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央把用过的纸收进口袋里放好，才取出酒杯倒了两杯酒，在墓碑面前摆好，回过头去看着四叔。
她印象里，好像很少和四叔一起来这里。
两个人像是有什么天然的默契，每次都会错开日子过来，并不会碰上。
程未央也是在刚刚那一回头，才分明看清了四叔眼底的神色。
有遗憾，更多的是隐忍的悲痛。
他弯下腰去端起一杯酒，自顾自的说了句。
“我以前练枪，都是你爸爸教我。”
程未央站在他身旁，顿了几秒，猛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四叔的情绪始终压抑着。
他应该是想起了以前那些在部队时，不愿意提及的过往。
但是现在他竟然主动说了出来。
实在是难得，这样蚌壳似的人竟然会主动吐露心声。
程未央一时有点不太习惯，竟没来得及回话。
周立行一抬手把酒杯倾覆过来，散发着酒香的液体洒在墓碑前，溅落几滴在程未央的脚边。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转过脸去看着四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视线有些迷离的盯着那块空白墓碑。
“他很好。程未央，你爸爸，是个好人。”
那些洇着血色的过往在他眼前飞速闪过，周立行忍不住皱了皱眉，死死咬着牙，把那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墓碑前。
程未央安静听着，看着四叔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隐隐作痛。
“四叔，我今天……不该去射击馆的。”
她其实是真的感到有些抱歉，明明是想着去放松一下心情，却把四叔给牵扯了进来，他什么都不做倒是还好，偏偏……让他想起了从前。
“程宇的枪法远胜我，那个时候，你爸爸是我们军远近闻名的神枪手。”
他好像没去听程未央在说什么，只是像是讲故事一般，告诉程未央，他记忆里的程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周立行也只是凝望着那块墓碑没说话。
程未央忍不住动了动嘴唇，试图说些什么。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一直以来，每每想到关于程宇，都是周立行来安慰她，来给她肩膀和希望。
原来，四叔的心里也藏着那么深的痛，他却每每要忍下这许多的难过，去宽慰她，去开解她，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疼不疼。
程未央想到这里，纤长的手指颤了颤，她忽然觉得心疼，那痛竟然蔓延到指尖。
“四叔，以前……很少听你提到爸爸。”
她原本想去拉四叔的手，却在看到他的眼神时愣了一下。
他垂着眸，腰板却是打得笔
直。
程未央在父亲身上也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庄重又肃穆。
她忽的顿住了手，抿了抿唇，只站在一旁凝望着他。
“程未央。”
他叫她，声音低哑，却是铿锵有力。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宁愿他不要做英雄。”
程未央一愣，想起那是第一次见到四叔时，曾在父亲葬礼上说过的一句话。
她没想到，四叔竟然还记得。
“是，我宁愿他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也总好过现在。”
她盯着那块洁白的墓碑，不知道四叔这时候为什么会提起当年的那段话。
周立行没有回头，他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举起来。
既已经脱下了军装，又以什么立场再行军礼呢。
“可是你爸爸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说着，顿了顿，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
“他是在战场上牺牲，唯一的遗愿就是拜托我照顾好你。”
程未央静静听着，双手攥成拳。
“所以，四叔，你想说什么？”
她脑子转的很慢。
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想，在面对周立行的时候，她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周立行并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他沉默了几秒，也没再去看程未央。
自顾自的回了一句没什么。
有些事情，他可以在心里悄悄的对程宇说，发誓也好，用尽所有办法去做到也好，终究，他要说的话，要做的承诺，程宇看不见，但他不能有愧于心。
那些话，他终究是不能对程未央讲。
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诉苦的人。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会带着程未央过来，还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时有些懊恼，周立行难免有些烦躁的扒了扒头发。
“待得够久了，走吧，太晚了就不安全了。”
他说完，转过身要走，却被程未央一把拉住。
“四叔，你是不是想说……你答应爸爸照顾我，所以你不能接受我的爱，也不能承认自己的感情？”
她的语气有些急，虽然手上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这样用着力，的确很疼。
但是程未央不想放手。
她也知道，在爸爸的墓碑面前讨论这些事情，的确是有些奇怪。
但她偏要四叔在这里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了，就是对不起爸爸了？”
她仰着头，眼眶通红，眼泪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来。
“四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
周立行低下头一瞥就看见程未央的手指还带着伤。
他甚至不敢用力抽回手，害怕伤着她，于是只好被小妮子死死的拽着。
“程未央，你忘记了自己叫我什么？”
“四叔啊。”
她昂起头，忽的嗤笑了一声，“那我以后都叫你周立行，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了？”
他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程宇就在他们身侧长眠，现在这个不省心的小妮子竟然在烈士陵园不依不饶的跟他谈论这些话题。
周立行都忍不住觉得这场景实在有些魔性。
他试图转开话题，“程未央，你现在还小，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依赖。我不想让你和徐慎之相处，只是因为我站在长辈的角度，觉得你们俩并不合适。”
讲到这里，他的脸色都没变，只是语气更冷了些。
“要是以后，遇到有……更合适的人，四叔绝不会横加阻拦。”
话已经说到这程度，程未央只觉得四叔的态度像是根根银针，直直的刺进她的心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