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中原将皇上旨意传达给沈秋云的时候,秋云终于知道,哪怕过去了这些年,当初道清向他们承诺会救他们出去的话,她一直没有忘记,并且以她的方式默默努力着。
耶律楚材问秋云:“你一直在等她的回音对吗?”
秋云怔怔地回道:“希望它来也不希望它来。”
楚材只能握紧她的双手,他能明白秋云的心境。为了他,为了自由,她希望能出这牢笼;可为了道清,她又宁愿在这深宫中假装太平的过一世。
秋云转头安慰楚材,说:“不管是为她还是为我们自己,总要出去的。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她心上的负累。她不见得能拥有真正的开心。”
楚材对秋云从来无需花费多余唇舌解释,她看问题永远通透,知道哪种路径最合适前行。
“皇上只是一时钻进了牛角尖,有一日希望他会明白。毕竟他和道清还是有感情的。”楚材说。
秋云抿一抿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皇后自己也在赌皇上的真心呢!”
秋云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去到坤宁殿的时候,碰巧谢正清陪着妻子郭氏来给道清请安。郭氏有了身孕,整个人洋溢着安宁的幸福。谢正清在道清处看到秋云,没来由地心下一沉。皇上关了耶律楚材和沈秋云多年,怎的会突然允许她和道清见面?他看见夏中原也在,知道定是皇上派他来监工,便按下心中不安,装作什么也不知。
秋云的手艺还是一贯得好,几人吃着临海美食也难得拥有些放松的心情。
道清问谢正清近来是否仍旧忙于朝中琐事。谢正清说是,他此刻着重治理民生,兵部的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能少管尽量少管。
谢正清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近年来并不主战。可朝中主战的人居多,他们将北还的口号常常挂在嘴边却不考虑自身的实际情况,谢正清总是担心那些个沽名钓誉的人最终害的还是无辜的老百姓。
道清说:“听闻兄长为皇上觅得一员武将,皇上高兴得不得了。那人被派去镇蜀之后,好像成效还不错。”
谢正清点了点头,说:“臣知道娘娘说的是谁。余玠,对吗?”
这是道清第二次听到余玠的名字。谢正清又说:“人是好人,官也是好官,能力不错且雄心壮志。可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大宋百姓。”
在道清面前,谢正清说话从不遮掩。朝中谁人不将北还当作每日的口号喊得邦邦响?只有他,还天天絮叨着不想百姓陷入战火,只希望他们能安居乐业。可从古至今要建功立业,哪朝哪代不是垫着百姓的尸体走过来的?
夏中原突然在他们身后一声咳嗽,谢正清知道那是夏大人在对他做出提醒。皇上近来对他消极的主张很是感冒,若再被人听去传到皇上面前可不好。他与夏中原平日里倒是处得不错,这次轻轻一提醒也算是厚道。道清让怜儿给夏中原递了一条井水浸过的汗巾。日头正烈,夏中原是一头大汗。
夏中原接过怜儿手中冰冷的汗巾,将它放在脸上。湿汗巾沁人心脾的凉意外加沾染了女子的淡淡清香,反让他愈发生出燥热感,失了神。
趁着夏中原分神的档口,道清轻轻和谢正清说了一句:让我和秋云单独说会话。正清皱了眉头,问:你想做什么?道清说:我见着夏中原杵在哪儿心烦。你让我少看他一会儿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从来道清的请求,他没有不应的。不管错的对的,哪怕刀山火海,但凡她开口的,他哪次不是替她做到最尽?
谢正清站起身,他刻意将夏中原拉至一旁说话。夏中原百般地不情愿还是挡不住谢相爷的热情。谢正清拖了夏中原走,临了还不忘给郭氏使了一个眼色。
郭氏贤惠得紧,她对道清行一行礼,推说累了要去客房休息一阵。道清笑说:“你赶紧去吧,不要苦了自己的身子,也不要委屈了自己的情绪。女人这个时候难得可以做做家中的王。”
郭氏抚抚已经有些弧度的腹部,低着头说:“臣妾原先总安定不了自己一颗心。现下与大人有了孩子这才将心放回了原处。他眼中哪怕没有臣妾,也定会有孩子。”郭氏说完告辞而去。道清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郭氏无所谓的神情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的有所谓。她并非没有犀利的眼神,不过为了爱的人将它们隐藏。
席间转眼只剩下道清和秋云。现在不是互诉家长里短的时候,她们要的是长话短说。
谢正清拉着夏中原不停询问皇上对于自己近来提出的一些新政的想法,什么经济民生,夏中原是一窍不通。况且他还着急回去看住沈秋云,根本无心与他多牵扯,可自己的衣袖被谢相爷紧紧抓着,他挣也挣不开。这时怜儿走了过来,夏中原突然停下了推搡的动作,正经站直还不忘记整整衣冠。怜儿忍不住笑了,而夏中原脸上浮起两朵红霞。谢正清倒是看愣了,冰山似的夏中原,原来也是有融点的。他心生一计,索性唤来怜儿。
“相爷何事唤我?”怜儿问。
“夏大人衣袖脱了线,你来替他缝缝。”谢正清扯出夏中原的衣袖,果然,右手衣袖中间一道缝。
“这……”夏中原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早晨出门时候明明好好的呀?
怜儿倒是不扭捏,她说:“那行,等我去拿来针线。”说完便一路小跑而去。夏中原冷脸问谢正清:“下官这衣袖怕不是被相爷扯破的吧?”
谢正清尴尬一笑,说:“你在这儿等着小怜儿,我去前面看一看我家娘子,她怀着身孕,多有不便。”谢正清拔腿就走滑如泥鳅,夏中原捉他不住。
不一会儿,怜儿就抱来了针线篓。她取出手绢掸一掸院中的小石凳,对着夏中原说话,那笑容映在日光下分外好看。她说:“夏大人,你来坐这儿。”
怜儿说话的声音并不重,可夏中原就觉得脑子被震得嗡嗡作响,木木地移动身体,僵直地坐在那块小石凳上。怜儿在一旁兀自穿针引线,夏中原手脚都不知如何自处。他问:“我要将衣衫脱下来给你吗?”话问出口又觉不妥,男女有别,他怎能在姑娘家面前宽衣解带。他急急地开口解释,却笨拙:“不不不,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是,是”是了半天也是不出什么,倒是把怜儿逗笑了。怜儿说:“大人不用解衫,奴婢在你身旁缝补就行,顺手的。”
夏中原在前,怜儿坐在他的右后方,他能感觉到一针一线密密缝,也能感觉到身后人儿吐气如兰。
“夏大人,你别抖,奴婢不会戳到你。”怜儿以为他是害怕针尖,却不知道夏中原的颤抖从心房而来,是因为身后的她。
脱线处并不大,怜儿手巧花不了多时,她收起针线说了声“好了”,夏中原感叹时间飞逝。他没有扭头,怕她看出自己脸上的红云,低声说了“谢谢”。怜儿抬头说了“不用”眼目对上的是他伟岸的后背。怜儿不敢多留,她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脸色,不想让他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再是冰冷如山的少年,也会遇见让他融化的人。再是没心没肺的少女,也会碰上让她放在心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