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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大事, 后宫到处喜气洋洋,娴贵妃不论心中如何想,但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赏赐皇宫内所有黄门宫娥银裸子, 水纹布,以示同庆, 之后又举办三场宫宴, 第一场由圣人发出家宴请帖, 千秋公主坐镇, 娴贵妃组织,邀请皇亲贵族长辈齐来赴宴,寓意告知族中子弟太子妃将入主东宫, 以后要多加照看, 相亲相爱。第二场由公主代母设宴邀请命妇诰命入宴,赴会之人皆送上贺礼,恭贺东宫。第三场则是娴贵妃组织的,她邀了一并后宫女子在蓬莱岛望仙阁上设宴,变故便是在宴会中途发生的。

    宴会一开始倒没有什么异样,谢嫔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 那日又格外奇怪地穿着织云锦做得圆领袍,与众人格格不入, 她素来古怪,因此她人的视线一开始便不在她这边。只是宴会中段酒酣耳热之际,有人要同谢嫔喝酒, 谢嫔推辞再三后不得不一饮而尽,谁知之后没多久人竟然晕了过去,娴贵妃赶忙请了太医院的大夫, 这事才彻底暴露出来。

    宫内众人大惊,谢嫔未曾受过恩泽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她匆匆入宫还未被宠幸,柳老夫人便抱着刚出生的时于归跪在圣人殿前,三问谢家是否忠,是否孝,是否义,字字诛心,声声泣血,无人不动容,谁人不哀切。之后圣人为保全谢家面子。封她为嫔赐她宫殿,多年来不曾踏入玲珑殿。

    可今日谢嫔竟然已有了一月身孕。

    是谁的。

    这个疑问在众人脑海中回荡,谢嫔的情况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人人皆知,人人不敢讲。

    娴贵妃逼问再三也无法得出答案,只好下令禁止他人议论,自己匆匆禀告圣人。可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如何能瞒得住,娴贵妃前脚出了望仙阁,这消息后脚就顺着水域飘了出去。

    丽正殿内寂静无声,时于归脸上怒气还僵在脸上,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僵在远处。就连一向太子都忍不住失了态,脸色微变。

    “谁把的脉?”时于归花了大量力气这才把心中巨浪压了下来,怔怔说道。

    立冬跪伏在地上,面色苍白,低身说道:“太医院院首亲自去的。”

    顾明朝放在膝盖上的手一僵,眉心皱起,他看了眼太子和公主,两人脸上还带着惊诧之色,前一会还在争辩谢家会不会出事,后一秒就传来谢嫔怀孕的消息,时机之凑巧就像是在打众人的脸。

    这番作为下来,任谁都觉得谢家有问题。

    立春一直跪坐在时于归身后,她原本面色沉重,担忧地看着时于归的背影,后来好似想到什么,脸色大变,面容雪白。

    陈恳和郑莱低眉顺眼,不敢抬起头来,更是不敢说话,这事不论如何都是皇家内事,甚至有可能有损天威,掺和不得。

    “父皇知道了吗?”时于归袖中双拳紧握,冷冷问道。

    立冬瑟瑟发抖,用尽浑身力气这才压住战栗之色,继续回道:“奴婢出千秋殿的时候,娴贵妃已经去了甘露殿,至今未归,谢嫔则是暂时禁足在望仙阁里。”

    掖庭局至今没有谢嫔侍寝记录,可如今谢嫔却有一月身孕,不论如何,这都算是內宫丑闻,为保圣人清誉必会清理干净知情人士,后宫手段往往雷霆震怒,血腥万里,知道此事的人只怕都落不到好。

    时于归面色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挺直腰板坐在案桌前,脸上平静地宛若丽正殿外的湖面,连涟漪都不曾荡起。

    “下去吧,我随后便回千秋殿。”时于归出人意料地说道,她态度冷静,好似刚才瞬间暴怒的人不是她一样,殿中众人不由看向时于归,谁知千秋公主笑了笑,“这是父皇的事,父皇自会处理,与我有何干系。”

    她话虽这么说,可神情冷漠,完全不像说得那般无所谓。

    “你说得对,此事,你就当不知便好。”时庭瑜开口说道,他恢复往常波澜不惊的样子,对时于归吩咐道。

    “这是我给谢家最后一次机会。”时于归出门前,冷冷说道。

    她说的含糊,可众人听得明白。谢嫔怀孕若是和谢家无关那是最好的,若是有关,那便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谢家有贰心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谢韫道身体硬朗时常出入酒肉场合,结交各色权贵,甚至是丽贵妃盛宠时连尧王殿下都曾接触一二,掣肘他计划止步不前的不就是这些人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他们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缺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抛弃太子,另寻出路的凭靠,现在这个契机就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在他们手中。

    内闱之事素来肮脏,要的想来之事结果,过程不重要,真假不重要,只有权力才是真的。谢家打得未尝不是这种算盘。

    可一个月前……

    时于归面色阴沉地上了车辇,她咬紧牙才把所有的怒气都吞了下去,不至于当场失态。她虽不喜谢家人,可终究从未对他们有过折辱坑害,可今日谢家人竟敢如此对她。

    一个月前可是皇后冥祭的最后一个月,圣人日日住在观星台,连她都难以见到,那月宫中忌乐,忌喜,忌酒,忌肉,更忌房事,以上种种皆视为不敬,谢柔竟敢……

    谢嫔怀孕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流言借助风在每个角落飘荡,每个人看到时于归皆是惴惴不安,唯恐被牵连,时于归入了千秋殿便紧闭大门,抱着大花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娴贵妃还在甘露殿,此后甘露殿大门只开过两次,一次宣了太医院院首,一次宣了被禁足的谢嫔。

    “……圣人禁足谢嫔不得出玲珑殿,娴贵妃被人扶着回了贤良殿,王太监捧着东西去了玲珑殿。”天色黄昏之际,群鸟归巢,树叶萧萧,立秋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低声回禀。

    立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连一向稳重的立春都缓了缓身形,扶住身边的大树才没有倒下。

    圣人没有打杀谢嫔,那便代表……那孩子是圣人的。

    皇后冥祭需要她人哭灵,谢家也是要去的,之前去的一直都是谢凤云,后来谢家大郎君谢书群强硬送她出了长安城,当时便是谢嫔自告奋勇去顶了她的位置,此事时于归还派人观察过几日,当时谢嫔安分得很,一直在偏殿不曾出来。原本时于归以为是她想舒缓自己与谢家下一任掌门人的关系,讨好谢书群,可如今看来分明是投石问路,做好了充足准备。

    “喵~”大花叫了一声,一把拨开时于归的手,摇着尾巴一溜烟地就跑了。时于归保持着抱猫的姿势,突然觉得一阵秋风瑟瑟,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眼天空,莫名想到:原来秋天真的来了。

    “公主。”立春惊叫一声,跪在她身边,一把捂住她的手,只见她指甲狠狠插进手心,尖锐的指尖刺破柔软的掌心肉,露出一丝血迹。

    其余三位立字辈的宫女也都跪下,立冬哑着嗓子说道:“不过是不值当的人,公主何必糟践自己。”

    时于归收回视线,她皱着眉,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突然笑道,弯下腰来,擦了擦立冬的眼泪,那丝血迹残留在立冬雪白胖乎的脸上,鲜红刺眼,还带着鲜血的灼热。立冬僵在远处,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时于归,只听到她淡淡说道:“哭什么,傻丫头、”

    “你们知道的,我一向是都知道的,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着日子过得不清不楚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啊,能为母后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算太坏的。”时于归摸着立冬的脸,声音冷静,琉璃色的眼睛在夕阳下照耀下印出血色。

    “他对我也很好,对哥哥也好,我原本想着就这样过下去的,后宫那些让我生厌的人,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可,可,那是母后冥祭啊,他怎么可以……”一边一往情深,一边鸾凤颠倒。

    立冬这觉得那双手冷得吓人,她被冻得一个激灵,一把捂住,惊恐又慌张地说着:“公主,你的手……”

    “公主,门口顾侍郎求见。”有人在回廊拱门处怯怯说着。

    时于归扭头看着她,那宫娥吓了一跳,公主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在夕阳下似血般鲜艳。她笑了笑,在榻上端正坐好,脊背挺直。

    “拒了吧,今日就算是太子殿下来了也说我不见。”

    她站起来向着亮堂的大殿走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挺直修长的黑影倒映在一旁艳丽盛开的牡丹花上,投下半片阴影。

    “我谁也不想见。”

    “公主没有再说什么了吗?”

    立春摇了摇头,顾明朝垂下眼,也并未露出失落之色,只是拱手道谢。

    “顾侍郎宫门已落钥,我请长丰送您回去吧。”立春脸上难得没有笑意,恭敬又刻板地说道。

    顾明朝站在台阶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立春背后,庭院明明整洁干净可偏偏露出空荡寂寥的感觉。千秋殿是这般大,这一眼望去,宫影重重,甬道悠长,宫灯繁多,根本看不到头。

    “不必麻烦长丰了,太子的人就在门口。”他行礼说道。公主得到消息,太子那边同样也是如此,当时顾明朝还未回宫,太子坐在高位上沉默不语,身后的那屏金龙腾云屏风挡住所有夕阳光照,把他的面色都模糊在黑暗中。

    太子一丝不苟地布置完所有事情,最后让各位都退了下去,唯独留下他,对他单独说道:“于归自小心思重,她这般喜欢你,若是愿意见你,你就去陪陪他。”

    “公主不会愿意见我的。”他当时回道。

    “去试试吧,你总归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公主连他都不见,若不是真得伤心到难以自持,又怎会连话都不愿多说。

    “那顾侍郎早些回去吧。”立春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说道。

    顾明朝转身之际,突然又开口说道:“立春大宫女可知王太监身边的陈黄门哪里去了。”

    立春面色瞬间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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