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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老杨是在儿子的陪伴下安详离世的。

    他咽气之后, 杨商俞跪在老杨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在叫爹,像是要把他这一生没叫的爹一次性全叫回来, 最终情绪波动太大,哭得晕死过去。

    老杨一死, 杨商俞一晕, 杨家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可老杨的后事不能不料理, 杨家下人知道林悠是老杨的徒弟, 跟杨商俞便也算是师兄妹, 有些急着要办的事情便请林悠看着。

    林悠哪替人办过后事, 况且她自己也在伤心处,最后没办法, 韩霁替她上场, 为老杨的后事前后奔波。

    相士给算了日子三天出殡,也就是七月初六,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杨商俞醒来之后, 寸步不离老杨的棺木, 呆呆的跪坐在一旁,烧纸、回礼,外头的接待宾客, 安排丧葬全都是韩霁主打, 林悠辅助完成。

    杨家的亲戚不多,早年给孤儿寡母借怕了,就断了关系,后来杨商俞得了机遇,坐上了江南书画斋的斋长,有些断了的亲戚也不好意思回头。

    老杨这边去世后, 来的大多都是杨商俞书画斋的同僚或者是有些相熟的书商,倒也不难招待,尤其是他们之前听说过林悠的名字,毕竟她的两幅画《三峡图》和《海棠图》如今都在江南书画斋的正堂展示厅里挂着,江南书画界稍微敏|感些的书商都对她的名字不陌生。

    老杨出殡后,被安葬在江宁府西郊山上,墓穴是以前杨商俞为自己找的,没想到最终埋葬的却是他从小恨到大,死了却无从恨起的亲爹。

    办完了老杨的后事,林悠和韩霁就回安阳县了。

    回去的路上,林悠打开老杨给的匣子,匣子里放了一张牛皮地图,连地址都是篆文写的,林悠看不懂,便将地图递给韩霁。

    韩霁看过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林悠又将匣子里的一块长型手掌大小的玉牌取出来,玉牌正面写着‘御龙’,反面写着‘弩直’。

    “御龙……弩直……什么东西?”林悠看了半天依旧没看明白,便将玉牌也递给了韩霁。

    此时韩霁已经将那牛皮地图合上,折叠好重新放回林悠手中的匣子,神情略感沉重。

    接过玉牌翻看两眼,韩霁对林悠解释说:

    “御龙直的玉牌,御龙直就是禁卫军。弩直指的是禁卫军中弓弩直。这块玉牌也许是老杨认识的某个弓弩直的禁军所有。”

    老杨临终前的话林悠记得,他是受了画院院正的委托,将那院正的孩子护送上路。

    可他没说清楚,那院正是谁,他护送的孩子又是谁,为什么乱军会追杀他们。

    而他说的那个故事,林悠总感觉在哪儿听过,只是零零碎碎的印象,暂时还没能在她脑中连成一线。

    反正她看不懂匣子里装的东西有什么用,干脆全都给韩霁去保管,而老杨留给她的两本书册,都是关于配色的,一本是彩矿石,一本是草木染。

    韩霁之前盘下的那座矿中发现有彩矿石的存在,而韩霁说他之所以会盘那座矿,正是看了老杨给的那半部染册。

    若这两本书记载了老杨所知道的所有矿石的矿脉和染色草木的种类,那老杨可是给林悠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个老头真是……

    林悠想到老杨,不由得再度红了眼眶。

    因为老杨突然去世,林悠和韩霁原本约好的七夕之行也顺其自然搁浅了。

    林悠回去之后,花了几天的功夫把老杨留给她的两本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些地方看不懂就做好笔记,等韩霁从县学回来问他。

    小雅这些天在努力学习刺绣,月氏把她当个小徒弟在教,林悠躲在阴凉处看书画画的时候,小雅就搬张小椅子坐在林悠身旁陪她。

    闷热的夏天总是难熬,所幸持续的日子不长,熬着熬着,也就到了十月里。

    县学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韩霁和宓敬每天回家时间都越来越晚,有时候到深夜,林悠还看见韩霁房间的灯火亮着。

    这日林悠和小雅背上画具,准备出去写写生,院门突然被人敲响,随着敲门声,还有人在外喊道:

    “请问林先生在家吗?”

    林悠和小雅对视一眼,林先生?她是姓林不错,却也不是先生啊。

    小雅过去开门,门外是两个中年文士,对开门的小雅客客气气问:

    “请问,你家林先生在家吗?”

    小雅语言天赋很高,现在已经可以简单对话:“哪个林先生?”

    “林悠,林先生。”那文士回道。

    林悠将背上的画架放下,走到门边,疑惑的看了一眼,其中一位文士认出林悠,拱手作揖:“林先生好。您可认得我吗?”

    林悠对他也有印象,老杨办后事那几日,这人一直在杨家帮忙,好像是杨商俞江南书画斋的同僚。

    “认得认得。你们是江南书画斋的?”林悠把人请进门说话,让小雅给泡了壶茶来。

    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两位文士对林悠说:

    “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听说过,一直以来,我们都和江北书画斋在竞争,每年会从各自地方搜罗出优秀的画作呈送入宫,受画院品评。”

    “江北书画斋这几年的画作质量确实不错,但今年我们江南出了一个林先生您,您的画作令人耳目一新,在画院中挂了几个月,每日来欣赏您画作的人只增不减,还有特地从远方来的。”

    林悠听到这里,谦虚的笑了笑,随后问:

    “有人喜欢我的画,我也很开心。但今日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对望一眼,长叹一声:

    “您的画作,今年被宫里画院派来的使者一眼看中,两幅画都被点名录入画册目录,待年底送入宫中画院。”

    林悠说:“被挑中是好事吧,为何你们看起来并不高兴呢?”

    “原本是好事,可是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江北书画斋那边,他们怕今年画院定的‘画魁’被我们抢走,也怕江南再横空出世一位了不起的画师,竟然暗地里联系了西夏国一位宫廷画师,让他到我们江南书画斋来打擂台。”

    林悠不懂:“西夏的画师来打擂台?画画怎么打擂台?”

    “林先生有所不知,那个西夏画师在书画界的名声很差,剽窃、抄袭、甚至修改他人画作,在他们本国书画界混不下去了,这才到咱们国家来搅和。”

    “那人说好听点叫画师,其实就是个没品没德的无赖,他仗着自己有点画技,便四处与我中原画师打擂台,签断臂状,谁要是输了,就自断画臂,从今往后连写字都不能。”

    林悠倒是没听过还有这种人。

    “那,没人管他吗?”林悠问。

    “唉,怎么没人管。他态度嚣张,屡屡拿中原画师画技拙劣之言相激,咱们有不少画师愤然反抗,与他签契打擂台,可那李先达人品虽然不好,画技却很惊人,我中原画家屡屡失利,好几个人都栽在他手,从此被迫放弃画途。”

    “那你们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两人将衣襟中的一封信抽出递给林悠,林悠接过后边看了一眼,赫然‘挑战书’三个字映入眼帘。

    “李先达对你下战书了。这一切都是江北书画斋弄出来的卑鄙事,咱们这还没接受挑战,江北那边便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于十月初八在江宁府忘仙楼现场绘画,当天除了众画坛名家之外,他连画院的使者也一并请来观战,这就把咱们逼得骑虎难下,不应战往小了说,丢的是江南书画斋和你的脸,往大了说丢的就是国家的脸面,从今往后只怕再难在书画界出头。”

    “真是卑鄙!同为中原人,他们不能正面比拼画技,却要在背地里搞阴谋,非我族类便要诛杀之,这等行径与强盗何异?”

    林悠听到这里总算听明白了。

    意思就是江北书画斋的斋长看到林悠的画,觉得林悠可能会是今年宫廷画院品评中杀出的一匹黑马,为了保住他们江北书画斋的地位,便想把江南书画斋出身的林悠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就找了个专门喜欢跟人打赌断手的无赖外国画家来挑战林悠,他们觉得只要林悠应战,凭着之前中原画家应战的结果,她十有八|九是要输的,而输的人就要断臂;但若林悠不应战,就是有失国体,有失颜面,从今往后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再难在中原书画圈出头。

    确实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势。

    林悠拿着挑战书沉默片刻,问:

    “这件事斋长怎么说?”

    “斋长自从他父亲去世后,已经有一个月没去画斋了。出了这事儿我们立刻去告诉了他,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帮你推拒此事,因为李先达是指名道姓要挑战你。”

    “斋长现在正在找画院的使者,想让他们出言将这明显带着歹心的挑战取消,也不知能不能说通。”

    林悠私心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那么好说通的。

    因为江北书画斋把这挑战的级别定在国与国之间,所以才找了个外国的画师,就是怕找中原画师会被取消。

    然而就算是画院使者,也不敢冒着‘有失国体’的风险,贸贸然替林悠这个新出炉的小画师出头取消这场挑战吧。

    对他们而言,国家的颜面肯定比林悠的一条手臂更重要!

    对方算到了每一步,完全堵住了林悠的后路,左右都是想毁了她!

    遇到这样的事情林悠很愤怒,却也很无奈要接受现实。

    当然了,她可以选择就此沉寂,但也同时失去了今后在书画界崭露头角的机会。

    遇事退缩绝不是林悠的个性。

    挑战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杀己。

    谁敢保证,她就一定会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边要发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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