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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祯这人最是护短,他推窗往外看,见梦大顺的两个脑袋上都垂着泪,可怜巴巴不说,各自上头还架着一把剑,不仅如此,旁边还有他数日未见的西陆,也被人用力推搡着往后退。

    怀讯回头来,一剑正要往下刺,被江熠施法拉住,停顿了片刻。怀讯目光一凛,另一只手在自己被柔光束缚住的手上用力一拍,另一道急光飞出,化解了那柔光的攻势。

    马车已然在这片刻中到了他们跟前,车门哐铛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季祯跳下马车顺手拿走车夫手上的马鞭,怒气冲冲不管面前人是谁,上去就要给怀讯一脚。

    怀讯见他面生,下意识往后躲过,面上却显出怒容来,“你,”

    他目光迟疑一瞬,从季祯的脸庞上找出一点熟悉的感觉,回想片刻才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同时对上了季祯的身份。

    季祯身上未带兵器,此时手上拿了马鞭,根本不给怀讯说话的机会,见他躲过自己的脚踹,反手便又是一鞭子抽过去。鞭子炸裂般落在怀讯脚边,他仓皇躲过,然而下一道鞭势便迅速落下,让他不得不在狼狈之中频频后退,即便如此也在几息之间被落鞭带起的鞭尾劲风抽破了些许衣料。

    怀讯面露凌厉,跟着朝季祯出剑,剑刃与挥落下来的马鞭纠缠在一处,略一发力,季祯手上的鞭子碎落成几截,啪啪掉在了地上。

    季祯随手将残鞭扔了,回头环顾去找可有什么能用的武器。

    怀讯被一阵抽打也恼怒非常,季祯扔了鞭子,他竟也不收剑,而直向季祯刺来。

    剑刺的动作正对江熠的目光,在一息时间里透过江熠的瞳仁,怀讯的动作被无限拉长直到瞬间停止。

    嗡一声,怀讯的剑尖当空停住,剑身不住发颤,同时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好似停下来这个动作身不由己。

    怀讯想要往回抽剑却也不得,手上几下使力,竟然只是将自己手抽了回去,剑还留在半空中。

    修士们的佩剑少有寻常物,纵使一开始只是凡品,多数也能随着自身修炼而感染灵性,与剑主人一起修习。此时怀讯抬头所见,他的佩剑分明由江熠所控,正处在痛苦之中,剑身竟有微微扭曲之势。

    江熠面色平淡,轻而易举断了怀讯的剑,嗡鸣声霎时停止,剑身变成两截闷声落地。

    “江熠!”怀讯大喝一声,他上前捡起自己的佩剑,痛心不已。

    南华峰的其他弟子心中大骇。他们晓得江熠的修为高,此时看来却发现自己从前还是太过低估江熠。能轻易毁了怀讯的佩剑,江熠的修为岂止比怀讯高一星半点,这样的压制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江熠,你毁我佩剑,便是想与我为敌,想让南华峰与云顶峰为敌吗?”怀讯咬牙道。

    江熠冷淡开口:“这只梦魇已被炼化,身上魔气近乎于无,你视而不见还想当我面杀它,我断了你的剑又如何?”

    怀讯他清楚,在场的其他人也清楚,江熠若是单纯想要救下梦魇,根本不需要断他的剑。何况梦魇这样的小怪,也不值得江熠大动干戈。

    江熠真正在意的是怀讯方才的剑刃指向了谁。

    然而江熠用这借口,旁人也无从指摘。怀讯现在只恨自己出手太慢,没能当面把这梦魇劈成两半,好解心头之恨。

    前头拿了梦大顺灵药的那矮个修士此时站出来指责道:“这梦魇本是魔物,便是直接杀了又如何?魔物都是怙恶不悛不知悔改之物,斩妖除魔才是正经。”

    怀讯此时也找回了自己的些微理智与声音,他冷声反问:“近些天这边界处不少魔物聚集,据这梦魇所说,他是受到你的炼化,又受到他的指示,才在这结界处供养里头的魔物,你身为云顶峰少主不仅不阻止这事,当下反而纵容且出手伤及同道,莫非你魔物已经同流?”

    “何谓供养魔物?”季祯已经对梦大顺招手,让它跑到自己身后,开口骂道,“以灵物消解魔物身上的魔气与罪业是供养魔物吗?你倒是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真不是个东西。”

    梦大顺胆战心惊小半天,此时小心抱着季祯一条腿露出两个脑袋来看着南华峰的修士们,面色忿忿,嘴上不敢说,心里却给季祯加油鼓劲儿,巴不得季祯再骂狠一些。

    季祯早在想到用这一招对付望舒之前,便想过若是被发现后该怎么自圆其说,此时自然不怕怀讯扣帽子下来。

    季祯本来想找个趁手的兵器再打过,此时也消了点气,对西陆又招招手柔声说:“西陆,来。”

    怀讯被季祯一骂,脸上有些挂不住,“本以为你只是虚有其表,原来还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他话语里多少带着些轻蔑,不管是早就有之还是此时为了挽回颜面而口不择言,对季祯来说都触及他的心病,活想让季祯一剑捅穿了他。

    季祯低头看向梦大顺,问他:“你给我说说,他们方才为何要杀你?”

    梦大顺已经不哭,不过季祯一看向自己,它立刻卖可怜地擦了擦眼睛,装作抹掉那不存在的泪珠子,鸡贼道:“我一说我是江熠炼化的,他们就要杀我,我也不懂这事什么意思咧,祯祯这是为什么啊?”

    事实的确是这样,但梦大顺这么一说,那不对味的感觉便更浓了。

    南华峰几个子弟连同怀讯,本身的确对江熠抱有敌意,但行动上不可能明目张胆说因为江熠而对梦魇动手。梦大顺一说,不仅把这点点破,还强化了几分。要怀讯他们再说只是为了除魔而动手就不那么站得住脚了。

    “是啊,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同道相残,用无辜魔物开刀?”季祯反问怀讯。

    矮个修士沉不住气:“你胡说八道,什么同道相残,根本不是这个梦魇说的这样。”

    南华峰与云顶峰不睦已经不是秘密,然而光明正大捅破这点还是不妥。况且现场并不只有他们和江熠,还有一个不知门派的小修士,作风还很是一板一眼,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于他们南华峰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

    季祯却因此一挑眉:“那你的意思是你们无缘无故就要致一个无辜的,被炼化过,已经向正道走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魔物动手了?”

    梦大顺不忘此时告状:“他,祯祯,就是他还抢了我的灵药。”

    矮个修士脸色发红,随手将掌心的药丸扔向梦大顺,“我不过是怀疑你偷药,怎么是抢?”

    梦大顺忙不迭伸手将药接住,拿在手里吹了吹,小心捏好,有了靠山便狂起来,嘴上瓮声瓮气道:“哼,也不知方才是谁威胁我二叔,不给你药就把我杀了,黑心鬼。”

    它说着又向季祯解释:“祯祯这药可不是我偷的,只是你给我两颗,我藏了一颗没有吃罢了,后面遇见我二叔,我就想让我二叔带回去,好让我弟弟妹妹有些长进。”

    本来四散奔逃的那些小魔物就都没有跑远,在结界的另外一遍小心翼翼观察着这边的动向。

    梦大顺二叔本来已经吓得快要晕厥过去,此时好容易吊着一口气,怯怯地躲在结界后的一棵大树后面看着季祯这边。

    梦大顺看看手上的药丸,又看看自己二叔,抬头问季祯,“祯祯,这药丸我还能给我二叔带回家去吗?”

    季祯顺着梦大顺的视线,看见一个比梦大顺大一号,黑漆漆两个脑袋像煤球的梦魇,本来是个实在没眼看的长相,但偏偏带着股子老实巴交的气质,颇为矛盾。

    “你二叔吃了多少人啊,这么黑。”季祯皱眉。

    梦大顺一瘪嘴,“我二叔从没吃过人,长得黑是因为在魔界少有灵气,只能受魔气浸染,我弟弟弟妹妹比他还黑呢。”

    季祯干咳一声,为自己的刻板印象感道歉:“是我失言了。”

    他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灵药瓶,从里面又倒了六颗出来,“拿去给你二叔。”

    梦大顺手中的药丸一下变成七颗,晕乎乎正要感谢,就听季祯说:“从你往后每个月的份例里扣了。”

    感激之情无可避免少了一半。

    季祯抬眼望向结界内,不止看见梦大顺的二叔,往后还有不少形状怪异但眼神怯怯的魔物,虽然外形各异,但这些小魔怪都对人和修士带着惊恐之色。

    梦大顺二叔果然老实巴交,见着季祯就先要拜,季祯隔着结界也拦不住它,眼看着它磕了个头又起身叫了自己一声大老爷。

    想起梦大顺一怕死就会叫大王,季祯有些无言,不知道他们家这么叫人的习惯是从哪里来的。

    梦大顺二叔先是小心翼翼问季祯,梦大顺在人间是否听话,又说若是不听话只管打骂便是,承蒙季祯大度宽容,是梦大顺的福气云云。

    后面免不了对梦大顺又是几句殷切嘱咐,还让它切末记挂家中,家里一切都好。

    季祯听着只觉这魔物和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耐心听,偶尔应答几声,对梦二叔有十二分耐心,说多了更觉得梦二叔与人间寻常长辈没有任何不同。其他魔物长久不见人,也没见过季祯这样面善还心善的。

    特别是知道这几天的灵水惠泽都是季祯手笔,更是想上前同季祯亲近,陆陆续续大着胆子向季祯靠近,隔着两丈远围成了一个圈。

    到底还是忌惮在场其他修士。

    季祯对它们只平易自然,与见到其他人无异。

    其他人见到季祯这般,却是面色各异。与魔物如此无隔阂,简直离经叛道。

    自从结界设立,人魔分野,两者之间的对立更加明显,几乎没有了模糊地带。

    “江熠,”怀讯看着季祯的背影问江熠,“你纵容他如此与魔物沆瀣一气?”

    江熠抬眸与怀讯对视,神色无波,随即收回视线,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

    怀讯又说:“还是你也与魔物沆瀣一气了?”

    江熠缓缓眨了下眼睛,只是垂眸。

    怀讯本只是意气之言,并不当真,然而刚才江熠眨眼那一瞬,他的瞳仁分明有深黑沉淀。怀讯心中一骇,凛目紧盯着江熠,却没再发现半点异常,方才一眼如同是他错看。

    西陆也觉古怪。

    在他看来,季祯半蹲在结界旁,此时回首,眸光好奇回转。他身边满是魔怪,畸形怪异皆有,他却偏偏干净灵动不受侵染。

    而西陆目光所及,江熠站在怀讯等人之间,他们明明本该邪气不侵,却宛若死意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鞠躬。

    虽然300评不容易达到,但还是长期做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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