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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当初梁成灭云燕,与盛泱做了一桩生意。

    盛泱答应目睹梁成暴行而不出手,再借给秦绎两万骑兵。事成之后,秦绎就分给盛泱三万俘虏。

    盛泱对云燕似乎一直很感兴趣,只是从前碍于“盛泱王朝”的颜面,不便直接出手。

    这次借秦绎的由头,弄到三万云燕俘虏,可谓心满意足。

    “我们在琢磨一些小玩意儿。”

    王使臣谦逊道:“据闻云燕人能驱使毒物,所以我们想能不能也借他们的法子,操纵些其他的野物。”

    “——不过您也看到了,宴上唤狼的那孩子,表现得并不好。”

    秦绎进了屋,使臣跟在他身后带上门。

    这是一处实在太偏的野处,桌椅用度也十分破旧。见状,随身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去拂了拂灰,又拿绣着金线暗纹的软面云垫铺在木椅上,秦绎才踱步过去坐下。

    “哦,所以呢?”

    秦绎瞥了一眼案上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漫声问:“王大人此次邀我深谈,是为了什么?”

    “想再与梁王陛下做一桩生意。”

    王使臣开门见山道:“梁王陛下曾经送给我们三万云燕俘虏,现在我们可以尽数奉还,而只与梁王陛下换取一个人。”

    “哦?”

    秦绎挑了挑眉:“你们想换谁?”

    “慕子翎。”

    话音落,密室内倏然沉寂了下来。

    这名盛泱使臣名为王为良,是盛泱太后的母家人。

    盛泱国运至今,已经相当衰竭了,不止贪腐严重,奸臣当道,还有外戚干政等等一些列问题。

    听闻这次新登基的君王沉宴,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相当有野心,绝非那种易掌控的傀儡。

    于是秦绎笑起来,问:“为什么?”

    “我盛泱国内情势,您也知道......”

    王为良顿时大倒苦水:“自从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得势以来,朝中被他搅得一塌糊涂!一会儿要罢我等世家大族的官,一会儿要请那观星阁的少阁主入朝......我等老臣苦不堪言,只得早早为自己做些打算罢了。”

    秦绎不说话,王为良接着道:“公子隐有绝色之姿,又有那等无双毒术——倘若能为我所用,做我们在宫内的眼睛......”

    顿了顿,他道:“自然,如果梁王陛下愿意割爱,我等来日还有重谢!”

    话已说到这份上,换做其他人可能秦绎立刻就答应了。

    毕竟“来日还有重谢”这几个字,其背后所代表的利益绝非是普通几百万两黄金能够概括。

    ......那暗指的,或许就是盛泱的数座城池!

    “王大人,你以为孤是傻子么?”

    然而,灯下秦绎静默良久,却倏然笑了出来。

    他的眉眼轮廓很深,像一笔一划的刀锋深刻出来的:长眉如剑锋,眼眸如墨玉,仅仅看上去,就有种王族贵气、杀伐恣意的气质。

    “你们说的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理由。”

    他手指随意地勾着瓷壶柄,漫不经心说:“真正令你们一定要得到慕子翎的原因,是他会纵鬼兵。......是么?”

    王为良脸上神色微微一变,眼中果然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异样。

    “怎、怎么会......”

    秦绎却不等他接着说下去,直接打断道:“慕子翎手握千万鬼阴兵,谁得到他,就得到了以一敌百万的本事。这意味着什么,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明白么,王为良?”

    说起来,秦绎也觉得奇怪。

    世人谈及慕子翎,都不过“容色绝世”、“纵毒之术冠绝天下”等等形容,好像人人都想得到他、拉拢他似的。

    “但你们真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么?”

    秦绎问:“他有多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没有把柄握在手中,接近他不过是引狼入室!”

    王为良分辩道:“我们自然——”

    “那也不可能。”

    秦绎笑着摇头,站了起来:“你们为了巩固在朝堂上的实力,想从我这里换得公子隐。那么我就肯放心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交到你们手中,好使我未来日夜担心边关,无法安眠于塌么?”

    他轻轻甩了一下衣袖,那上头绣着沧海龙跃的图纹,金线衬着黑底显得异常尊贵逼真。

    “王大人,我们这场谈话已不必继续下去了。”

    秦绎道:“请回吧。”

    随从已推开了门,秦绎踏过门槛。临行前,他转身过来,瞧着王为良与他身后的雪鹞少年:

    “梁成一直愿与盛泱结友好之邻。但倘若你们将心思打到孤这里来,王大人,你就莫怪孤王翻脸不认人了。”

    “......”

    王为良略微静默,秦绎乘辇而去。

    待秦绎的身影消失时,他才猛地将桌边杯盏用力掷扔出去。

    瓷杯“刺啦”一声在门柩上碎开,茶水淅淅沥沥流到了地上。

    ......

    秦绎坐在辇驾中,微微蹙着眉。

    眼底暗色沉浮不定。

    “若在这世上有一个与怀安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也许可以使怀安殿下起死回生。”

    须发皆白的道人信誓旦旦道:“此法原本只有一半几率成功,但倘若慕公子与怀安殿下是双子同生,贫道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办成!”

    那一日,云隐前来求见,喜言想到了一个能够让慕怀安起死回生的方法。

    起初秦绎不信,认为老道士是坑蒙拐骗骗到了太岁头上,下令要将这大胆之徒拖出去杖毙——

    然而云隐慌忙跪下,抱着秦绎的靴子高呼“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在下所言是真!”

    他道:“请王上给贫道一炷香的时间,贫道自证给王上看!”

    那之后,秦绎亲眼见证到了一只死猫如何在另一只兔子身上复生。

    当那只白兔缓缓凑近腥臭的死鱼,嗅了嗅欲吞下时,秦绎的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你是说,怀安会在慕子翎的躯体内重新复生?”

    秦绎问:“......那慕子翎呢?”

    “一个壳子只能容得下一个魂魄。”

    云隐注视着秦绎的眼睛,缓声说:“所以这种方法,请您务必保证在亡者魂魄归来时,原宿主已经空出了他的壳子。”

    “......”

    秦绎未吱声,云隐观察着他的神色,等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王上,此事您一定要思虑妥当......一旦实行,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一旦实行,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从这句话中也大致可以窥出换舍后,慕子翎的境遇会是什么。

    几天以来,秦绎一直思虑着这件事,没有决断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他诚然思念慕怀安,但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总叫人觉得膈应。

    ......在这个世上,真的有某种法则规定谁比谁更有权利活下去么?

    这与秦绎一直以来的为人原则相背。如果做了,秦绎觉得自己也有些下作。

    但慕子翎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秦绎可以用它杀人,却也时时刻刻得提防着它反噬。

    他至今未完全摸清慕子翎的软肋,更不明白他必须留在自己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他那样诡谲疯癫的一个人,一旦不能为己所用,早晚都要除去。

    既然如此,用他顺带换回慕怀安......也未尝不可。

    只是从前慕子翎说过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便是“杀了我,你上哪里去找第二张这样和慕怀安一模一样的脸?”,而今,竟要一语成谶了。

    “王上,承烨殿到了,要进去吗?”

    正思虑间,小太监出声问道。

    宴时秦绎与慕子翎匆匆一面,没说几句话慕子翎就自顾自走了。此时路过,宫人额外留了个心。

    小太监道:“屋里的灯似乎还亮着,慕公子应当还没有歇下。”

    秦绎微微踌躇,片刻后还是下了马车。

    “你们留在此地。”

    他道:“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是。”

    宫人垂眼,心中却想:哪一次进这承烨殿,您不是闹到鸡飞狗跳天光破晓才出来。怎么可能“只看一眼”......?

    与其他宫殿不同,慕子翎的住处十分晦暗阴冷。除了主殿内有光亮,外院和偏殿皆是漆黑一片。

    院内没放什么盆栽植物,一颗老树枯了,光秃秃的枝丫嶙峋地伸着,捧着一轮冰冷的月。

    倒真如他的为人一样,充斥着一种冷淡诡谲之感。

    “吱呀——”

    门轻-吟一声被推开,秦绎迈进去,却见一进门屋内就隔着面屏风。

    他顿了一下,接着听到阵“哗啦”的水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得不凑巧,慕子翎在沐浴。

    “谁?”

    然而此时退出去也晚了,屏风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秦绎抬眼,见屏风顶端探出个鲜红赤色的蛇头。阿朱“嘶嘶”地吐着信子,若来的是别人,大概现在已经被咬掉眼珠了。

    “我。”

    秦绎淡淡答,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慕子翎的白衣挂在小衣撑上,秦绎一抬眼,就见他浸在水中,面色苍白如死。打湿了的乌发贴着鬓角,冷冷地睨着自己。

    “你来得不是时候。”

    慕子翎漠然说。“今日我不想见到你。”

    这话说的有趣,倒好像他才是那对秦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梁成君主了。

    秦绎见他沐浴的水是淡淡的红色,还有一股药味,也未理会慕子翎的挑衅,反而更走近了一些。

    “门口没有守侍的宫人。”

    他轻笑说:“否则告诉我,我就不进来了。”

    “是。”

    慕子翎淡漠道:“冬日里天寒,阿朱要食物储粮,我就杀了他们给阿朱当零嘴。”

    “......”

    慕子翎的话有时候真是真假难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秦绎置若罔闻,捧起他沐桶中的一捧水,轻轻闻了闻,问道:“药浴?”

    慕子翎不吱声,秦绎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你又没有出宫。最近呆在宫里,哪里来得伤?”

    慕子翎不答,只冷笑道:

    “还死不了就是了。王上不必空欢喜。”

    他说着就要从沐水中站起来,秦绎却按着他的肩,猛地将慕子翎又压了回去。

    水花“扑通”一声溅起数尺。

    “你——!”

    慕子翎呛进一口水,苍白的颊面上也满是水珠,湿润的眼睫扑簌直颤。

    “这么着急做什么。”

    秦绎说,他笑着道:“孤还从未好好看看你。之前每次都是黑灯瞎火,这次正巧是难得的机会。”

    他的手搭上慕子翎的肩,难得轻柔地摩挲了一下。掌心下,那处肩胛骨单薄消瘦,摸上去几乎有些硌手了。

    秦绎却微微拨开慕子翎黏在背后的湿发,说:“有伤是么,孤替你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秦:看脑婆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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