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韦太后多此一举采纳韦缃建议先由韦元平去试探毛维之事,十一娘细细推敲一番,心中便有见解。
无论刘昙似乎为毛维指使,太后这时也必然会力保毛维相位,因此试探殊无意义,更何况连十一娘都能想明白这回毛维的确无辜,太后即便多疑,多半也会倾向毛维是受人利用。
那么韦缃为何要建议由韦元平说服毛维?
这当然不是为了替韦元平争功,作为太后胞兄,只要太后权势仍在,韦元平就决对不会失势,根本不需要这区区功劳,韦缃之所以有此建议,无非是企图挑唆谢、毛二人关系,拉拢毛维而已。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太后必然能一眼洞穿,可她依然允同。
这就值得玩味了。
看来太后眼下虽然希望党羽一致对外,却又不愿各大党羽太过团结,尤其对谢饶平,似乎更加希望他能成为“孤臣”,如此,才更加利于铲除贺淇之后,平衡各方势力,太后以为这样一来,至少能保证谢饶平对她忠心无二,因为只有她的保全,“孤臣”才不至于在众人排挤之下失势。
至于毛维,如若因此一事被韦元平拉拢,对太后而言毫无妨害,因为无论如何,韦元平都不可能背叛太后,甚至毛维倒向韦元平,比死心踏地跟随谢饶平更加让太后放心。
可是据贺湛暗探所知,毛维其实早与义川郡王“眉来眼去”,两人“暧昧”得很。
一个人过于贪婪,有时候的确是一件美妙愉快的事。
十一娘不由暗自盘算——看来,已经到了时机,她需要暗中再助韦海池一臂之力,导致毛维彻底对谢饶平失望灰心。
心动即便行动,这原本就是十一娘的一贯作风,所以还不等贺湛出发岭南,她便先寻阿禄打探了一事。
自从贺衍驾崩当日,十一娘与陆离心有灵犀共助贺烨化险为夷之后,也无甚必要再瞒阿禄她为晋王党的事实,更兼长居禁苑,与贺湛接触大为不便,十一娘要想得知外界消息,也只有通过阿禄。
阿禄如今已经完全取代灵药,成为宫女当中最得太后信任者,又因太后授令窦辅安监察百官,是以阿禄对于不少官员家务知情不少,尤其是义川王府,风吹草动都会传到太后耳里。
十一娘想知道的,正是小韦氏与姚姬这对妻妾之间,也不知接近两年来,相处是否和睦?
姚姬因为义川生下庶子,又有元侯兄弟撑腰,得了正七品媵人名份,从此气焰高涨,非但堂而皇之住进了郡王府,最近甚至时常出入贵族宴会,听说不久前还专门去了一次柳府,想是意欲在萧氏面前耀武扬威,哪知却吃了个闭门羹,居然被太夫人拒之门外。
媵人不比普通良妾,可谓妾中最贵,就算普通贵族之媵,也有资格出席邀宴,更何况姚姬自以为是郡王媵,身份更加贵重,自然可以端足架子,万万不料韦太夫人依然不留她任何颜面,气得那叫一个七窍冒烟,回府后大发雷霆,小韦氏知道后,又是多少讥嘲:“不过是个区区七品命妇,自以为如何了得,殊不知在那些夫人、郡君眼里,也不过是个玩意,居然还想着去耀武扬威,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姚姬怒恨不已,但除了在义川郡王枕边淌眼抹泪,小心翼翼地挑拨离间之外,并不敢对郡王妃公然挑衅。
至于小韦氏,虽则时常刁难斥责姚姬,却也并没有痛下狠手,相比多少产下庶子就暴病而亡的其余姬妾,姚姬的确算是义川王府的奇异存在。
就十一娘看来,这对妻妾如此情形已经算是相当“和睦”了。
这也不难理解,小韦氏虽然悍妒,却仍十分在意义川郡王的态度,而据阿禄提供信息,义川王虽然从没有因姚姬的挑拨责斥正妻,不过对姚姬却相当宠爱,每当姚姬受屈,都会大加慰恤,小韦氏顾忌夫妻情深,难免会有投鼠忌器之虑。
姚姬当然也不敢对幼帝生母不敬,就算她狂妄骄横,大约也明白自己这时决不可能将小韦氏取而代之,巩固恩宠才是明智决定。
也就是说,姚姬的存在并未触动小韦氏忍无可忍的恶意。
不过据十一娘对这两人的认识,一切隐忍与“和睦”完全只是暂时表象,姚姬不可能安于现状,一旦清醒过来当年华老去美色不在而惨失恩宠,她这个媵妾便朝不保夕难以立足,必然会忧急难捺有所行动,而只要姚姬的行动激怒小韦氏,妻妾之间的和平表象势必就会打破。
姚姬若只是姚姬,十一娘显然不会这般楚心积虑算计。
但姚姬身后还有元得志,关系到义川郡王与元、毛之间的“情谊”桥梁。
当小韦氏对之已经忍无可忍,又不愿因为区区媵妾与义川生隙,自然会想到搬动太后施压,太后决无可能插手王府内宅事务,可又不能放着胞妹的委屈不顾,将会如何行为呢?
大约又会诏见谢大相国大吐苦水罢。
就谢饶平对太后的耿耿忠心,必然会给毛维施压——元得志怎么也是毛维一手提携,谢饶平的黑手还没有那大能奈伸去义川王府内宅,因此让毛维出面平息事态才是他的不二选择。
元得志这人一贯护短,又将姚姬视为妻妹,就算在利益面前不可能以姚姬为重,不过逼于无奈的妥协必定会造成他心中不满,而毛维既然已对谢饶平心存芥蒂,若再因为其施逼压力与党羽产生隔阂,心头的怨怒怎不膨胀?
不需消耗多少心神,十一娘其实已经制定了可行计划,但让她烦难则是,凭姚姬的头脑简单仿佛缺少激怒小韦氏的手段,这中间必须有人为姚姬出谋划策,而贺湛又偏巧在这当头远离京都,他安插在及恩侯府的内线暂时无法启动,可十一娘又不愿等到贺湛归来才展开行动,打铁需趁热,毛维这时因岭南一事对谢饶平正自恼火,时机正好不过。
如若待到岭南一事风平浪静,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这一晚十一娘辗转反侧,几乎挨到了日出时分,才终于想到一个合适人选,可善加利用为姚姬的艰难处境出谋划策。
看来需要一个时机出宫与子建兄妹碰面了。
然而计划虽然已经逐渐完善,奈何能明正言顺出宫的机会却不多得,转眼又是大半月过去。
又说贺湛突然被太后差遣往岭南,与袁小娘子的婚期不得不再度推后,因为此事,袁母颇觉不满,这日又有外甥女魏氏特地前来火上浇油一番,袁母送走魏氏后,忍不住在女儿跟前抱怨:“原是前年就已请期,奈何遇国丧,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拖延至今,没想到再生变故。”
袁小娘子只好搁下手中针线,劝慰母亲:“贺郎往岭南也是因为公务,令不可违,不也是无可奈何?”
“可据你表姐说,她本是好意提醒赫连氏亲自登门说明,这也是应当礼节,那赫连氏却不以为然,声称贺十四郎前途无量,反是我们家高攀了,用不着这般小意讨好,这话让人如何服气?”
“阿母莫气,贺郎不是亲自前来予父祖致歉解释过了,既已经尽了礼数,阿母原当理解才是。”
其实袁小娘子素知她那表姐脾性,一贯就与婆母赫连氏不怎么和睦,故表姐之言也不能尽信,但她当然不便在母亲面前直言表姐的短处,因此仍是带笑劝慰。
袁母瞧着自己温婉贤良的女儿,不由得长长一叹:“十四郎本人虽无可挑剔,但他那家人亲长实在不堪得很,赫连氏这个生母,为了自保,竟然将亲生儿子弃之不顾,虎毒尚不食子,可见心肠比那虎狼还毒!你表姐也是,倘若是在过定之前便诉诸实情,我才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谁知那赫连氏是否当真会煞克家人,我怎么舍得让你犯险?”
“阿母就安心罢,这原是捕风捉影之说,倘若煞克为实,表姐缘何安然无事?”
“话虽如此,可我难免耿耿于怀,萝儿,十四郎本就对他生母心存隔阂,可你却是为人媳妇,总不能不敬婆母,这将来……我就担心你两头受气委屈自己,要是十四郎干脆过继莹阳真人还好,真人可比赫连氏好相与得多。”
“女儿只要克尽子媳本份,贺郎必然也会善待,再说不是还有表姐照恤?阿母莫为女儿忧愁,否则就是女儿不孝了。”袁小娘子依然温言慢语,袁母也明白事已至此不能悔婚,除了长吁短叹也没有再多说。
正说着话,忽有婢女递呈邀帖,却是谢相府上送来。
袁母接过一看,大没好气:“这谢氏女儿也真是,明知你就要出阁,竟请你去参加她那什么生辰宴,你与她又历来没有交情,真是莫名其妙,难怪多少人议论,称她自从大病一场坏了脑子,不知闹出多少匪夷所思笑话。”便将那邀帖拍在一边:“萝儿不要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