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句容县县城还有六七里路时,行进速度慢了下来。李佑便停止打坐运功,掀开窗帘往外看。
四下里聚满了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就像赶集一样。
官道两侧支起了一座座棚子,举目望去,绵延数里。棚子下架着大铁锅,正煮着粥,香味四溢。
每一座粥棚前都围着许多人,一个个手里拿着碗,看向冒着热气的铁锅。
“有人在施粥赈灾吗?”李佑暗想。
可这些等着施粥的人们,虽然穿着都很简朴,顶多也就是贫苦百姓,并不像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
“孙福元,你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李佑道。
孙福元去了半晌后回来,早已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写在了纸上。李佑一边看,一边骂:“老孙,你的字就跟鸡爪子挠出来似的,还不如我呢!”
原来去年寒潮来得凶猛,句容县遭了灾,粮食歉收。
开春后,许多人家几乎要断粮了,县里一个姓甄的富户拿出家里的粮食,在县城外赈济乡邻。
恰逢春社要到了,又请了些草台班子来唱大戏,要连唱三天三夜呢,一下子就轰动了全县,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赶来了。
“这个姓甄的富户倒还有善心,可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李佑心中存疑。
就在此时,突然看见前方蹿出一个邋遢肮脏的老乞丐,扑到郭坚马车前,疯疯癫癫指天画地。
“那又是怎么回事?”李佑问道,心想耳朵早不聋晚不聋,偏偏在自己查办大案时聋了,太耽误事啦。
孙福元踮起脚尖看了一阵,转身在纸上写道:“来了个疯乞丐,胡言乱语说要出大祸事。郭坚大人命人把他赶走了,咱们进城去吧。”
为了加快速度,几个缇骑鸣锣开道。百姓们发现是亲军都尉府的兵士,纷纷退避三舍,队伍继续前进。
车子从那个老乞丐身旁驶过的时候,李佑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扫了他两眼。
此人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道袍,只是太过破旧肮脏,不仔细看辨认不出来。他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脸上耸立着硕大的酒糟鼻,眼屎鼻涕糊了一脸。
唯独那一双眼睛,闪着明晃晃的光亮,给李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老乞丐咧嘴冲李佑一笑,而后吐了口唾沫,一只手作出抹脖子的动作。
“嗨,我跟你无冤无仇,天杀的疯道人!”李佑骂道。
到了县衙,知县秦永带着大小官吏们前来迎接。秦永五十多岁,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子,两腮无肉,愁眉不展。
寒暄一阵,郭坚道:“本官奉旨前来调查军粮一案,希望能与诸位勠力同心,不负皇上厚爱!这位是亲军都尉府缉捕司副千户李佑,他虽然是本官副使,但断案如神,有再世狄公之美名……”
话没说完,公堂上响起一片叫声:“你就是李佑大人?”
“哎呀呀,久仰久仰!”
“李大人来了,咱们县里的许多疑案有希望告破啦!”
称赞声此起彼伏,李佑看着人们对自己拱手作揖,且表情无比恭敬,猜得出怎么回事,心想我的名气这么大吗?
“早听说李大人足不出户破了王四海一案,又到高淳县清理积案,深受老百姓们的敬仰。今日一见,荣幸之至!如今句容县里也有几桩棘手的案子,还望李大人不吝赐教。”
人群里站出来一个身穿皂服的女子,她身材高挑,眉目俊朗,颇为英姿飒爽。
此人乃是句容县捕头柳飞燕,一个女子能当上捕头,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李佑凝目看着她,眼睛发亮,心想这不就是大明朝版的警花嚒?
他不知道柳飞燕说了些什么,不敢唐突开口,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挂着微笑。
“闲言少叙,咱们说正事吧。秦知县,关于军粮一案,你可有什么线索?”郭坚道。
秦永唉声叹气:“郭大人,实不相瞒,下官也是刚得知军粮一案的,哪里有什么线索?句容县最近不太平啊,去年遭了灾,今年开春又出现了瘟疫,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口失踪案,下官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有负皇恩。”
郭坚皱起眉头道:“秦知县,别的事情先不谈,本官来句容县,是专门查办军粮案的。”
转头对李佑道:“李姑爷,你作何计较?”
李佑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李姑爷今天好奇怪,为何默不作声?嗯,对了,他一定是身为副使,在这些官吏面前给足我面子呢,年纪轻轻懂得收敛锋芒不出风头,很谦逊嘛!”郭坚暗想。
“这个李大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真有高人风范!”柳飞燕暗自赞叹。
孙福元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摇头叹息:“李大人真的聋啦!”
公堂里再无人说话,李佑察觉出异样,问道:“都看着我作甚?查案要紧!郭大人,我要带上那个运送粮食的车夫,去现场勘察。”
李佑随即起身,带头往衙外走去,步履匆匆。
”原来早有主意了,李姑爷,我看好你哟!“郭坚满意地点头。
柳飞燕若有所思,暗想:“询问案情时心有静气,行动时雷厉风行,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果然是高人哪!”
“李大人,你不看我的记录吗?”孙福元快步追赶。
……
出城往东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句容河畔一个码头前。那个车夫在军士的押解下,指认现场。
“大人,粮食从京城运到这里来,小的们卸了车,自然会有人来交接的。”车夫说道。
李佑并不指望车夫嘴里再说出更有价值的信息,这家伙关在亲军都尉府一天一夜,早把知道的事情全抖搂出来了,不会再有所隐瞒。
来码头边确认,无非是走一下过场而已。李佑实地考察,大致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那五十万石粮食偷运到此处,要么沿着官道运进县城去,要么就是走水路,运往上游地区。
“柳捕头,你了解这一条河上游的情况吗?详细跟本官说一说。”李佑看向柳飞燕。
柳飞燕道:“句容河是秦淮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北部茅山,上游在山区,比较贫穷落后,没有大的村庄和市集。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那一带又是闹瘟疫,又是有人失踪,搞得鸡犬不宁的!”
李佑看了孙福元递过来的对话记录,皱眉道:“茅山?”
沉思良久,下令道:“柳捕头,你带本官去附近村庄里走访一遭,其他人带上车夫回城去吧。对了,告知郭坚大人一声,让他调查一下姓甄的富户身世背景。”
离开码头,越过些田野阡陌,走了几里路,来到一个萧索颓败的村庄前。
村子里静悄悄的,柳飞燕解释道:“因为闹瘟疫,老百姓们人心惶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李大人,我去找人,你在村口歇息一会儿。”
柳飞燕刚走,孙福元跑到一处残垣颓壁下撒尿,突然间锐声大叫:“妈呀,一泡尿冲出一具死尸来……”
还没等他系好腰带,那一具死尸猛然跳起来,朝着他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