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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宫处理龌龊之事向来手段残忍, 讲究坐连之法,当日在揽月楼的全部宫娥黄门皆被处死,所有消息都被掩藏在那间登月楼那间背阴的屋内, 原本应该隆重举行的晚宴也都匆匆取消, 所有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事,揽月楼遍地血腥在秋夜中弥漫, 洗地的黄门宫娥瑟瑟发抖, 连头也不敢抬起。

    娴贵妃被关禁闭, 无召不得外出, 谁也不能踏入贤良殿,连荣王殿下都被母妃病重不得回见给挡了回去,看似养病, 实则幽闭。谢嫔则是因为当日受惊, 本就胎位不稳,申时回宫后没多久就再一次召了太医入玲珑殿,戊时便传来流产的消息,甘露殿一夜灯火未熄,偌大的内宫灯火彻夜不眠,人来人往, 却悄无声息。一场原本欢欢喜喜的中秋大宴终究在沉默血腥中落下帷幕。

    深夜时分,时于归披散着头发趴在窗台上看着时不时被绚烂烟花照亮的漆黑天空, 这个时间应该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人流如织,喧闹冲天, 人人都是满怀希望和喜悦,可皇宫那堵幽深绵长地宫墙好似把这漫天烟花完全隔离开,一边是热闹喧嚣的中秋盛典, 一边是森冷寂寞的皇宫深院。

    “孩子没了。”

    立春面色苍白匆匆入内,带来一身寒意,一路走来秋风瑟瑟,只觉得浑身发冷,秋日夜风已经清寒入骨,枝头只留下几片倔强的挂在那边,随着夜色入幽幽晃动,沉默令人窒息,宫内明明彩灯高悬,亮如白昼,可在灯光未照亮的地方宛如有魑魅魍魉徘徊,树影婆娑,惊惧生怖。

    她掀起门帘带起的凉风把屋内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空气注入一剂冰凉的感觉,令时于归随意披散的发丝微微扬起。

    “没了?”时于归收回视线,瞳孔上还残留着绚烂的烟花,寂灭之前的灿烂,她有些怔怔的。

    惠安帝本就子嗣稀少,皇后去世后更是多年没有皇嗣诞生,究其原因不是后宫人数稀少,也不是后妃碾压,众人心知肚明圣人为什么这么做,朝堂后宫皆是沉默。偌大的宫廷就像是一潭死寂的湖泊,悲喜之事都被掩盖与繁华的衣帛下,所有人不过是一具具躯体在繁花似锦的宫内行走,在漫无边际的宫廷内苦熬着。

    众人都说杨贵妃盛宠无双不过是因为六皇子尧王殿下是宫内最后一个出生的孩子,他肆意风光地长到十四岁,锋芒所盛之处连杨家都以为要一步登天,若不是骤然遭遇杨家事情,这个尊贵的五皇子最后又怎会客死他乡,连个封号都没有,大概谁也想不到圣人也会对这个幺子如此狠心。

    立春脸色苍白,圣人的后宫大都是与前朝重臣要臣有关,因此后宫众人格外有自知之明,且圣人对后宫之事一向宽宥,最大的惩戒也不过是降嫔,最重要的是,大抵是后宫中人早已死心,知道后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日常争风吃醋大都围绕着前朝之事。

    今日是圣人第一次在后宫施展雷厉风行的手段,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她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艰难说道:“是谢嫔自己……”

    谢嫔是被王太监亲自送回宫的,也不知王太监与她说了什么,没多久玲珑殿便宣了太医,没多久便传出谢嫔流产的消息。若不是公主早已在玲珑殿安插了人手,大概也会以为是谢嫔体弱,今日受惊这才保不住孩子。

    时于归垂下眼,双手抱住膝盖,乌黑的秀发散落在手臂上,她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淡淡说道:“谢柔倒是心狠,只是可惜了姜潮……”

    “公主。”立春惊恐地打断时于归的话,眼睛犀利地扫视四周,见门窗紧闭这才白着脸继续说道,“圣人宫闱之事,不可妄言。”

    千秋公主再受宠也不过是圣人女儿,作为儿女怎么可以乱议父亲之事,此为大不敬,也为不孝。

    “公主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如今夜深,奴婢服侍你歇息吧。”立春看着时于归,哀求地说着。她生怕时于归想太多相差了,这毕竟是谢嫔自己的事情,往大了说是圣人的事情,时于归作为儿女是万万不能有想法的。

    时于归对着立春笑了笑,伸了伸懒腰,眼神平静地说道:“我并没有为她惋惜什么,这条路是她自己走的,到底怎么走到今日的地步,她比我清楚,我只是觉得今日是中秋,怎么好好选这个日子,闹得这么多人不安心,连着漫天烟火都无人欣赏,可惜了……”

    立春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恢复了原有的温柔神情,上前为时于归脱去外袍,轻声说道:“明日长安城也有烟火大会,公主若是喜欢今日的样式,奴婢让巡防司再放一遍也可。”

    “不必了,明日不一定出得去呢。”时于归上床时嘴角喊着淡淡笑意无奈说着。

    立春嘴角笑容一僵。

    “不……不会的,怎么会,今日之事与公主有何关系。”

    时于归笑着不说话,她虽然平日总是对任何时期漠不关心的样子的可一向敏锐,后宫之事她看似漠不关心可真处理起来依旧游刃有余,前朝之事也能把出极准的脉。

    今日之事是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时于归睡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她刚一起身门外的立夏便推门而入,一批人端着水盆帕子和衣物走了进来。

    “立春呢,平日里不都是她吗?”时于归还未完全清醒,声音像是大花睡梦中发出的咕噜声,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眼睛都不是完全睁开,懒洋洋地说着。

    立夏面无表情地说着:“立春去了前殿处理事情,奴婢这几日学了梳头,也梳得很好。”

    时于归一步三挪地下了床,毫无风仪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摇了摇头,稍微清醒了片刻:“梳什么头,反正也出不去,随便弄点,今日是不是莲花开了,去摘莲花。”

    她一说到玩的,倒是清醒了不少,眼睛亮晶晶的,比大花看到肉还要高兴。

    立夏脸色一僵,没想到被时于归当场抓住,她笑说着:“我昨夜就和立春说过了,可她偏偏不信,不过确实没我什么事请,大抵是內宫要乱一阵子,父皇怕冲撞到我了。”

    时于归坐在镜子前,透过镜中看向立夏兴冲冲地说道:“还不快给我梳个利索点的头发,我要亲自去摘莲蓬,晚上喝莲子汤。”

    玲珑殿内,谢嫔头戴额带,脸色惨白,几无血色,她躺在床上一直在发呆,眼睛寂静如水毫无波动,若不是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宛若一具精致的尸体。

    “姑娘,办好了。”红豆在凉爽的秋日都跑出满头大汗,脸颊通红,她穿着灰色衣服,神情惊恐未散。

    谢柔的眼珠微微一动,她看向红豆有些倦倦地说道:“别送回姜府,他不喜欢那里,他说他喜欢漫山遍野的梅花开,找人去径山为他立碑吧。”

    红豆眼眶一红,点了点头。

    “姑娘一夜未睡,早些歇息吧。”

    “不睡了,钱给安雪的家人送去了吗?找人厚葬她吧。”谢柔还未说完,红豆便连连点头,一张脸要哭不哭,颤抖地回着:“奴婢全交代好了,这次若不是失态紧急,姑娘也不会拉出安雪替罪,更不会让安雪也不会无辜丧命,奴婢也让人去查当日叫我们去登月楼的到底是谁了,定会给姜三郎君和安雪一个交代。”

    谢柔笑了笑,摸了摸红豆的脑袋,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对着这个始终学不聪明的侍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还看不出来吗?这人行事风格如此狠辣,与父亲一般无二,你说能是谁,把人撤回来吧。”

    红豆浑身僵硬,像是突然石化一般,下嘴唇抖了抖,瞳孔放大,那人的名字在唇边滚了好几下都不敢说出来。

    “谢大……可,这里是皇宫啊。”她战战兢兢地说着,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姑娘会这样说。

    “可这不就是他的厉害之处嘛,姜潮生想必也是知道的,你看他来之前与我说的混账话,什么都是为了我好,让我好好活着,谢同光若是想要说服一个人去死,简直比喝水吃饭还要简单。你看他死之前一点都不害怕,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啊,这个傻子是一心做好赴死的准备啊……”甚至不问问她同不同意,真是好狠的心啊。

    谢柔闭上眼,把满心酸楚全部逼了回去。她与姜潮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当年父兄一心妄想,如今只怕会是另外一副局面,可造化弄人,谁也不能回头。

    “他……姑娘可是他姑姑啊……”红豆紧握着谢柔的手,嘴里万般措辞可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

    “傻红豆,他连亲爹都可以下手,我一个自小不曾相处的姑姑算什么。”谢柔看着这个随她一起入宫的丫鬟,当初便是看中她有些傻气又忠心耿耿,当真是一点都没看错,內宫风云万变,这个丫头依旧长得格外慢,这点小事情都想不明白,也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好苦的命啊。”红豆趴在床边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哽咽地说着。她恨极了谢家,那个吃人的地方让她的姑娘万劫不复,连最后的生路都不给他。

    谢柔看着床上的帷幔,那双与时于归极为相似的浅色眸子,露出决然之色,嘴角泛出冰冷的笑意,她狠狠呵斥道:“哭什么,年轻时被人摆布着,连半点不能差错,如今现在他们鞭长莫及,自身难保,别人叫我做什么,我便偏要反着来,谢家连后路都给我断了,那大家就都别想好好日子。”

    “安雪最后的事情做了吗?”她低声问道。

    红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点了点头:“全部做好了,当时安雪本就要被送出宫的。”

    “去休息吧,我想静静。”谢柔的声音轻不可闻,刚刚飘入空中便瞬间消失不见。红豆一脸担心地出了宫门,只看到织锦站在门口,一看到红豆满脸泪痕就冷笑一声。

    “哭什么,那个孩子本就留不住,如今內宫谁也出不去,消息必定也传不出去,谢家无情休怪我们无义。今日公主去游湖,那我们便给谢家一个大礼。”

    织锦是谢柔刚入宫时在宫内收的一个宫女,当时不过是一个五等宫女,因性格阴沉不讨喜,不过是做错一点小事差点被打死,谢柔一时心软便救了下来留在了玲珑殿。她对谢嫔的一饭之恩极为看中,多年来为她背地里做了不少事情,可谓是忠心耿耿。

    谢府湖心小筑,谢书群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衣衫不整的人,那双眼睛比秋日湖水还要渗人,谢家大郎君不笑起来一向格外可怖。

    一大早被人拖出来的柳南风强撑着夫人体面,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谢同光你好大的胆子,我乃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竟敢随意闯入这里,还敢如此放肆。”

    谢书群看着眼前娇柔的女人,他的父亲最喜欢这样的人,可以把他碰到天上去,让他狂妄自大的心可以得到安定,让他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什么糊涂事情都可以做下去。

    “明、媒、正、娶?”谢书群眼尾上扬,似刀锋锐利在阴沉深海中掀开滔天巨浪,他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冷说道,“是明媒正娶还是伤风败俗?”

    柳南风脸色一变,极近尖锐地喊道:“放肆!”

    “你母亲有的,我也全都有,如何不是明媒正娶。”柳南风尖锐刻薄地说道,她近乎恶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一挑,抖开压着她肩膀的粗使婆子的手,挽着鬓角,笑说着,“甚至还有你父亲的宠爱。”

    谢书群眼角微微下敛,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他对柳南风的挑衅视若无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说道:“来不及了,给我搜。”

    “你做什么,大胆……呜呜呜……”尖叫挣扎的柳南风被身后的粗使婆子一把捂住嘴,目眦尽裂。

    谢书群看着湖心小筑上满池盛开的荷花,繁华之下已有衰败之像,盛开了一个夏季的荷花终究是要败了,秋风在催促它们尽早离去,水中的淤泥也在拖垮它们,甚至连沿途经过的风都不让它们多活一秒。

    ——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谢书群眯着眼想着,一向紧绷的心弦突然弹了一下。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高声喊着,“王家书信全部在此。”

    柳南风身躯一僵,顿时疯狂地挣扎起来,动作剧烈到连两个粗使妇人都差点压不住。

    “去请顾侍郎来。”谢书群在谢书焕被抓之后就知道西苑捅出了大篓子,没想到今日是这么大的事情,他眼中一冷,“宫中消息可有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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