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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的宴会放在花园东侧水盈湖上的水盈阁, 取自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意境,狭长广阔的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假山汇聚, 形成环水饱阁趋势, 入阁的路是一条搭在水面上的水榭,两侧荷花盛开, 粉红交加, 颜色喜庆艳丽。

    时于归来得太早了, 管家刚刚把一些可以共赏的珍奇物件搬进阁内, 她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顾家那杆长/枪格格不入的站在角落里,长/枪已有了些年头,哪怕是换了红缨, 枪头打了蜡, 也和它古朴肃穆的气质浑然不符,这是浴血奋战的东西本应该出现在战场而不是奢靡**的大宴上。

    谁也没想到时于归来的这般早,管家一看到时于归便连连请罪,慌张地让人收拾出内阁让公主先行入座。时于归收回视线,伸手打断了管家的话。

    “不必如此,本宫替父皇而来, 自然是坐外阁的。”时于归看着上方的位置,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而她看的是首座。

    管家见此,心中叫苦不迭,被公主看上的位置可是今日寿星公坐的, 如果今日是圣人亲临,那位置必定是给圣人的,可如今来却是公主殿下。

    千秋公主虽然代父而来, 但终究还是差了些。管家垂眸想着。

    时于归笑了笑,她随手拿起一旁走过侍女托盘上的一枚小型玉佩,玉佩手感颇轻,浑身晶莹剔透,表面刻着游龙戏凤,单看并不清晰,但只要把玉佩放在光亮处,稍微抬起玉佩那副画便清晰地映出,在光泽中水波花纹似乎活了一般,在玉佩中游走。

    这模样倒是新奇。时于归放在手心把玩,玉佩光滑又带着微微凉意,在她的指尖翻转,地面上些许光影在快速游走,一闪而过,又带着枝干末节的弧度,留下一点新奇的画面。

    管家看得心惊胆战,其实公主来祝寿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按照往常情况都会是圣人携丽贵妃亲至杨府,今年杨府流年不利,处处遇到铁板,杨沛祁最初以为就算圣人不来至少也会让如今监国的太子殿下过来,谁也没想到,最后来的却是千秋公主。

    千秋公主脾气秉性可和温良贤淑不搭边,当年丽贵妃牡丹园设宴就敢把宴会搅得天翻地覆,砸了宴会,拔了牡丹,连圣人来都不肯让人踏入牡丹园一步,导致那场原本盛大的宴会成了全长安的笑话,也让时于归威名远播。

    “怎么,这位置本宫坐不得?”时于归手指轻弹,那枚精致小巧的玉佩被高高地扔向空中,管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枚玉佩,见它在大红色穹顶上一闪而过,宛若与屋顶的红色祥云融为一体,便又快速地掉了下来。

    那玉佩直直地上去,又笔直地掉下来,被来回抛掷着,像是巨浪中漂浮的小船,惊险万分死亡又带着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

    “不如公主去内阁上首,那里看台上表演的景色更好。”杨如絮打着圆场,她笑容已是勉强,看着时于归脸上的神情,眼角的视线像是被牵引着一样,总是不停地看着那块玉佩。现在能到这里的都已经是难得的珍稀物件,比如这种模样的玉佩便极为少见。

    这样矜贵稀奇的东西任谁都是带着慎重的态度来对待,可只有时于归,她上下抛颠着,就好像这块玉佩是路边随便捡的一块石头,可有可无,随手可弃。

    时于归再一次高高地向上抛着那块玉,这次她动作微大,抬头眯眼看着那块被送入最高点的玉佩,玉佩自流云顶上一闪而过,在空中散射出彩色的光泽。

    “本宫以为……”她收回一直接着玉佩的手,轻轻地搭在杨如絮手中的那朵牡丹上,轻柔又利索地扯下一片花瓣。

    “嘭!”玉佩咣当一声掉在光滑可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玉佩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屋内众人全都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震惊。

    “……这是唯一。”时于归手指间的黑红色花瓣幽幽飘落在地上,掩盖住最大一块碎玉,在光滑可见的地面上显示出唯一的亮色。

    坐在外阁上首是今日唯一的选择。

    管家那颗心随着玉佩剧烈的碰撞声瞬间沉了下来,他面容僵硬,脚边是尖锐的碎片,外面跪了一片侍女,开宴的时间也快到了,在湖面上赏玩小船的身姿已经越来越近了。

    “是奴才糊涂,公主千金之躯自该上坐。”管家当机立断跪了下来,不顾底下的碎片,磕头说道。

    杨如絮一脸不可置信,那神情太过震惊以至于她难以收敛,□□裸地暴露出来。她看向时于归,仔细打量着。

    都说能和公主打上交道,有几分了解交情的,大英上下屈指可数,但真实情况却是公主幼年长于圣人膝下,学于太师太傅,她尖锐张扬,又深受宠爱,无论是哪家高门贵女都不可与她平起平坐。公主是蒙在白纱中的宝玉,无人可以触碰。

    杨如絮真正能称得上和公主说话的日子大概便是被选为陪礼人之后,逢五教学是难得和她相处时间长的日子。明明知道她凶名远扬,骄纵霸道,明明早已听闻她连舒亲王的面子都不给,明明知道她打了无数次丽贵妃的脸,但这些都只是听说,就像是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只是听着风破的声音,便永远都感觉不到疼。

    这次算是她第一次看到时于归这般凌厉霸道的做派。言行举止,眼神笑容,明明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却又带着难以企及的疏离,连随意扔下一朵花的动作都让人感受到她的高高在上。

    “公主这边请。”管家见自家三娘子愣在这边,呆呆地看着时于归,生怕她惹怒公主,赶忙起身领着公主上座。时于归一马当先走向首座,最上方的案子是目前长安城中最流行的油桐木制成的几案,几案为起始第一座,之后左右两两排开,偌大的水盈阁可以容纳上百个人。

    管家见时于归面无表情地坐在上方,浅淡的日光照在她脸上,晕出冷冽的光晕,他心中一震,心底升出不详的预感,他让侍女带其余娘子去内堂休息,又让人拿了可以在屋内打发时间的投壶,最后让一小厮去了前院把事情禀告给家主。

    杨坚兴冲冲地进入大堂,一入内便看到坐在上方的时于归,他眉头皱起,对着管家不悦地呵斥道:“怎么办事的,还未见过这样安排座位的。”

    时于归原本看着长/枪的视线转到他身上,她打量着杨坚,见他一身劲装,不像是前院招待人的衣着打扮。管家叫苦不迭,哪敢当着公主面应这话,便委婉说道:“奴才已经禀告给家主大人了。”

    杨坚却是混不吝,见不得时于归这等凛然众人之上的模样,今天竟然堂而皇之地占据父亲的主位。平日里处处打压杨家也就罢了,更是阻挠自家姐姐为后,又让姐姐处处丢脸。最后还和太子殿下压得五皇子至今毫无实权。

    管家最是了解这位小郎君的性格,生怕他闹出幺蛾子,不仅丢了公主的面子,还让杨家今日寿宴也不好过。他急忙开口说道:“这事想必家主已经知晓,再说公主代圣人而来身份尊贵,自然是随公主喜欢,啊,郎君此时来这里做什么。”

    时于归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下两人,竟然发现一向无法无天的杨坚会听一个老管家的话,心中大为称奇。他收回视线,不高兴地呛道:“爹说把那把长/枪给我,我是过来取的。”

    管家恨不得赶紧送走魔王,忙不迭指挥人把长/枪取来,递到杨坚手中。

    “长/枪锋利,四郎君还请小心。”管家嘱咐着。

    杨坚接过沉甸甸的□□,心中的郁闷之情才算缓解一二,他斜了时于归一眼,见她的目光看着他,便耍了个把式打算出门。

    猛地,他听到一声嗤笑。笑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在空旷的大堂内清晰可闻。杨坚心头一直强压的怒气噌的一声便冒了出来。

    他回头,便看到时于归脸上挂着明目张胆的笑意,那笑容不屑怜悯,看得他怒气更甚。

    “这长/枪便是顾老侯爷的武器吧,如今被人软绵绵地捏在手里,半分精彩都显不出来,真是可惜了。”立夏扶着时于归站起来,她摇着头,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站在大厅的中央,琉璃色的眼睛中是带着的笑意中掺杂着嘲讽,直视着杨坚。

    杨坚眼睛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他紧握□□,管家见状,勉强笑说着:“公主教训的是,四郎君还算勤勉,今日家主生日都还在学习。”

    时于归淡然的视线看过管家,她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道:“我听闻顾老侯爷八岁便能单挑成年汉子,十四从军,十六为将,二十二一战成名,至死都是一位英雄。这把枪也算跟对了主人,不枉费来着人间走一趟,”

    她看向杨坚,眼神倨傲,眉目都在日光中笼出一股缥缈的模样。

    “耍花枪倒是耍的不错。”她真情实感地夸了一句。

    大厅内沉默一片,管家死死拉住杨坚,杨坚满脑子都是时于归那个眼神,像是注视着蝼蚁,怜悯不屑,就像是那日打马球一般,逗猫遛狗,她站在台下,台上的圣人目光便再也不看向任何人,所有人都看着杨家,看着他们被任性刁蛮的千秋公主落面子。

    “说起来,与其练这个不如练练马球,圣人可是最喜欢打马球了。”时于归漫步上前,挥退了立夏,走到杨坚面前,摸着那把红缨□□,指尖缠绵的绕着,红丝在指尖滑落,她踮起脚尖,靠近一脸怒气的人耳边,语带笑意,惋惜地说道,“不过你姐姐不会,你学得再好,后位也轮不到她啊。”

    杨坚脑中紧绷的弦瞬间崩断,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挥了出去。

    “公主!”

    齐齐三声惊叫。

    谁也没想到立夏会武功,她一脚踢开长/枪,又借力把杨坚踢倒,杨坚被狠狠惯出,撞倒了无数几案。她又一把扶住被刮到向后倒去的时于归。之前时于归用手挡了一下,被打磨过的长/枪异常锋利,瞬间划破时于归娇嫩的手心。

    匆匆而来的杨沛祁看到自己幼子竟然把刀挥向公主,脑中一片空白,匆忙间喊出了破音。

    被立春匆匆叫来的顾明朝下意识心跳一停,那把长/枪划出的刀锋似乎要割裂他的眼睛,让他双眼巨疼,瞬间红了眼睛。一旁的立春花容失色,还未反应过来,眨眼间,便看到顾侍郎已经飞身入了屋内。

    时于归手中的血流了一地,伤口狰狞,自掌心划到手腕,她面色苍白,内阁内有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看到一地鲜血大声尖叫起来。

    原本在周围湖泊游玩的人都围了上来,明明人群涌动,屋内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众人只看到一柄带血的长/枪被扔在地上,立夏那一脚极狠,踢得杨坚口吐鲜血,而正中间的时于归捧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脸色被大红色衣裙衬托得格外惨白,眼睛却是在发亮。

    顾明朝掏出手帕动作利索地替她包扎伤口,他的手在肉眼可见地发抖,连打个结都有些困难。

    “公主,公主,快快,快请太医来。”杨沛祁扑通一声跪在大门口,吓得浑身颤抖,喜庆的笑意还未从眉间散开,便凝固在脸上,嘴角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一跪下,周边所有人便都跪了下来,只剩下中间四人站着。

    立春匆匆跑了过来,她想要接过顾明朝的动作,却听到顾明朝低声说道:“不必,我可以的。”

    顾明朝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慎重地为她系上活结。

    “杨坚你好大的胆。”立春面色冰冷,浸染宫廷数年,冷下脸的模样让人看得格外胆颤,她冷冷看着被人扶起来的杨坚,面带杀意,呵斥道,“把杨坚拿下。”

    “公主饶命,小儿莽撞,还请公主恕罪。”杨夫人自人群中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不顾满地鲜血,跪在时于归面前磕头求饶,哭得精致妆容全无。

    时于归看着跪满一地的人,笑了笑,她推开立夏,蹲下身来想捡起长/枪,顾明朝先行一步为她拿起来,时于归索性推给他,让他继续握着。

    “说起来刚才在牡丹长廊中几位娘子同本宫一起举办了折花宴,本宫折了杨府两朵牡丹,便答应要再送杨公两件礼物,没想到礼物没送成到,却闹出了热闹。”时于归看向跪在最前面的杨如絮,她的腿边便是掉落的那朵牡丹。

    她缓步走了过去,捡起那朵牡丹,放在手心打量:“这花确实是好看,我还未准备什么礼物送与杨公,不如就亲自替杨三娘子簪上这朵花,也算应了今日盛宴。”

    杨如絮手脚僵硬,她还在迷瞪中,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停留在一开始被时于归摔碎的玉佩中,透明光泽在日光下闪着绚丽的光泽。

    她愣愣地看着时于归伸手,把那朵花簪在发髻上,紧接着额间一热,一滴鲜红的血自额间滑落,顺着她下巴滴落在地上。

    时于归手上那伤口上的血根本止不住,很快便染湿了手帕,缓慢地滴落在地上。

    屋内一片寂静,似乎只能听到血滴在地砖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是一把刀磨在众人心间。

    “明明是你先……”杨坚挣扎着喊出来,只是他还未说完,一旁的顾明朝面色冰冷,长/枪一扫,直击他胸前。杨坚心口剧痛,后退几步,又是吐出一口血来,杨沛祁高举的手僵在空中,不曾落下。

    “放肆。”顾明朝冷面怒斥着。

    杨沛祁咬牙恨恨踢了杨坚一脚,杨坚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杨夫人膝行至杨坚身边,抱着他大哭起来。

    时于归眯着眼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脑袋似乎出现了一丝眩晕。

    “他说的也没错,不过是口角。”时于归看向杨坚的眼睛,微微一笑,眼底闪着恶意的光芒,嘴上继续说道,“不过是一把长/枪,杨四郎实在太急躁了。”

    “修身养性,习武健身,但暴躁易怒的人还是少学点武,多读点身,杨家是我大英栋梁,萧墙之内切不可起祸端。杨公可是明白本宫的意思,这长/枪到底凶险,还是少碰为妙。”

    杨沛祁连连擦汗点头,他见时于归一直看着那把□□,试探说道:“这长/枪是顾家镇宅之宝,气势不凡,不如便送与公主保管。”

    时于归懒懒拒绝了。

    “送本宫做什么,不如物归原主,交还给顾府才好。”

    杨沛祁看了时于归一眼,见她确实不像说客套话,只好点头称是。

    顾明朝垂下眼,紧握着手中的物件,地上狰狞散落的鲜血就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划出同样的痕迹。

    “原本还差你一个礼物,不过想来想去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明日再找人送来吧。”时于归不堪重负地招了招手,立春上前,她顿时把所有力气压在她身上。

    顾明朝心中一紧。

    立春见状赶紧带着她出门,经过门口的时候,时于归看到躲在一旁的顾闻岳停下脚步,对着顾闻岳笑道:“顾候倒是厉害,耍不动枪还能凭本事搅乱这水。不过到底是顾家扬身立命的东西,可得好好看着。”

    她对着顾闻岳微微一笑,顾闻岳竟然怂得直接晕了过去,跌入湖水中,外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下水的下水,喊人的喊人,比一开始在门口的景象还要显得热闹些。

    时于归出了大门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来。

    上车前,她招手对着顾明朝说道:“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一直站在车旁的顾明朝深深地看了时于归一样,黑沉沉的眼睛闪过无数情绪,最后还是把长/枪交给侍卫,上了马车。

    “本想叫你来配合着演戏,没想到杨坚自己送上门来。”时于归躺在车厢内,眼睛晶亮,开心地说着。

    “手疼吗?”顾明朝拿出暗格中的药箱,心疼地说道。

    时于归点点头,随意地说道:“当然疼,我摔都没摔过呢。”她娇气地撒娇。

    顾明朝动作一顿,心里不可抑制地泛上疼意,马车内沉默不语,只有时于归高兴说话的声音,从牡丹园到水盈阁,洋洋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辉煌战绩,如何把杨家人耍得团团转。

    “是我没用。”顾明朝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低声说着。

    他连祖父的枪都保护不好,更别说保护好时于归。他的脑袋中像是分裂出两个人,一个人在尖锐地指责他,而另外一个人只能在痛苦地挣扎。

    他小心慎重地握住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温热的血迹落在他身上,就像滴在他心口一样,让他疼痛又窒息。像是初闻祖父噩耗那时的心情,连深吸一口气,都觉得五脏六腑都插着数不尽的钢刀,只要他轻轻一动便入骨三分。像是看到那身在阳光下热烈闪光的铠甲在他视线中渐行渐远,至此往后余生连看到铠甲都觉得发慌。

    时于归脸上笑容一怔,无意识紧紧握住顾明朝的手,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向面前神情痛苦的人,无畏地说道:“不是你没用,是我太厉害了,所以顾侍郎你要快快长大啊。”

    “而且这事也不全是为了拿回那柄长/枪。”

    “你很厉害的,顾明朝。”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口口是长  枪,我在文档上打好了,复制到这里就又没有了!竟然一定要用符号隔开,还不能空格格开!!第一章长见识了,也就是说我之前的都还是口口……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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