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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沈游面色平静。

    蒲良骏现在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个人尴尬得不行,毕竟是他先说错话, 给了木清诘问的机会。

    但他到底当官多年, 皮厚了不少。

    “先生,大人, 我等入职府衙前尽数签署过知情同意书。按照规定, 有性别歧视者第一次发表歧视言论,扣去三分之一的月俸以儆效尤。”

    吴兴刚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只是扣点钱罢了。

    蒲良骏微微垂下头, “此外, 恶意延误工作, 记过一次”。

    吴兴刚面色煞白, 府衙考评是年底评定, 如果被记过一次,直接意味着今年年底考评极有可能会被降等。一旦三年考评都不合格,直接就会被解雇。

    并且被记过的话,年终的的额外薪俸还会被扣去四分之一。

    “你可服气?”, 周恪看向他。

    吴兴刚咬着牙, “大人,先生,是我之过”。

    “去向木清道歉”,沈游淡淡道,“尔等皆是同僚,今后虽然不指望你们友爱同僚, 但至少别蓄意耽误对方工作”。

    吴兴刚涨红脸,牙齿死死咬住腮帮子,只觉满堂目光尽数聚焦在他身上。嘲讽的、同情的……今日,是他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实在抱歉”,吴兴刚半低下头,对着木清行了一个大礼。

    木清坦然受之。

    蒲良骏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好歹算是过去了。

    “既然此事了结了,那就进入下一项议题吧”,周恪与沈游一起分发了纸张,人手一份。

    “这是我与谨之草拟的关于缓解党争一事的方案,先请诸位看一看,稍后我等再做讨论”。

    蒲良骏现在感觉头很痛。

    他叹了口气,心知派系斗争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今儿要是不找出个解决方案来,只怕连午饭都别想吃了。

    蒲良骏哪拿起纸,细细看了一遍。

    纸上只写了三条建议。扩建各地学院,增设专业儒生试,减少儒生招录人数。

    蒲良骏一愣,第一条还能够理解,后两条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一条,兴修扩建各地学院。徐闻县当地的学院也该建立起来了,正好当地原本就有学宫”,沈游啜了口白开水,润润嗓子。

    琼州学院的学生不是抱团吗?那就让更多的学院参与进来。干脆分而化之。等到一个府衙内各地学院都有,就算要抱团,那也是小团体之间,不至于形成影响巨大、人数众多的派系。

    “先生,若是要建立徐闻县学院的话,那么一众老师从哪里来?”,吏科副郎中尹同和发问。

    “目前预计小部分老师会从琼州学院中抽调,大部分会直接对外招收”。

    那怎么成?!

    蒲良骏脑子一懵,如果从琼州学院抽调的话,被抽走的那一批必定是最好的老师,可他孩子两年以后就要考琼州学院了。

    “先生,让人远离故土,前来徐闻县,是不是不太好?况且一旦教师被抽走,教学质量一定会下跌。琼州学院的人才储备是我等根基所在”,蒲良骏试探道,“倒不如所有老师都从外招收,以优渥薪资招聘各类名师先生……”

    反正话里话外都不希望琼州学院老师被抽调走。

    蒲良骏还算好的,有几个官吏的子女已经考入琼州学院了,此时这帮人比蒲良骏更急迫。

    沈游苦中作乐的想,好歹经过多年教育,这帮人说话终于不是挤挤挨挨、七嘴八舌了。能够有条不紊讲清楚,甚至敢在她面前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而不是欺瞒,然后私下搞小动作,就算是为了私利,沈游也算颇为欣慰了。

    “假如要延请名师的话,诸位上哪儿找这么多老师?琼州学院的老师很多都是各类机构里人员兼任的”。

    比如船厂里的匠人还会兼任琼州学院造船科的老师。

    “既然要建立新的学校,以后有了别的地盘,也要按照此次经验,修筑新的学院。那就干脆趁此时机好生积累经验”,周恪又歪了楼。

    沈游皱皱眉,人数过多的早会就是会有这个问题,人一多,话就多,歪楼的可能性也高。

    “好啦,如何建立徐闻学院是这个破除山头、缓解党争议题内的子议题,等我们先把党争问题解决了,再行商讨”。

    沈游发话了,众人也就众口一词,连连称是。

    “那么,可还有人对‘兴修各地学院’这一条有异议?”

    众人纷纷摇头。

    沈游微笑起来,“这一条的目的是为了普及教育,原本就是我们要做的。就算不是为了解决派系斗争,也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沉声道,“所以这个议题延伸出去还有一条子议题——异地为官”。

    蒲良骏倒吸一口冷气。

    大齐的公职人员只有官,所有的吏基本都是当地人。

    这帮人祖祖辈辈扎根乡里,有的时候一个吏员的位子能够父传子,子传孙。他们把持着整个衙门的基层,一旦这些人连接成势,架空一个县令不是问题。更别提盘剥百姓,鱼肉乡里了。

    而琼州目前地盘尚小,官吏们由于逃难,多数来自于五湖四海,况且琼州的晋升通道比较透明,年度考核也是公开的。考进来统称官吏,以至于官与吏根本没有区别。

    可一旦琼州地盘开始扩大后,各地自己的学院纷纷兴起,只会造成当地学院的学生们考当地官府,久而久之,即使没有了官吏之别,这些人都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开始垄断许多岗位。

    大齐本身就有异地为官的条例,不过那只约束官,不约束吏。而琼州由于没有官吏之别,只要是府衙内人员,都必须遵守异地为官的规矩。

    蒲良骏苦笑,沈先生果然是靠文字吃饭的人,轻描淡写,异地为官四个字,如刀如剑,刀刀催人命。

    “只要是想考进官府的,就要做好异地为官的准备。与此同时,不允许三代以内亲属在同一个衙门工作”。

    一直没有发声的周恪几乎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还有其余种种,诸如,外地为一府主官者,不论男女,不允许嫁娶辖区内人口”。

    “在座的诸位许多人本身就有在大齐为官为吏的经验,应该都知道这几则律法”,周恪环顾四周,“再过不久,这些官员管理办法草案就会以律法的形式正式录入立法司,希望诸位严守法条。”

    “莫要寒窗苦读多年,最后却让诸位同僚道一声,可惜可惜”。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沈游缓和了声音。“接下来是第二个议题,增设儒生试”。

    整个党争分为两大派系,非学院和琼州学院派。兴建各地学校既普及了教育,又有利于将学院派分而化之。变成各大学院后,再加上异地为官,府衙内都不一定撞得上同一学院的毕业生。

    这样一来,琼州学院派就变成了散沙。

    与此同时,教育的不断普及只会使得非学院出身的专业人士越来越少。

    届时,学院派被分化的七零八落,非学院派人都快要没了。

    还争个球啊!

    第一条计策,一箭四雕。

    但这也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老一代读四书五经,写八股的人的前路在哪里?

    “既然要增设儒生试,为何又要减少儒生的招录人数?”,礼科副郎中宁元昌负责教育,增加考试与礼科息息相关,故而最先发问。

    “今年府衙内为何忽然多了这么多前来考试的非学院出身的子弟?”,沈游问道。

    “逃难啊,年前北方大地震、大爆炸,震感甚至可以到达闽地,白骨遍地,哀鸿遍野,冻死饿死了无数人,能跑的人拖家带口的逃难”。

    真不是宁元昌吹牛,现在琼州的名气伴随着神应港的兴起也起来了,大家都知道来了琼州繁华富庶,来了就能有安生日子过。

    近些日子以来,琼州户籍人口暴涨,甚至有人提议,希望徐闻县能够收容部分琼州溢出人口。

    “除了这个原因呢?”,沈游笑起来,“你们口口相传,没少告诉之前的同僚们琼州府衙薪水优渥吧”。

    他们或许是无意识的告诉了旧日同僚们,但至少开始有许多非学院派出身的人涌入了府衙招录考试中。

    这些人都有读书功底,学习速度极快,通过府衙的考试并不难,甚至于能够在官场上挣扎下来的,许多都是人精子。

    可他们来的时间尚短,只看到了琼州的繁华富庶,却还没有意识到这座城市的魅力就在于海纳百川。

    以至于这批人与琼州学院出身的人在思想观念上有极大的不同,再加上这些人身上官僚作风极重,这才会与琼州学派起矛盾。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加重教育是有用的。等到各地学院纷纷建起之后,沈游还会让这些非学院派人士去学院交流学习一段时间。

    “很不幸的是,等到各地的学院纷纷兴起,人才量增多后,那时候府衙也不那么缺人了。或者说,只缺乏专业的人才。于是这一大批读着四书五经、学着三纲五常,只会科举八股的非学院派人士要怎么办?”

    这个诘问太震撼了。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读四书五经,一旦寒窗苦读一辈子,却被告知官府不考这个了。被剥夺了科举资格,这直接会酿成暴动。

    届时天下正在修生养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何必多生事端。

    “所以先生要增设儒生试?”

    宁元昌面色涨红,激动的不行。如果真的要增设儒生试的话,这对于那些没能考过琼州学院派的人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而且,这极其利于天下读书人归心。

    万万没料到,到头来,非学院人士递上的那几份文书里要求重振八股科举,居然真的有用?!

    蒲良骏脑子都是懵逼的,他还说别人是二傻子,原来他才是二傻子啊!

    不对!

    如果要增设儒生试,那为何第三条建议中写的是减少儒生录取人数?

    过渡!是过渡!

    蒲良骏一个激灵,已然想明白了沈游与周恪的意图。

    为了安抚可能暴动的老一代读书人,为了减少天下读书人的攻诘,才有了第二条,开设儒生试。

    然而八股、三纲五常这种东西被淘汰才是时代的趋势。

    所以就有了第三条,控制儒生录取人数。

    可是既增设儒生试,又要不断减少儒生们考中的人数。这不是暗箱操作,恶意不录取儒生们吗?

    “不是的”,沈游一看台下这帮人的脸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们会控制名额,并且明确表态,这种对于儒生的招聘会在十到二十年之内彻底消亡。”

    蒲良骏:??

    是啊,这么看起来,你倒是没有搞暗箱操作了,你只不过是把箱子踢掉了而已。

    “诸位,你们首先得搞明白,这种儒生试是针对于那些除了写八股之外,什么也不会的人。我们至少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缓慢减少读三纲五常的人的占比。”

    沈游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够平稳过渡,切记操之过急。真等到了十几年之后,这种儒生试就可以取消了”。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人去钻空子。竞争不过其余专业更厉害的人,这帮人就会转去钻研儒生科。反正只要能当官儿,是什么工作并不重要”。

    周恪满面嘲讽之意,他宦海沉浮多年,见过无数官场陈规陋习,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把人往坏处想。

    ”为防止此类情况发生。考中儒生试之人只能够应聘文书岗,此外,儒生试必须不限年龄、性别,不限制任何科目专业,不限制是否完成了县学教育。”

    前者意味着通过儒生试入职府衙就毫无前途,后者意味着极有可能有大量的竞争对手同台竞争儒生试。

    一个毫无前途,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还可能有巨额竞争对手的考试,但凡有能力去考学院的,都会改学学院的教材。

    毕竟县学的扫盲只需要付出一年一百个铜子的学杂费罢了。

    “可这样一来,那些非学院出身的人岂不是千军万马,就为了挤过儒生试?”

    宁元昌眉头紧锁,这对于非学院派而言,不仅不是个好消息,还是个特大型坏消息。

    “不是的”,沈游解释道,“现行的招聘方式上是专业招聘,不过只是加设一个儒生试罢了”。

    宁元昌眉目顿时舒展开来。

    府衙目前的招聘条件会明确要求是某某科目毕业或者干脆要求有几年相关领域的经验。也就是说,要么你已经学习过这个业务,要么你原本就有这个业务相关的工作经验。

    现在即使添加一个儒生试,也不耽误有能力的非学院人士考入府衙,只是通过儒生试,缓慢的,稍稍隐晦的逼迫大家改学新教材罢了。

    毕竟一上来就全盘否定全天下读书人都在读的八股文,影响未免也太大了。

    等等,这样一来。

    兴建各地学院既普及了教育,又打散了琼州学派。增加儒生试既安抚了那些考不上专业性极强的岗位的八股文人们,又将非学院派文人们内部分化了,毕竟有能耐的根本看不上死写八股的。

    你们不是抱团搞党争吗?现在我釜底抽薪,没有两派了,开心吗?

    更恐怖的是,不管是普及教育还是增设儒生试以维/稳,全都是府衙原本就要做的。

    一石二鸟,真省钱啊!

    宁元昌抬头看向沈游和周恪,他俩面带微笑,宁元昌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玩政治的人,果然肮脏!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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