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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 梦境游离

    靳楚生看着那奔向自己的一人一狗,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背景板。他不自觉的唇角上扬,等切实感受到腿被人抱住的时候,才吐出不确定的两个字:“卫宁?”

    靳楚生给人的影响是生性冷酷、不近人情。所以,众将士第一次见识了他们师坐的眉开眼笑,他们也才意识到,原来近不近人情也分人。

    “臭小子,真是你?”他弯腰揪了揪靳卫宁的脸颊,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大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靳卫宁趴在自己大伯的胸口,鼻涕带泪蹭了一通,将那好看的军装蹭出了一团污渍。

    “来了就好,活着就好!”靳楚生拍着卫宁的背,低声的哄着,泪早已不自觉的从脸颊滚落。

    靳家死了那么多人,被害死的、饿死的都有,小家伙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当初他之所以急急地回西北,就是因为接到了自己太太魏舍君的电话,说是靳麓生闯祸了,官府的兵将围着靳府已经好几天,就等靳麓生自投罗网。家里希望靳楚生可以回去,借军方的名义压压那帮地方“土匪”。靳楚生给靳平生打了电话问他能不能回家一趟,还没敢说靳麓生闯祸的事情,但靳平生说自己走不开,然后就直接挂了电话,等他再打的时候已经无人接听了。

    最后,靳楚生只能独自回西北,可等他回去的时候,整个靳家已经散了。大房因为靳麓生的事情被逐出了家族,表面看是壮士断腕保全靳家,可大房被赶出了之后没有分到一粒粮食,没有得到任何救赎,已经基本死绝了。他的妻子也已经带着孩子出去逃荒。他想进家门问他二叔为何做出决定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可他在祠堂门口跪了一天一夜,都没求得进门的机会。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他的堂妹靳楚弦举着伞陪了他一夜。她说“大哥,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他问靳楚弦,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做到那么绝的地步。

    “三哥犯的是大忌,叶家满门被屠,咱们家更大,三百多口人,是人,不是畜生。族里的长辈认为断了条胳膊,总还有条胳膊在!”靳楚弦说着擦了擦眼角,催促一句,“四房的人已经出去逃荒了,我爹说族里的长辈准备举家南迁,为免再被官府围堵,大哥最好在天亮之前离开。”

    “连我进祠堂看一眼老祖宗的牌位都不可以吗?哪怕最后一眼。”他仰头,晃着自己妹子的腿,整个人因为崩溃而颤抖着。

    靳楚生自问从小到大,没有怎么哭过,也没有那么崩溃过。

    “吱呀!”随着一声响,祠堂的门被打开,门里走出一位老者,那是他族里的一位叔公。他举着伞站在台阶上立了良久才说:“你不就是想要麓生和叶潘的牌位吗?给!”他说着走下台阶,将一个盒子递给他。

    “七叔公——”他话说到一半,已经泣不成声。

    “走吧,大房当初就活了舍君娘儿俩,但她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我听人说她因为饿,将保保扔到井里淹死了,你现在追的话也许还能追上,可别让她也跳井了。”

    他的七叔公说完,转身离去。又随着“吱呀!”一声,祠堂的门再次被关上。他整个人还在愣着,他的妻儿不是因祸而死,只可惜,他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既然救下他们,为什么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崩溃地朝着紧闭的门喊道,泪混杂着雨水,摧毁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虽是家里的长子,可因为他母亲难产,加上舅家被天灾灭门的原因,一直不被认可。那声大少爷,还是他千辛万苦考上军校之后才得来的,是他的弟弟靳平生为他据理力争来的。他爹及族里的长辈承认他的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他的弟弟靳平生跪在祠堂前也是一天一夜,以自己担不起大少爷的名头,以要离开靳家为要挟,换了他入靳家的族谱。可是入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晦气的东西,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你娘,克得舅家满门被水淹死,还想克完我们整个靳家吗?还不快滚出去!”

    “就是,别以为新少奶奶仁慈收留了你,你就自认为是大少爷了。”

    “肮脏的东西就是肮脏东西,不要妄想自己真能成什么救世英雄。”

    “大房盘口的生意年年垫底,都是你害的吧?有你这个灾星,谁还敢去大房的盘口买东西。”

    “就是,还想读书,你怎么不去死?”

    ……

    那些都是他当年听过的恶言毒语,可是比起这一切,那又算什么呢?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恶灵随身,天生是个不祥之物。

    他瘫倒在地,暗红色的军装沾了很多污渍,哭声响彻了整个镇。

    “大哥,官府的眼线多如牛毛,我送你走吧!我知道嫂嫂走的路线。”

    “不用,谢谢!”他说着爬起来,朝着祠堂拜了三拜,然后站起来,抱起了那个匣子,决然地转身离开。他的舍君能去哪儿呢?应该会回娘家吧!他想着便朝着渭南的方向走。

    “大哥,别让二哥回西北!”靳楚弦说。

    “知道了!”

    紧接着,他便从灯光的影子里面看到他的堂妹对着他拜了三拜,他不明白那三拜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他的那个妹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夜的雨灌满了西川,他凭一己之力提枪血洗了马大帅的地方武装部,然后离开了那个伤心地。

    半个月后,他孤身一人进入陕西地界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干粮了。陕西地界旱灾更加严重,可以说是赤地千里,丛草不生,河床因为干涸而龟裂开来,仿佛人脸上被割开的道道裂痕。接下来整整一周,他都没有买到干粮。别人可能会去抢、去夺,可他是军人,他不能。还好就在他准备等死的时候碰上了苏云轩妯娌俩,才得以保命。

    再后来,他听说靳楚弦在家族危亡之际继任了家主,继任那日她登报揭露了马大帅构陷靳家和叶家,并夺取家财的事情。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那个瘦弱的女子心中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如今他还等到了他的侄子,他突然觉得苍天待他不薄。

    靳卫宁本来哭的很欢,直到他大伯的哭声盖过了他,他才收声。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大伯性情冷淡,不好接近,不喜怒于形色,更别说哭了。所以,年幼的卫宁突然被吓到了。

    最后是几位炊事班的士兵安慰了半天才将他们长官和半路突然捡到的侄子带回营地。到了营地之后靳卫宁才知道那位提枪的将官是他大伯的副官,叫唐宁宇。

    后来唐宁宇便成了他的专职“保姆”,只要他大伯不在,找唐宁宇就没错了。他报考航校,还是唐宁宇给他选的,说是军二代都去那儿。

    靳卫宁虽然觉得那个理由有点荒唐,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挺想去,所以他便背着自己的大伯考到杭州去了。

    他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他大伯黑着脸进门找他,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他一个箭步躲到了唐宁宇的身后。

    “师坐,累了吧?想吃竹筒鸡肉饭吗?我给你做。”唐宁宇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笑眯眯地开口讨好。

    “少来,卫宁,你过来!”他的大伯丝毫没有被美食诱惑。

    “师坐,那个报学校的事情是我出的主意,您要打就打我。反正我皮糙肉厚,不在乎多两鞭子的伤疤。”眼见蒙混不过去,唐宁宇开始打起苦情牌。

    “唐宁宇!”

    “到!”

    “谢谢你!”

    “呃——,师坐,你不要这么独断专行好不好,孩子有自己的理想是好事,你没有必要一直将他栓在身边——”

    唐宁宇的话未完,却被他的大伯打断:“小子,好样的,来,大伯抱抱!”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大那个张着怀抱,立在那儿的人,他愣了片刻之后越过唐宁宇奔了过去,然后挂到了那个人身上,兴奋道:“大伯,谢谢你!谢谢你支持我!”

    “我什么时候没有支持你?没良心的东西!”

    他到了杭州之后,交到了朋友,性格也比以前更加顽劣。他以为他的二叔会跟他大伯一样惯着他,可是不然,他的二叔可以对任何人笑,单独对他脸色从来没有舒展过,动不动就要打死他,开除他,这让他很害怕,并且有点难过。

    “二叔,为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问着。

    “卫宁!”一个熟悉又让他惧怕的声音划开了他的眼帘,他睁眼,便看到了他的二叔。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坏了,又被抓现行。第二个反应是跑。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地。

    “你小子做什么?”他迈出不到一步,便被他二叔拉住。

    “二叔,冠以找我,我先走了。”他准备再次跑。

    “白冠以。”随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落下,白冠以从门里本了进来,然后问,“大哥,您找我?”

    白一凡抬眼示意白冠以找他的另有其人。白冠以这才回神,他抽了抽嘴角,拉着呆愣中的靳卫宁坐回床里,这才柔声细语道:“烧傻了?这是医院,不是宿舍。”

    “哦!”他瞄一眼自家二叔,脑袋还是有些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