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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黎明之前

    战争的起因是日本死了两个僧人。要想停战,并且让他们毫无理由的停战,那么,必须首先破了那庄杀人案。上海警署的一帮人努力了大半个月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最后上头逼着苏雨轩签字放了在警界有名的白齐和老费让他们接手案子。可两个老头子接手之后还是毫无进展。白齐便想到了谢楚山,但想到谢楚山好不容易进了航校,圆了军人梦,他便没好意思再将他叫去?后来谢楚山倒是以爱国学生代表的名义到了上海,白齐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向警备司令部打了招呼,说想暂时借调谢楚山。

    谢楚山的名声在警界也是很响,所以处于对国家大局的考虑,上头便批准了白齐的请求。谢楚山被临时借调到警署,端木颜做起事来也开始有很多不便,因为警署的那帮人侦察能力太强,一个不小心,谢楚山的身份就暴露了。于是她给自己的上线发了一份情报。内容是:寒烟已起,有阻行动,盼回。

    端木颜很快便收到了回复:已知晰,寒烟另有任务,启动茅山。

    收到!端木颜回了电报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发报机放回了书柜暗格,然后起身出门。

    上海的黎明来的比以往更要早,端木颜拦了黄包车去约定地点见谢楚山。

    两人的约定地点是一处早已荒芜的教堂,荒草有半人深。端木颜绕过大教堂,便看到立在台阶上的谢楚山,他已经等在那儿了。晨光将那个高挑的身影雕琢的更加引人注目,礼帽的帽檐在晨光中划出好看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和凉薄的唇瓣亦在晨光里更加的棱角分明。端木颜盯着远处的那个男人,有些犯痴。

    谢楚山是个敏感、机警的人,他感觉到来自他处的目光,便歪头看到了一头男式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水蓝西装,双手插兜的人。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词语——雌雄难辨。曾几何时,他的未婚妻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大约也是这种打扮,也是这身打扮,让他们从此陌路。谢楚山想着不觉自嘲的笑了笑。

    关于谢楚山的曾经,端木颜是调查过的,她自然明白谢楚山眼中瞬息万变的神情。明了的同时她有些黯然的收了眸子,缓步走了过去。

    “早!”她伸出五指,随意的晃了晃,算是打招呼。

    “你迟到了。”谢楚山斜一眼他,似是有些不满。

    “没有,我刚绕过那儿看到你的时候,时间刚刚好。”端木颜开口狡辩,因为,作为地下党员,见面迟到很可能意味着将对方推到了危险境地。

    谢楚山不想与她争辩,于是点头说:“好,就算你没迟到。说吧,着急火燎的找我来什么事情?”

    “你不是被借调到警署了吗?上司的意思是由别人顶替你完成任务。”

    谢楚山愣了愣,有些不情愿的撇了撇嘴,沉默片刻之后才埋怨道:“十年,是不是又得让我沉眠十年?”

    “不是,只是暂时性的。如今日本人步步紧逼,您是断案方面的人才,中央也希望你尽快破案。再说,警署里都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你跟我接触越多,就越危险,我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谢楚山自然明白端木颜的顾虑,但他就是不甘心,他等了十年,刚刚执行任务没多久又被要求沉寂,他自然不甘心。

    “楚山,如今之中国,不管你我在何方,在哪个阵营,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在为整个华夏,为四亿多天下百姓而努力,我们不能再重蹈甲午时期的覆辙。如果你这一次破了案子,那么日本人就会原形毕露,他们也没有理由逼我们签订不平等条约。”端木颜说着望向谢楚山,又补充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破案自然是一定要破,但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

    “那你的安全呢?怎么保证?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苏云轩这个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在你身边,你迟早暴露。”

    当端木颜提到苏云轩的时候,谢楚山怔了怔,苏云轩回来了?

    “云轩不是在暹罗吗?她回来了?”谢楚山有些失神地问。

    “昨夜回的上海,连夜就去警署报道了。”

    谢楚山点了点头,然后扔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跑了。

    “诶——”端木颜本来还有话要说的,但谢楚山早已奔出了他的视野。

    谢楚山一到警署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望着那张脸,仿佛费劲了周身力气才憋出一句话:“回来就好!”

    “楚山,好久不见。”那踩着高跟鞋的高挑身影缓步走过来,伸手跟他握。

    谢楚山握着那比以前更加纤细的手指,将她带到怀里说:“瘦了,又长高了。”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苏云轩嘀咕一声,挣脱开谢楚山的怀抱。

    谢楚山松开抱着她的手臂,收住瞬息万变的眼神,勾唇说:“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咱也管不了。”

    “你啊,真是的,还是那么不靠谱。”苏云轩嗔一眼谢楚山,将他引到桌子跟前,将厚厚一沓卷宗抱起来放到了他手臂上,压得谢楚山晃了晃。

    “看去吧,这是昨夜我带人出去找的有用的东西,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可定很快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谢楚山抽了抽嘴角,抱着那一沓资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将资料放下之后便上楼去找白齐。

    他一进门,白齐笑一声道:“见到了?”

    还不等谢楚山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我相信有了她,你一定能很快破案。”

    “局长!”谢楚山皱了皱眉,有些怨念横生,真是什么人都往来招。

    “怎么了?”

    “你确定外面那个人真是她吗?骗别人还行,但想骗你我,你觉得可能吗?”

    白齐倒是无所谓道:“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就够了。能将整个陕西政界拉下水的人又凑到了一起,光威慑力够日本人喝两壶的。”

    “白局,可你知道她的来历吗?万一她是日本人派来的呢?”

    “这个你放心,我找人调查过了。”

    “证据呢?”

    “哥,她是蒋玥玥。”门被人推开,谢楚月推门进来,将一个档案袋塞到了谢楚山手里。

    谢楚山看着手里的档案袋,愣神半晌才向白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见白齐点头,示意他看档案,他这才打开档案袋。

    整个档案就像一个美丽又凄婉的故事,而那个故事的主角蒋玥玥,用她的亲身经历叙说了整个年馑的经过。根据档案里记载,年馑开始之后苏云轩本想将最年长的蒋玥玥赶紧嫁出去的,可是家里的老人没有同意。后来出来逃荒,蒋玥玥作为最年长的一个,便带着大家四处讨要逃生,后来遇上了瘟疫,蒋家人几乎死光了,只剩了她、蒋可可和蒋再林姑侄三人。

    为了生活,蒋玥玥打过临工,在火车站搬过麻袋,洗过衣服,总之能干的不能干的她都干了。她常常心里安慰自己说自己的大嫂嫁到蒋家的时候也就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还不是突然从大小姐变成手能提肩能扛的持家人。如今大嫂不在,作为最年长的姑子,她理应担起那份责任。后来她带着蒋可可和蒋再林爬火车到上海求生,因为她听说上海很繁华,只有肯努力,总会给年轻人机会。可是她到了上海之后才发现,根本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她被人卖到歌舞厅去了。因为年纪较小的缘故,老妈妈并没有安排她演出,而是让她做一些粗活,还将自己亲戚家的一间小院租给了她。刚接触社会,她觉得那一切都是善意的,可谁知道,那是她噩梦的开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房东家的儿子闯进了她的房间,并且将她玷污了,还拿走了她刚从集市买回来的米。那夜她一直哭到了天亮,她想一死了之,可是她还有妹妹和侄子要养,她不能死。天亮的时候蒋可可和蒋再林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因为昨天刚买的米被贼偷走了,将来会有很多天没米下锅。骗过了蒋可可和蒋再林之后她便出去找房子,想着搬家,躲开那禽兽。可是转了一天,一无所获,她便不知不觉中又转到了火车站,那个她曾怀揣梦想到达的第一站。火车站刚好又运往南边的物资,她觉得那些箱子里一定能装下他们姑侄。她心下盘算好之后便打听了一下,搬运大哥说是那些最好的木箱装的都是出口的货物,运往南洋的。她听过南洋,也知道有很多人回去南洋求生。所以她便暗暗下了决定。回到家之后她盘算了一下,手中的钱还可以买点干粮,应够路上吃的了。那夜她望着熟睡的两个人,心中莫名的心酸,并暗暗安慰自己说:“会好的,将来一定会好的。”她本以为那个禽兽不会再来,可是他又来了,爬窗户进来的。更可恨的是,他的目标变成了蒋可可,还说要收了他们姐妹俩。

    “别动她。”蒋玥玥第一次用连自己都有些陌生的声音说,她说着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枪,那把她差点饿死都一直带在身边的枪,那是她哥哥蒋言送她的十三岁生日礼物。“玥玥,哥哥不求你将来荣华富贵,但求你能有一颗正义之心。你不是经常嚷嚷想看枪吗,这把送给你,消声的,我可是花了血本才弄到的。”“哥哥,是真枪吗?”“当然,不信你试试。”“嫂嫂——”“嘘,不要让你嫂嫂知道,不然又说我不给你教好的,又得吵架。”“明白!”

    “小丫头,不就是个玩具嘛,吓唬谁呢?”那禽兽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滚!”她冷声道。

    那禽兽将她手中的枪真的当成了玩具,自顾自的朝蒋可可的床走去。

    “找死!”随着轻微的扣动扳机的声音,那禽兽便倒在了地上。

    那人倒下之后她异常冷静的将尸体拖到了床底下藏好,然后处理干净了现场,这才叫蒋可可和蒋再林醒来。

    “大姑,怎么了?”蒋再林睡眼迷蒙的问。

    “你们两个起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有吃的。”

    “姐,这包裹都收拾好了,咱们是又要逃荒去吗?”蒋可可问。

    “背着,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将两人带到了火车站之后,让两人钻到了一个空木箱里面,然后将两人绑了起来,还骗他们说怕走散了。

    “姐,那你呢?你去哪里?”蒋可可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留在上海生活啊,用你们两个拖油瓶换了半袋米,够我吃半个月的。”蒋玥玥抬头望着夜空,没有看自己的妹妹。

    “姑,你把我们卖了?”蒋再林有些难过道。

    “对!”蒋玥玥扔下一个字,转身走了。

    可他们不知道蒋玥玥看着装他们的那个箱子被抬上车的时候,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送走了蒋可可和蒋再林之后,蒋玥玥回到出租屋,在柴房找了些柴火抱到了房间,摆在尸体周围点着了。直到整个屋子都着火了,她才从窗户顺着绳子跳了下去,转身离开。

    她在上海的街头徘徊了一夜,不知道该去哪里,整个人生也没有了方向。以前她肩上扛着蒋可可和蒋再林那两个责任,如今责任没了,她倒是找不到了活着的意义。以前她常常听舞厅的姐姐们说她是美人胚子,如果她长的丑一点,也许就不会被那禽兽盯上了,也许她会有不一样的人生,而不是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