋元吉的预料。此时此刻,还能用站立的姿势面对宋元吉的,只剩下了重伤的姚德爽,其他禁军不是战死就是重伤,都已经不能动弹。
姚德爽确实老了,戎马半生,又在皇宫中殚精竭虑地护卫宋诩的安全,这场厮杀,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知道自己力不从心了。
他输了。遍地的尸体和皇宫里的死寂,宣告了他的失败。
他浑身都是血,有的是自己的,大部分是别人的。他站立不稳,只能依靠着炎月弯刀才不至于彻底倒下。或许跪在地上可以让他舒服一点,至少能让他多活一会儿,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肩膀和腋下分别有一处贯穿伤,右手的拇指也被人削去了,涓涓地冒着血水。但是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怒视着宋元吉和他身边仅存的五十几个叛军。
是的,宋元吉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两千多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六十人,且绝大多数带了伤。宋元吉本人还好,除了轻微的擦伤,除了原本齐整的发髻有些散乱,安然无恙。
但他还沉浸在后怕当中。
姚德爽刚刚送了他一刀,差点砍在他的脖子上,若不是他的随身护卫拉了他一把,此时他已经先他父皇一步,见了阎王。
宋元吉原本想着,姚德爽只是忠于那一把龙椅,谁能坐上龙椅,谁给他爵位俸禄,他就可以为谁卖命。所以他几次游说,劝他投降。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姚德爽忠于的只是宋诩这个人,与地位无关。
意识到这个问题,宋元吉忽的有些落寞。他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哪个人能够用这种赤诚的忠心对待他,没有这样的人,哪怕是刚刚救了他性命的随身护卫。
于是他更加恼怒,命令身边的人,把姚德爽的脑袋砍下来。
姚德爽像厮杀开始的时候那样,用低沉而浑厚的嗓音重复着一句话:“臣杀君,子杀父,必遭天谴!臣杀君,子杀父,必遭天谴……”
他重复了很多遍,无论宋元吉如何劝说他,许给他什么高官厚禄,他也只是这一句话。
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他还是那样说着:“必遭天谴……”
他的样子有些骇人,受了宋元吉命令的叛军胆怯了,回头观察宋元吉的表情,看看他会不会改变主意,留姚德爽一个全尸。
姚德爽的嘴巴里涌出一口血来,喷的满身都是。他吐字已经不清楚了,却还固执地嘟囔着:“必遭天谴,必遭天谴啊……”
宋元吉用凌厉的眼神告诉他,姚德爽的脑袋,他要定了!
什么必遭天谴?他难道会怕?宋诩也是弑君之臣,不照样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只要能坐上皇位,身后事如何,他想都懒得想了。
直到姚德爽的头颅被砍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才轰然倒塌。那个山一样的身躯倒下来,让整个皇宫都在颤动。
偌大的皇宫,除了叛军,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了。
太监、宫女甚至妃嫔、侍妾,都在姚德爽战死之前四散逃走,廊道、石阶、花园甚至池塘里,都是七零八落的金银首饰、绸缎玉器,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呛人的腥臭味,偶尔传出一声凄惨的闷哼,那是重伤的士兵临死前的呻吟。这士兵满身都是血,染的衣服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道他曾经隶属于禁卫军还是宋元吉的叛军。
不重要了,都要死了,还管用什么身份死吗?
董贵妃也不在宫里。她信不过宋元吉,怕宋元吉临时反悔,将她一并处死。所以早在宋元吉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偷偷出宫,投奔她的残废儿子了。余生如果能跟儿子相依为命,董贵妃觉得心满意足。
董贵妃有什么打算,宋元吉完全不在乎了,一条贱命罢了,不值得他手起刀落。他有正经的事要做。
不能耽误了,抓紧时间去见宋诩,逼他写逊位诏书。他要带着这份诏书出宫,在京城内外调动兵马,与宋易安抗衡。
但宋元吉没能迈入宋诩的寝殿,更没能见到宋诩——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了。
皇宫的东大门打开了,一队人马约莫两百人,踩着哒哒的马蹄声逼近。马背上的人们穿的不是京畿护卫军的黑褐色铠甲,而是巡防营的红色薄甲和江夏王府的赤色重甲。
宋元吉被这凌乱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当他看到一团又一团刺目的红色,更是一个没站稳,险些瘫倒在地上。
宋元吉被他的随身护卫搀扶着,眯着眼睛去看为首的那几个人。
浑身浴血的赵岩不是这个队伍的首领,杀气腾腾、睥睨天下的周眉语也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首领,是站在正中央的那个穿着黑色铠甲、没有带战盔的人。
那个人,正是宋易安。
宋易安太瘦了,在那些充当背景的、虎背熊腰的巡防营士卒和江夏王府府兵面前,她显得单薄又突兀,好像她胯下的马,都显得壮实了许多。夹杂了血腥味的热风在皇宫里跌跌撞撞,扫到宋易安的头发时,来了兴致,将她的头发撩拨起来,吹得张扬潇洒。
她的下巴轻微地扬着,眼睛随意地扫视着满地残破的尸体。她直挺着胸膛,果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将领。
宋元吉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易安,别说他了,就是宋诩、就是赫连衣,都没有见过她的这副面孔。一改往日若有若无的,也撕下佯装的冷淡孤高,把自己最野性、最凶狠、最冷漠的一面毫无顾忌地展现给敌人看,她要在敌人死亡的瞬间,给他带去最难忘的痕迹。
宋易安驱动战马,缓缓走到宋元吉面前。
相应的,宋元吉慢慢向后退。层层叠叠的尸体成为了他躲避宋易安的障碍,这让他更加恐惧。
江夏王府的府兵已经在周眉语的指挥下,提前一步包围了宋元吉。这种场景,犹如一群饿狼面对一只受伤的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