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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抽刀斩青蟒

    江延道:“既然如此,干么还要养蛊?岂不是自讨苦吃?”

    韩五姑道:“老爷容禀!这城中家家养蛊,互相拮抗的。倘若你不养蛊,别人就能悄悄的侵害你。”

    江延皱眉,道:“胡说,胡说,哪有这个道理!”

    韩五姑道:“不敢胡说,实有此事。”

    江延沉吟良久,看看天色,道:“走,我们去见见大巫祝。”

    城南有一片楼台,乃是百毒城的权利中枢。

    只因课税太重,吏治**,城中之人唤其“百毒楼”

    这楼台在烟雨之中,青砖铺地,红墙黄瓦,十分端庄大气。

    “得得得……”

    蹄声得得,踏在青砖之上。

    江延与花精、比先,来到楼台前,亮出令牌,道明来意。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门口的守卫,比城门的兵痞不同,颇有些眼力。

    当时见了令牌,郑重以待,小跑进去禀报。

    不一时,三人被领着,到那楼台之中。

    一间大殿,三进三出。

    案堂上摆着净瓶,两边有齐人高的瓷器。

    中间是黄檀木的桌椅,桌子有一套紫砂茶壶。

    江延与花精,坐了客座,比先在旁侍立。

    大巫祝是极忙的,等闲还抽不出时间,要三人耐心等候一番。

    江延倒也不急,打量着殿中陈设,拍一拍黄檀木桌椅。

    一个粉骷髅走来,泡了一壶滚茶,奉给三人,道:“来使请用茶。”

    江延端了一杯,笑道:“这是什么茶?”

    那粉骷髅道:“此茶名为剑木。”

    江延好奇,道:“怎么就叫剑木?”

    那粉骷髅道:“百毒山上有剑木,风摇木动,便有铮铮之声,此茶即取剑木叶而制。”

    江延想起那“铮铮”之声,好奇道:“山上都是毒虫,这茶叶怎么采的?”

    粉骷髅道:“随风飘出,一年止得百十片。”

    江延“哦”了一声,更不言语。

    那粉骷髅道:“此乃我南疆茶中之最,以之待客,实为莫大礼遇。”

    江延闻言,捏着那茶杯,笑道:“那我倒要好好尝尝,只是太滚,怕烫了嘴。”

    那粉骷髅盈盈道:“不急,不急。”

    过了好一会儿,茶已冷了,大巫祝还不出来。

    粉骷髅道:“贵客,茶已冷,该尝了。”

    江延笑道:“瞧你催的,倒怕我不尝似的!”

    捏着那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粉骷髅又望向花精,道:“贵客……”

    花精举杯,望了江延一眼。

    江延放下茶杯,咂咂嘴,赞道:“好茶,好茶,再倒一杯来。”

    粉骷髅闻言,更不看花精,端起茶壶,又取给他倒茶。

    不知怎地,江延手腕一抖,那茶水洒出来,烫在他手上。

    江延“啊呦”一声,抬起右手,打翻那茶水壶,道:“烫,烫,烫!”

    “啪”的一声,那茶水壶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粉骷髅惊呆了,道:“这……这……”

    江延甩着手,吸冷气道:“哎呦,好烫!”

    花精站起来,道:“快去找冷水来!”

    粉骷髅望她一眼,慌忙跑了出去。

    不一时,又跑回来,手中拿着一条湿毛巾。

    花精抢过毛巾,给江延敷手,长吁短叹,问长问短。

    粉骷髅拿来笤帚,收拾狼藉,早望见花精的茶杯空了。

    不一时,就听大殿后面,有脚步声响起。

    一个苍老的声音,恼怒道:“那个粗手大脚的贱婢,是怎么待客的!”

    江延转头看时,但见屏风后面,走出个弓腰的粉骷髅。

    她头戴冠冕,脸上带着纱巾,遮住面孔,只露出眼睛。

    身穿一领结素蓝袍,腰系镶金缓带,身上衬着一件金花小袄。

    江延看时,不由想起,自己在蛊塔之中,找到的三件衣裳。

    大巫祝走来,径到主位上,对二人道:“这些个下人,毛手毛脚的。烫了友邦来使,真真该死。”

    江延摇头,笑道:“不怨她,不怨她。”

    大巫祝笑了一笑,上下打量着江延,道:“使者前来,有何贵干?”

    江延摸出那封信,递给她,道:“大巫祝一看便知。”

    大巫祝拆开那信,看了又看,眸子里萤火跳动,笑道:“是老参呀,他一向可好?”

    江延道:“参老先生一向都好,只是挂念大巫祝。”

    大巫祝闻言,笑道:“我也挂念老友,奈何俗务缠身,不能前去相见。今日得信,真真抚慰肝胆。”

    顿了一顿,又道:“你们要上百毒山?”

    江延点头,道:“实有此事。”

    大巫祝闻言,微微迟疑,道:“百毒山毒虫亿万,又有百毒王镇守,怎么能上得去?”

    江延道:“总要试试。”

    大巫祝道:“老友嘱托,老朽万死不辞。只是城中毒患甚重,抽不开人手。”

    江延闻言,与花精相视一眼。

    又对大巫祝道:“原也不敢起惊动人马的心思,只想与大巫祝讨些雄黄,并那驱虫之物。”

    大巫祝闻言,眸子里萤火闪烁,为难道:“唉,惭愧,惭愧!”

    江延道:“大巫祝何出此言?若有甚难处,但说无妨。”

    大巫祝道:“城中毒患猖獗,将士们要防御毒虫,就要用那驱虫之物,实在也抽调不出。”

    江延闻言,暗暗来气,却也不动声色,道:“我等也不是吃白饭的,带了银子,可出钱来买。”

    大巫祝道:“这是什么话?这都是管制的东西,实在是不够用的,抽调不出。”

    顿了一顿,接着道:“唉,年轻人呀,实在是对不住,有负老友之托,有负老友之托!”

    江延起身,轻笑道:“大巫祝不必自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巫祝是大巫祝,要念的经,一定更难。”

    大巫祝听了这话,感动道:“年轻人呀!说到我心坎子上了!”

    顿了一顿,道:“今天中午,请一定在此留饭。”

    江延推辞两句,大巫祝坚决挽留。江延无奈,只得留了。

    大巫祝公务繁忙,得了准信,着人安置了三人,须臾离去。

    偏殿之中,江延目送大巫祝离去,皱眉道:“怪事,怪事。”

    花精站在他身旁,道:“兵马抽不出,那便算了,原也不指望。怎地连雄黄也拿不出?分明是推搪。”

    江延道:“我也知她推搪,只是不知为何。”

    花精道:“参老先生这个朋友,很不够意思。”

    江延皱眉,道:“还记得早些时候,你跟我说的话么?”

    顿了一顿,接着道:“怪呀,凭那老头的脾气,能称作朋友的,绝不该如此行事。”

    两人想了一通,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花精又道:“郎君,为何不要我喝茶?”

    江延道:“这城中形势诡异,我等在明处,别人在暗处。茶中倘若有毒,岂不害苦了你?”

    花精道:“喝茶躲得过,马上又要吃饭,却如何是好?”

    江延道:“放心,我已有了法子,只是要你饿着。”

    花精笑道:“只要不中毒,饿着也无妨。”

    半日疏忽而过,不觉已到午时。

    早上那粉骷髅,来与江延赔罪,又请三人赴宴。

    江延靠在椅子上,捂着肚子,道:“兀那女子,你那茶里,用的是隔夜水?”

    粉骷髅道:“怎地就是隔夜水?”

    江延道:“不是隔夜水,怎地我喝了腹痛?”

    那粉骷髅道:“这……”

    江延道:“我两个俱都腹痛,你去告诉大巫祝,这饭不必吃了。”

    粉骷髅一惊,左右为难。

    江延道:“快去,快去!”

    粉骷髅无奈,小跑着去了。

    不一时,大巫祝到来,望着江延,道:“我的个肉啊!怎么就腹痛?”

    江延道:“兴许是昨晚冻着了。”

    大巫祝道:“还能行走不?”

    江延点头,道:“走路倒是不妨,只是腹中疼痛。”

    大巫祝道:“既然如此,还是去吧。宴席都已摆好,请了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你若此时不去,叫我这老脸往哪里搁?”

    江延无奈起身,大巫祝又对花精道:“姑娘也去,也去。”

    花精做腹痛状,道:“实在下不去床。”

    江延道:“罢了,罢了,我去就够了。”

    大巫祝这才罢休,领着江延,往大殿离去。

    大殿中高朋满座,酒席上烹羊宰牛。

    席间,众人都来敬酒。

    江延吃了一杯,道:“诸位,我来时路上,遇着一个小山村,纤陌纵横,鸡犬相闻。”

    那众人听了,齐齐变色,眸子里萤火跳动。

    江延暗暗看着,心道果然。

    又道:“据他们说,他们是从这里逃出去的。我想啊,这城中子民,都是记名在册的。妄自逃了,岂不犯法?”

    说着,望向大巫祝。

    大巫祝勃然大怒,道:“有这等事!”

    下面一个统领道:“大巫祝息怒,我等今日就查明此事,必然有个交代。”

    大巫祝道:“必须要有交代,否则提头来见!”

    如此一来,宴席上的气氛,已然冷了三分。

    正吃着,忽然管家来报,在大巫祝耳边,轻声耳语两句。

    江延坐在下首,听得分明。

    那管家道:“大人,那厮又来了,喊着要卖药。说他又改进了,现在那药,能扫灭万毒。”

    大巫祝皱眉,道:“这厮不知好歹,上次打了,怎地还敢来?绑缚了,送在雨花台。”

    管家离去,大巫祝举着酒杯,对江延笑道:“俗务缠身,小友请共饮一杯。”

    江延喝了一杯,又说一会子话,却就捂着肚子,站起身来,道:“肚子痛,肚子痛,出去方便方便。”

    众人自无不允。

    江延出去,胡乱找了问路,找到那雨花台。

    那雨花台,是个水榭亭台,下面有一汪湖水。

    江延遥遥一看,早望见雨花台上,孤零零绑着个人。

    他走过去,到那人近前,只听那人喊了:“捆煞我也,捆煞我也。”

    江延道:“兀那厮!你莫要喊。”

    那人回头,望见个生人,忍不住吃了一惊。

    江延道:“你不要害怕,我问你,你可是有驱虫的药么?”

    那人道:“干你甚事?”

    江延道:“你那药,有用没用?”

    那人提起这个,得意起来,道:“不瞒你说,我左面口袋里,有一片剑木叶子。”

    江延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是我早上上山,采下来的一片。”

    江延闻言,吃了一惊,道:“就凭你那个药?”

    那人得意道:“不错,就凭我的药。”

    江延摸出一叠银票,望着那人,道:“你有多少,我都买了。”

    那人望着钱,不为所动,道:“你是什么人?”

    江延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这药只卖官府,不卖私人。”

    江延道:“那是为何?”

    那人道:“官府用药,是为驱虫。私人用药,是为私斗。”

    江延来了兴趣,好奇道:“怎样私斗?”

    那人道:“城中之人,都以蛊虫为兵。倘若你想谋财害命,便将药物害了他家蛊虫,岂不就得手了?”

    江延道:“我不为私斗,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那人道:“哪个稀罕你的臭钱?不卖,不卖。”

    江延大为惊奇,道:“你这厮不识好歹,官府将你绑在这里,你却非要卖他。我要给你钱时,你却死活不卖?”

    那人点头,道:“不卖,不卖。”

    便在此时,走来一队兵丁,看了江延一眼,却不多问,只将那人带走。

    江延闷闷的,回到宴席上。

    吃完了饭,大巫祝道:“我这陋处,别无玩好之处。只有一池绿水,十分好看,小友不妨移步。”

    江延暗暗纳罕,只想:“这是什么意思?我且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时答应下来,大巫祝派一个粉骷髅,就是早上那个,领他过去。

    又道:“那女娃,和小友的随从,不妨也去看看。”

    江延点头,道:“好景自当共赏,大巫祝也去么?”

    大巫祝摇头,道:“俗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

    那粉骷髅领着三人,穿过重重宫殿,直往后去。

    不一时,早望见一片水光。

    江延看时,但见一池碧水,清波荡漾,妩媚动人。

    又有一棵老枫树,枝丫如虬龙。扎根在水中,挂着满树红叶。

    江延看时,但见枫红水绿,交织在一处,颇为奇异。

    又有一座小桥,自岸边伸出,直通到枫树冠上。

    江延笑道:“好景色,好景色,不妨上树去看。”

    粉骷髅头前带路,三人穿过小桥,到那枫树之上,仔细赏玩。

    “哗!”

    正然看处,忽听得一声水响。

    江延看时,但见一头青鳞大蟒,蹿出碧水,撞断小桥,直冲向几人。

    蛇头硕大,白牙森森,蛇瞳森冷,青鳞密密。

    惊变陡生,粉骷髅惊呼一声,瘫倒在地。

    江延处变不惊,擎刀在手,自胸口平平一扫。

    鲜血洒落,青蟒哀嚎一声,撞碎几根树干,复又蹿入水中。

    枫叶漱漱而落,红光撞破碧水,遮住模糊的黑影。

    粉骷髅惊惶失声,大哭道:“灭口,她们要灭口!”

    江延闻言,冷笑一声,摸出避水巾,望向水声响处。

    漫天枫叶之中,少年擎着宝刀,纵身跃下。

    “哗!”

    青蟒出水,张大口咬向江延。

    江延看的分明,在空中扭转腰身,凌空一脚,直踢那蛇下巴。

    一人一蛇落入水中,被枫叶盖住,不见踪影。

    须臾,一种别样的鲜红,染彻碧水,沾在枫叶上,触目惊心。

    花精站在枫树上,望见那血,不禁捏了把汗。

    “哗!”

    水声响处,少年冲出水面,扒着枫树,直往上爬。

    水面上浮出那蛇,身首分离,尸身犹自抽搐。

    粉骷髅见状,就跟活见鬼似的,望着江延,道:“你……”

    江延道:“我怎地?”

    粉骷髅望着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江延道:“是你下毒的事?”

    粉骷髅道:“我也是被逼的!”

    江延道:“你说,是什么事。说的好时,不与你计较,说的不好,犹如此蛇。”

    粉骷髅打个寒噤,道:“大巫祝,是个假的!”

    江延一惊,道:“你说什么!”

    粉骷髅道:“你现在看到的大巫祝,其实是她的心腹手下,从前的二巫祝。”

    江延好不惊骇,与花精面面相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粉骷髅道:“我是大巫祝的贴身婢子,身边换了个人,自然知道。”

    江延沉吟一二,柔声道:“你慢慢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急。”

    粉骷髅露出回忆之色,道:“大概二十天前,大巫祝府中,来了三个奇怪的人。”

    “那三人浑身罩在黑袍里,看不清面容。被二巫祝引荐而来,会见了大巫祝。”

    “当时他们在里面谈话,我在外面听着,就听大巫祝失声,说了天地之精四个字。”

    江延一惊,打断她道:“天地之精?你没听错?”

    粉骷髅道:“我听的清清楚楚,不会有错,就是天地之精。”

    江延与花精,相视一眼,道:“接着说。”

    粉骷髅道:“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会,我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我赶忙进去,却见大巫祝坐在那里,二巫祝倒在地上。”

    “大巫祝的衣裳,略微有些散乱。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骂了二巫祝几句。”

    “我那时才知道,二巫祝和大巫祝动手,意图谋逆。”

    “那三个黑袍人,站在旁面,什么都没说。当时大巫祝喊了人,叫把二巫祝抬出去。”

    “我在门外看着,就见二巫祝带着面巾,口不能言,却朝我拼命伸手。”

    “当时我吓坏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到这里,粉骷髅望着三人,道:“现在想想,那个被抬走的,根本不是二巫祝!”

    三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只觉事体太奇,简直闻所未闻。

    江延道:“你进去的时候,看到大巫祝在整理衣裳。其实那是二巫祝,她匆忙穿了大巫祝的衣裳,还来不及整理。是也不是?”

    粉骷髅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江延道:“你为何不告诉别人?”

    粉骷髅道:“我能告诉谁?谁会相信我?谁敢相信我?”

    江延闻言,踱了两步,道:“那三个黑袍人,去了哪里?”

    粉骷髅道:“后来他们又出现过一次,就是暴雷劈山的那天,但却只剩两个人了。”

    江延皱眉,道:“暴雷劈山?”

    粉骷髅道:“十天前,天边飘来一朵黑云,遮蔽了天空。不久后,百毒山上一声巨响,像是被暴雷劈了一下。”

    江延深吸一口气,道:“他们白天来的?”

    粉骷髅点头,道:“正是。”

    江延道:“他们来做什么?”

    粉骷髅摇头,道:“我不知道。自从那件事后,大巫祝,不,二巫祝,什么事情都不让我知道了。”

    江延深吸一口气,在枫树上来回踱步,良久,喃喃道:“是了,难怪她不鸟参四,原来那信不是写给她的。”

    花精道:“郎君,那三个黑袍人,多半就是田和一伙人。”

    江延微微点头,道:“天边飞来一朵乌云,的确是那黑袍老者的手段。田和,黑袍老者,才两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花精摇头,皱眉思索。

    江延对粉骷髅道:“那两个黑袍人,再也没出现过?”

    粉骷髅点头,道:“直到现在,再也没出现过。”

    江延望着花精,道:“陨落了?”

    花精道:“有可能。”

    江延一阵好笑,微微摇头,又对粉骷髅道:“为什么又跟我说?”

    粉骷髅望着水中的蛇尸,颤巍巍道:“你是来找大巫祝的,我一开始想和你说,又怕你没有本事。”

    江延道:“那你还给我下毒?”

    粉骷髅摇头,道:“茶里没有毒,毒被我藏了。”

    江延闻言,望着手上的泡,好笑道:“白烫自己一下。”

    又抬起头,望向来时路上,道:“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

    三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来时路,只见“大巫祝”领着数百阴灵,直冲过来。

    须臾,数百阴灵,将小湖团团包围。

    “大巫祝”站在岸上,道:“小友出来游玩,怎地弄断了桥,又杀了我一头蛊王?”

    江延道:“这大蟒蛇出水伤人,撞断了桥,被我一刀杀了。”

    “大巫祝”闻言,望那蛇尸一眼,怒道:“胡言乱语!这青鳞巨蟒,天性最是温良!你哪里是山巅城的使者?分明是山巅城的细作!”

    粉骷髅闻言,大声道:“二巫祝,你不要再装了!你能把二变成一,自然能把凶狂变成温良!”

    “大巫祝”闻言,大怒道:“这个贱婢,说的什么胡话!枉我疼你爱你,呵护于你!”

    将手一扬,道:“放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倾泻而下。

    粉骷髅扯着江延,道:“喂,有本事的!”

    “刷!”

    琉璃光绽,镶着一层金边,拂去漫天箭雨。

    粉骷髅怔怔的,望着身披神光的花精。

    江延笑道:“你说错了,这一位才是有本事的。”

    “刷!”

    花精出手,甩出一道金光。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金光如绳索,越过小湖,捆住“大巫祝”。

    花精手腕一抖,金光动处,“大巫祝”惨叫一声,直飞到枫树上。

    江延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喃喃道:“我以为你要飞过去,或者踏水,才很厉害……这样更厉害。”

    花精轻笑道:“也不是不行,只是太过麻烦。”

    江延听了这句话,心中慨然:“所谓炼身境高手,真的只是‘炼身’,与凡人武夫无二。只有超越炼身境,才有种种神通手段。精微奥妙,超凡入圣。”

    那岸上一众阴灵,几时见过这样手段?都吓的痴呆了。

    在这一方小界,超越补天境的高手,寥寥无几。

    江延收拾精神,一脚踏在“大巫祝”胸口,冷笑道:“你可装的好像啊!”

    大巫祝被金光捆着,展挣不开,只道:“饶命,饶命!”

    江延道:“我纵饶你,旁人岂能饶你?”

    伸出手,将“大巫祝”脸上纱巾,一把扯了,露出一张苍老面容。

    粉骷髅见了,大叫一声:“二巫祝!果然是你”

    扑上去捶打着,道:“你把大巫祝弄哪去了,说,说!”

    二巫祝咬牙道:“这个贱婢,果然是你坏我的好事!”

    江延提起二巫祝,四下亮了一圈,对一众阴灵道:“诸位看看,这是你们的大巫祝么?”

    那一众阴灵,拼命揉眼,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好好的大巫祝,忽然就成了二巫祝?

    江延抓着二巫祝,横刀架着她脖颈,道:“说,大巫祝关在哪里?”

    刀锋冰凉,二巫祝体若筛糠,道:“在……在禁牢……最深处!”

    江延转头,看向粉骷髅。

    粉骷髅喃喃道:“禁牢最深处……她还活着吗?”

    二巫祝道:“兴许……死了……”

    江延道:“快去,快去!”

    花精闻言,纵起琉璃光,带众人飞过小湖。

    百毒城北,一座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矗立在屋舍群中。

    谁能想到,在这小楼之下,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禁牢?

    这是一座地下囚牢,南疆本就湿热,地下湿气又重。这囚牢中的环境,已然可以想象。

    只有身份不凡的囚犯,才能获押在此,故此牢中不设狱卒,只有一个小窗口,每日送水送饭。

    禁牢中最骇人的所在,要数最深处那间牢房。

    这间牢房十分狭小,只容下一张床铺,又兼十分黑暗,终年没有半点光照。

    黑暗,潮湿,寂静,一抬眼就是墙壁。

    任何阴灵,处于这样的环境,不要多久,就要发疯而死。

    一点火光,撞破令人窒息的黑暗。

    脚步声急促,打破凝成一块的寂静。

    几人来到牢房前,身后跟着几百个阴灵。

    江延借着火光,朝里看时,只见一个阴灵,正盘腿靠墙坐着。

    大巫祝穿着一件灰色囚服,她形容苍老,骨骼纤细。

    她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但她的腰却挺得笔直,靠在墙上。她高昂着头颅,眸子里萤火跳动,处变不惊的望着江延。

    江延舒了一口气,摸出宝刀,砍断铜锁。

    “吱啦”一声,小门打开。

    大巫祝端坐床上,对近在咫尺的自由,不屑一顾。

    粉骷髅冲进去,扑在她腿上,道:“大人!”

    大巫祝默然不语,身形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若不是她眸子里,还有一点跳动的萤火,江延几乎以为她死了,死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了。

    没有人说话,火光跳动着,大巫祝的身影巍然不动。

    足足过了半晌,大巫祝舒展手脚,从石床上爬起来,对身旁痛苦的粉骷髅道:“这样的事,有什么好哭的?”

    粉骷髅道:“大人被抓了,被掉包了,这样的事,还不值得哭吗?”

    大巫祝道:“现在都好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前方几人,未在二巫祝身上停留。

    她望着花精的裙摆,慨叹道:“这件法宝的传说,流传了无尽年。没想到,终于被人找到了。”

    花精吃了一惊,江延却笑了起来,道:“您一定就是大巫祝,不会有假。”

    大巫祝道:“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江延道:“您跟参老先生,真是太像了。”

    大巫祝吃了一惊,道:“参四?”

    江延点头,从二巫祝的身上,摸出那封信,递给大巫祝。

    大巫祝看完,叹息一声,道:“我若像他,却也做不成朋友。”

    她收起信,走到二巫祝面前,道:“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若真能取代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我取代。借外人之手,弄虚作假,意图瞒天过海,终究一场幻梦。”

    顿了一顿,接着道:“我问你,那三个生人,是怎么跟你联络的?”

    二巫祝心如死灰,道:“都是他们找我,我找不到他们。”

    大巫祝道:“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就让他们帮你夺位?”

    二巫祝道:“他们要进山,需要人手开道。”

    大巫祝沉声道:“你给了他们多少人手,多少药物?”

    二巫祝道:“五百人手,一千斤药物。”

    大巫祝道:“他们成功了?”

    二巫祝道:“他们……都没回来。”

    大巫祝勃然大怒,分开人群,回头望着黑牢,对二巫祝道:“这是个好地方,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同样是议事大堂,坐在上面的人不同,气氛也迥然不同。

    大巫祝端坐主位,问明城中事宜,发号出令,一一安排妥当。

    诸统领、巫祝退去,大巫祝叹息一声,望向江延,道:“参四一向可好?”

    江延道:“身体康健,好的很哩。”

    大巫祝道:“他还隐居在盘子山么?”

    江延点头,道:“不曾搬过。”

    大巫祝沉吟一二,望了花精一眼,道:“我已知道,你们是为天地之精而来。但不知你们是否知道,天地之精在何处。”

    江延道:“请大巫祝泄露天机。”

    大巫祝道:“百毒山内有一泉水,唤作百毒泉。到泉水之畔,凿开乱石,直往里走,到百毒山山腹中心,天地之精就在那里。”

    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个秘密,只有历代大巫祝,才能知晓。”

    江延大喜,道:“多谢,多谢。”

    大巫祝又指明了泉水方位,道:“你这一去,一路上毒虫亿万,更要面对那百毒王,需得小心谨慎。”

    江延道:“晚辈一定静观密察,防危虑险。”

    大巫祝微微点头,对粉骷髅道:“着人打开库房,看看还有多少药物。”

    那粉骷髅应了,自行离去。

    江延道:“毒患猖獗,大巫祝不必勉强。”

    大巫祝摆手,道:“故人所托,不可不重。”

    不一时,粉骷髅回来,报告了药物斤两。

    大巫祝皱眉,沉吟半晌,道:“取八百斤药物,着四百人马,跟随江小友进山。”

    江延道:“大巫祝,我也不用人马,只要给药便了。”

    大巫祝摆手,道:“你没上过百毒山,不知道那里的厉害。似那毒虫亿万,铺天盖地的杀来,你纵有天大的本领,一来杀之不尽,二来顾此失彼。”

    江延闻言,道:“全凭大巫祝安排。”

    大巫祝吩咐道:“着一百兵丁,执两百斤药物,头前开路。着一百兵丁,执两百斤药物,护住两侧。着一百兵丁,执两百斤药物,护住后方。最后着一百兵丁,执两百斤药物,在密林中行,护住上方。”

    如此安排已定,即便挑选人手,准备药物。

    大巫祝看看天色,道:“已是入暮时分,你们不宜耽搁,这就出发。”

    江延好奇道:“晚上走路?”

    大巫祝道:“前者那几个生人,实力也颇为强大,不弱于你们。但他们失败了,多半是因着白天走路。”

    江延道:“夜晚毒虫出没,岂不比白日里更加危险?”

    大巫祝道:“夜晚毒虫出没,分出一半到城中来,山上的自然就少了。”

    江延略一思索,道:“大巫祝这般提携,晚辈不知如何报答。”

    大巫祝摆手,道:“我也有我的私心,是要利用你们。”

    江延闻言,笑道:“大巫祝怎样利用我们?”

    大巫祝遥望百毒山,道:“你可知何为毒患?”

    江延道:“何为毒患?”

    大巫祝道:“我带你去看看。”

    出楼台再往南行,屋舍渐渐稀少,人烟荒芜。

    大巫祝带着江延、花精、比先,登上一座小楼,指着前方,道:“你看。”

    江延看时,但见那山脚一下,一大片土丘,坟眼头似得,蔓延到城中。

    江延道:“那是什么?墓地么?”

    大巫祝道:“那就是毒患的所在,是毒虫的住居之所,是百毒山的前哨。”

    江延一惊,道:“这些毒虫,在缓缓推进?”

    大巫祝点头,道:“他们一点点的侵蚀百毒城的领土。再过几十年,百毒城就沦陷了。”

    江延道:“大巫祝是想?”

    大巫祝道:“你这一去,凭着你们的本事,一定能深入山腹。百毒王见事态紧急,一定要召回这些毒虫。我们就趁此机会,收复收地。”

    顿了一顿,她望向江延,道:“城中居民,苦毒患久矣。能不能暂缓一二,全看你们了。”

    江延望着那些土丘,想到韩五姑的话,默然良久,道:“自当尽力而为。”

    是夜,四百甲士,各自扛着药物,躲在这栋小楼里。

    旁面的数十栋小楼,也早藏满了甲士,藏满了药物。

    这是不寻常的一夜,百毒城对百毒山的反击战,即将打响。

    大巫祝取来三套甲胄,递给三人,道:“这是特制的灭虫甲,能够护住头脸。关节处是棉铁,方便屈伸,又能防御。”

    花精抢过一件,忙不迭的穿上。

    江延与比先,各自穿了一件。

    大巫祝道:“只要我们毁了土丘,收复失地,就会上去接应你们。”

    灯火光下,江延拱手,默然无语。

    大巫祝离去,江延对花精道:“害怕吗?”

    花精迟疑着,道:“郎君,我……”

    江延伸手,揽住她肩膀,道:“你能隔着小湖,把二巫祝拉过来。这些小小的毒虫,在你面前什么都不算。”

    花精沉吟着,道:“郎君,在我还是一朵小花的时候,我曾眼睁睁的看着……”

    她的声音渐渐颤抖,已然说不下去。

    江延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道:“慢慢说,不急。”

    花精得了抚慰,道:“我曾眼睁睁的看着,我那些兄弟姐妹……被那些毒虫啃杀。还有一条毒蛇,当着我的面,碾死了一堆小花……”

    说到这里,花精竟已泣不成声。她解下头盔,将眼泪揩在江延胸口。

    童年时的经历,大多会影响人的一生。

    江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任何宽慰、劝解的话,在那漫长的痛苦记忆面前,都显得格外苍白。

    花精哭一会儿,擦擦眼泪,道:“郎君,我只是怕毒虫。那位百毒王超越补天境,一定拥有人身,我不会害怕。”

    良久,江延道:“那位百毒王,它也许不是人身……”

    花精一怔,道:“为什么?”

    江延迟疑道:“据我所知,它是……是一个蛊。”

    花精瞳孔一缩,道:“是个什么蛊?”

    江延摸出一块红色鳞片,道:“一条红鳞大蟒。”

    顿了一顿,接着道:“也许有蜈蚣脚、蝎子的钩子,总之它是一个蛊。”

    两人对视着,花精眸子里的光,从决然变为恐惧,一点点的暗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