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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帝京词15

    方楚楚恨恨地瞪了朱邪一眼, 差点咬碎了牙,她素来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眼见得形势不对,也不愿再啰嗦, 倏然抬起头, 撮口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哨声。

    清亮的马鸣声传入耳中,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风一般, 从方家的后院掠了出来, 直奔方楚楚。

    方楚楚一声清叱,弦上三箭连出, 同时单手攀住那匹飞奔而来的黑色骏马,足尖一点, 跃上了马背。

    在马上还未坐稳身子,她的手已经再次抽出了箭, 搭上了弦。

    这一切, 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 方楚楚的马术与她的箭术一般精湛无双, 如同行云流水,掠过无痕迹。

    而那匹黑马, 是来自大宛的天马,世间罕见的良骥, 那时的除夕夜,贺成渊骑着它过来,把方战羡慕得口水直流, 摸了又摸, 爱不释手, 太子殿下见状, 便威严地下了令,让方大人替他喂养一段时日,这马就留在了方家,和方楚楚厮混得很熟了。

    方楚楚连出三箭,箭势愈加锐利,朝着正中而去,将中间的人逼得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闪而去。

    黑马神骏骁勇,朝着大门冲出去,直接撞飞了阻路之人,如同风火一般疾驰而出。

    那太监站得正,差点被黑马一蹄子踢死,幸好朱邪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一起跌到地上,滚了几圈,狼狈地避开一劫。

    门外的人发出怒喝之声,原本朱邪安排了人手守在那里,但冷不防一骑神驹跃出,势不可挡,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有一个身手敏捷的胡人汉子一弓腰,躲过了迎面冲来的大马,抽刀斩向马腿。

    黑马速度如风,疾驰之中忽然遭袭,这一吃疼,发出了一声长鸣,一蹄子将那胡人踢得飞了起来,在空中抛出老远,而后吧唧一下,砸在地上,引起一阵惊呼。

    惊呼声未落,黑马已经跑远了。

    ——————————

    方楚楚憋着一口气逃了出来,在大街上狂奔了一路,惹了京兆府巡逻的衙役跟在后头狂呼乱骂,她也不敢停下来,一溜烟跑了老远。

    直到僻静的地方,后面没什么人追赶了,她才慢慢地勒住了马。

    父亲不在,没人依靠,如今又有家不能归,方楚楚的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忍不住抱着马脖子落下泪来。

    今日这番际遇十分离奇,她纵然心大,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凭着本能,觉得那个太监说的话大约是真的,这么一想,她连大姑家都不敢去了。若是皇上有意如此,那任谁也救不了她,她贸然上门求助,不过让林府为难罢了。

    方楚楚想到这里,反而狠狠地抹干了眼泪,如今,这世上,大约只有一个人能帮到她了。

    他说他去了芜湖,勿念,很好,她现在就念他念得要命。

    打定主意,方楚楚向路人打听了去芜湖的方向,然后骑马出了长安城门。

    岂料还未走出一里地,忽然听得后面传来纷叠的马蹄声,方楚楚回头望去,但见远处尘烟滚滚,一群人骑着马从长安方向追赶而来,她目力极佳,辨认出了那是一群胡人,挎弓持刀,气势汹汹。

    方楚楚脸色大变,暗暗骂了一声阴魂不散,急急抽了一下马:“驾!”

    黑马发足狂奔。

    双方一前一后,在城外的官道上追逐奔驰。

    贺成渊的黑马,本是天下无双的宝马,可追风逐云,但是它的马蹄方才被回纥人所伤,前头尚可,本来已经渐渐将那群胡人抛开了,但是,奔出两三里地后,伤口迸裂开了,它痛苦地鸣叫着,速度又慢了下来。

    后面的胡人察觉到了,呜哩哇啦地吼叫着,重又提起精神,追赶上来。

    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

    方楚楚倏然闻得脑后有风声锐啸而来,她立即一侧身,整个人从马背上滑了下去。一支箭擦着马肚子过去。

    黑马的速度越来越慢。

    在后面追赶的朱邪眼见一箭既出,方楚楚忽然从马背上消失,他咬着牙笑了起来:“姐姐,你若死了,就当作是给我哥哥抵命吧,要怪,怪你家的那个奴隶好了,他造了那么多孽,总得有人替他偿还一些。”

    这个姐姐毕竟救过他的命,从本意来说,他要感念她的恩情,不过可惜,她是贺成渊看重的人,那个男人,冷酷似修罗,而她,大约是他唯一的软肋。

    察察合对别人不好,对朱邪这个弟弟却是关爱有加,当初朱邪本想帮察察合立功,未料反而害死了兄长,令他命丧青州,朱邪痛恨不已,立意要向贺成渊报复。

    他无法打败贺成渊,甚至葛勒可汗还要向大周求和,根本不给他报复的机会,那么,只有一样事情能令贺成渊心痛了。

    取得大周皇帝的肯首,光明正大地带走这个姐姐,纵然贺成渊事后得知,恐怕也无可奈何了,他要贺成渊为此遗憾一生。

    朱邪的目光渐渐冷酷:“快,追上她,不论死活,都要把她带回去。”

    回纥人一点一点地追赶上了那匹黑马,这些人都是历经沙场征战的战士,和宣王府中的侍卫又是不同,煞气腾腾,不肯轻易罢休。

    冷不防,从黑马的腹部下方有箭矢激射而出,接连两箭,距离近、力道大,射中了纥人最前方的两匹战马,箭杆从马匹的脖子脉络处穿透而过,两匹马哀鸣着,在奔驰中倒下,将马上的骑士甩了下来。

    这一下措手不及,后面有一匹马刹不住势子,被前马所绊倒,侧翻倒地,“咴咴”长鸣。

    原来是方楚楚将整个人贴在了马腹侧方,双脚挂在马蹬上,以飞燕平衡之势藏起身形,此时挽弓出箭。

    朱邪眼睛眯了起来,果断一挥手:“射死那匹马。”

    一时间,箭雨连发,黑马悲哀地长鸣着,拼着最后一口力气飞奔,不到十米,四蹄一弯,颓然倒下。方楚楚从马腹下狼狈地滚了出来,被甩在道边的草丛中,她来不及落泪,咬牙拔足狂奔。

    官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朱邪不欲张扬,带着他的人迅速下马,追赶方楚楚,想要尽快了断此间事。

    道边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方楚楚一头钻了进去,凭着树木的掩护,躲闪身后时不时飞来的冷箭,一时不及,被树根绊了一下,“噗通”跌倒在地。

    回纥人厉喝着奔来,狞笑着举起了刀剑。

    马蹄声踏空而来,直直冲进了树林中,那马匹收势不及,卡在了两棵树木之间,“咴咴”乱叫,马上的骑士腾空而起,手中银枪掷出,如同风雷一般,空气被刺破,发出了刺耳的啸声。

    两个回纥人被银枪前后贯穿,带着飞了起来,“夺”地一声,被钉到了大树之上,在那里抽搐着手脚,哀嚎了两声,方才气绝。

    朱邪头皮发麻,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他厉声喝道:“拦住他,杀了他!”

    口中这么呼喝着,他自己却转身就逃。

    贺成渊满面肃杀之色,宛如鬼刹修罗一般从天而降,银枪已脱手,他的身形没有一丝停滞,在半空中拔出了长剑,挥臂斩出。

    剑锋之下,肢体横飞,血肉四溅,回纥人心胆俱裂,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一个回纥人情急之下,向方楚楚扑去,试图抓住她以要挟贺成渊,岂料刚刚靠近,就听得贺成渊一声怒吼,从头顶跃来,一剑直劈而下,把他整个人都切成了两半。

    鲜血喷涌而出,洒了方楚楚满头满身,她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贺成渊再也顾不得那些回纥人,他扑过来,一把将方楚楚抱在了怀中,紧张地哄她:“没事了,楚楚,你看,我来了、我在这里,你别怕。”

    还活着的回纥人趁机仓皇逃窜走了。

    贺成渊单膝跪在那里,抱着她,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那宽厚的胸膛下,心跳的声音急促而强劲。那确实是他,他的味道,清冽的草木气息,仿佛是在夏天的阳光下,滚烫的扑面而来,把血腥的味道覆盖过去,温柔地包裹了她。

    方楚楚“哇”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伤心地责问他:“你是不是猪?为什么这么笨,把血弄得我满脸都是,丑死了,我没脸见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肩膀都在一颤一颤的。

    贺成渊不停地抚摸她的背,愈发放低了声音哄她:“我是猪,我最笨,对不住,你别哭了,我给你擦。”

    方楚楚忽然一把推开他,扭过头去,胡乱用袖子擦着脸,闷声闷气地道:“不许看,我这会儿太丑了,你快走开。”

    贺成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眼中有着温柔的笑意:“丑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你一直都不太好看,其实这会儿也没差多少,没事,我不嫌弃。”

    “你说什么?”方楚楚勃然大怒,马上把头又扭回来,愤怒地瞪他,“我丑?我哪里丑?信不信我捶死你!”

    满脸的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被她乱擦了一气,看过去简直就是一只三花猫。

    可实在太丑了,他的良心都过不去。

    贺成渊叹息着,轻柔而又强硬地双手抱住她的头,俯身过去,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

    “吧唧。”非常响亮的声音。

    方楚楚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嘴巴和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贺成渊再一次拥她入怀,如掬满怀月光,那么小心翼翼,他在她的耳朵边低低地道:“楚楚,我来了。”

    方楚楚终于渐渐地松懈下来,眼泪涌得更急了,她不作声地搂住了贺成渊的腰,搂得紧紧的,一点不敢放松,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嵌到他的身上去。

    贺成渊低下头,她的头顶抵在他的肩窝上,乱蓬蓬的,沾着泥土、草屑、还有血,这可真是又脏又臭,不过不能说,再说她会气死的。这么想着,他却凑过去,吻着她头发,像小鸡啄米一般,一下一下、轻轻的,却怎么也不够。

    过了好久,方楚楚终于平静下来,推开了贺成渊,低着头,小声地抽着鼻子。贺成渊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用袖子给她擦脸,她也一声不吭,鼻子尖红红的一团,不知道是被擦红的、还是羞红的。

    好不容易稍微擦得干净了一点,贺成渊伸手过去扶她:“来,先起来。“

    方楚楚动了一下,马上“嘶”了一声,挤着苦瓜脸道:“好像又把脚扭了。”

    贺成渊神色不变,马上接口:“来,我抱你。”

    “不要。”方楚楚把脸别开了,“怪害臊的。”

    不但鼻子,她连耳朵都红了。

    贺成渊想了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蹲着:“来,我背你,看不见脸,就不会害臊了。”

    好像其实也差不多,方楚楚纠结着,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背部又宽又厚又结实,看过去很安稳的样子。

    贺成渊又哄她了:“这里一地都是死人,你总不能一直都坐在地上吧,你看看,血都流到这边来了,等下会有野狗或者老鼠钻出来……”

    “嘴巴闭上。”方楚楚果断地趴到了贺成渊的背上,“不要废话,快点走了。”

    她就象一只糯米团子,一下黏到他的背上,贺成渊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几乎舍不得走,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方楚楚有点紧张:“我很重吗?”

    贺成渊的声音挺过去十分冷静:“还好,比秋天那会儿胖了一点,和元宵的时候差不多,估计就是过年吃多了。”

    方楚楚生气地捶了他一下:“胡扯!”

    她说话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后面,还有,隔着厚厚的衣服,好像有两团贴着他的背,鼓鼓的、软软的、还随着她的动作蹭了一下,弹性十足。

    贺成渊觉得脊椎都起了一种战栗的感觉,他稍微踉跄了一下。

    方楚楚马上不动了,老老实实地趴在贺成渊的背上,心里琢磨着,她是不是真的太重了,为什么他背起来好像有点吃力的样子,伤脑筋。

    走出了林子,方楚楚居然看见林外的官道上停驻着一大列骑兵,他们披重甲、持长戈,气势凛冽而威武。

    道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胡人的尸首,却是刚才从贺成渊手下逃脱的回纥人,他们终究是没逃出生天。而朱邪,此刻被两个军士押着,跪在地上。

    方楚楚骤然看见这么许多人,窘得脸上发烧,干脆把脸贴在贺成渊的背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骑兵们见贺成渊出来,“刷”的一声,齐齐下马,躬身行礼,肃穆无声。

    朱邪见了贺成渊,面色枯败如灰,颤抖着求饶:“太子殿下,我身为回纥使者,若死在你的手里,于你、于大周,都不好向世人交代,我一条贱命不足惜,若因此累及太子的名声,岂非不美,我知罪,求太子饶我!”

    贺成渊背着方楚楚,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冷酷而倨傲的,他的目光瞥过,冷冷的,如视虫豸:“回纥的使者,那算什么,我为何要饶你?”

    方楚楚偷偷地从贺成渊的背后探出头,看了朱邪一眼,嘀咕了一句:“这个人太坏了,我差点被他害死。”

    朱邪一咬牙,突然伸手,手指插进了自己的眼中,硬生生地把左眼的眼珠子抠了出来,血从他的手指缝中迸出,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他愣是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声,只是整个人都在发抖。

    方楚楚“啊”了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朱邪发抖着,向方楚楚伸出了手,手心里是他自己的眼珠子,血汪汪的一团,他嘶声道:“姐姐,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你,我把眼睛挖出来向你赔罪,你能原谅我吗?”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