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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生连跑带跳地走进西院, 原本哭丧的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神情,一蹦三跳地跑到屋内。

    顾静兰趴在顾明朝肩膀上,眼眶红红的, 哥哥未来之前她一直忍住不哭, 刚在哥哥的安慰下便再也忍不住,她虽然早已对顾闻岳失望, 却还是被今日的事情伤了心, 一旁的顾明朝脸色阴沉, 眉心郁结。

    这个事情并不难办, 顾静兰身为公主陪礼人,海家的目的不言而喻,这事只要宣扬出去, 顾家和海家都将承受不了□□攻讦, 这也是海家火速带着聘礼挑着这个时辰来的原因,但不论如何,顾静兰今后的婚事便落下口实,难以相看到好人家。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两败俱伤,尤其大英国以孝为重, 他们身为顾闻岳儿女这顶帽子便足以让他们翻不了身,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 占着一个长辈的位置便是占据了制高点。

    当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顾明朝有些疲惫地想着,侯爷真是越发糊涂了,毫无防备地踩进别人的陷阱而不自知。圣人老矣, 皇子年盛,这场变革迟早是要把大英国所有贵勋门阀牵扯入内。顾家虽是末流,但自从千秋公主选了顾静兰开始便已经入局, 这道理谁都懂,只有侯爷不懂,他向来只顾醉生梦死,目光短浅,这些东西他想都没有想过。

    “大郎君,六娘子。”葛生兴奋地冲进来,他脸颊通红,眼睛发亮,嘴唇都在颤抖,“公主把东院砸了!”

    他忍不住高声喊着,绘声绘色地比划着羽林军砸东西的模样,重点突出描述海府送来的十来箱的嫁妆被更是被砸得看不出原样。

    “长丰将军一直看着侯爷,侯爷吓得不敢说话。”

    顾静兰脸上露出喜色,睁着红肿的眼睛,确认了好几遍才接受公主是为她而来的事情,高兴地揉着帕子,一边是自己亲爹的卖女求财,一边公主为她出头,两相一对比,心中高兴之余便更是觉得难受。

    “我们去东院吗?”顾静兰忍不住出声询问顾明朝。

    顾明朝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安抚地拍了拍顾静兰的手背,对着葛生说到:“公主为何回来?是乘坐圣辇而来,还是便服出巡。”

    葛生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手指还在激动的余韵中发抖。

    “是便服,门口也没有黄门,公主只带了一队羽林军,不过公主是和温大娘子在一起的,会不会是温大娘子找的救兵。”

    顾明朝算着时间,摇了摇头。

    公主送他回府后从四方街出去进入棋盘街,之后才会进入玄武街,玄武大街连接北门,若是入宫必定是从北门进去。而永昌侯府在南门朱雀街的南锣大街,要进宫就要从南门进入,一北一南,相隔甚远,不仅地点对不上,时间也是对不上。

    “静兰你别过去了,我去看看。”顾明朝起身说道。

    时于归到底是未婚公主,此事传出去有碍名声,之前安平县主一案众人本就对她怨言颇多,今天这事若是再传出去,必定又是一番波折。他心中着急,抿了抿唇,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哥,我和你一起去。”顾静兰急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顾明朝站在门口制止她的动作,认真说道:“这事你不能参与,放心,既然姨母和公主都在,这事是不会成的。你先去洗漱,脸都花了,等会公主和姨母应该都会来的。”

    这话说得顾静兰面色一红,可她站在原地,又有些犹豫地说着:“那哥哥也不合适去,到时候他必定又会迁怒你的。”

    今日若是只有姨母一人在,顾明朝自然是可以选择不去,但这里还掺杂着时于归,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等着她们回来便好,但终究不想让她独自面对侯爷这般拎不清的人,更不想看到她被侯爷气到。顾闻岳的行事风格,说话做事,没有一处不是令人恼火的,更别说时于归这般性子的人。

    “侯爷糊涂,总归有人要去看着点。”顾明朝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也算安抚下顾静兰。

    “可你去了,不是更加刺激侯爷。”侯爷那点小心思,西院里谁不明白,自己烂泥一般就见不得别人好。

    顾明朝就像他的一根刺,以前老侯爷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把他当成侯府唯一希望,而现在顾明朝年纪轻轻成为刑部侍郎,而他还是一个闲散侯爷,如此一来,更是被对比得一无是处,这对于懦弱无能且心胸狭窄的顾闻岳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顾明朝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公主还在那里呢,去吧,先去好好休息。”

    顾静兰看着顾明朝带着葛生重重离开,她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低声说道:“哥哥好像很关心公主。”

    一直沉默不语的芍药,抬头只看到顾明朝的的衣摆在拱门处一闪而过,那个挺拔的身姿如院中青竹亭亭而立,皎然如风,敛眉垂首,柔声说道:“公主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顾明朝刚出了西院拐弯处,一个粉色身影便扑了过来,他眉心一蹙,向外一躲,粉色身影便跌落在后面的葛生怀里。

    葛生吓得一个激灵,一把把怀里的人推开,一脸警惕。

    “你来这里做什么?”顾明朝脸色不虞地质问道。

    来人正是香姨娘,她浑身异香,身娇体嫩,媚眼含波地看着顾明朝,娇滴滴地说道:“奴家是来给大郎君送个东西的。”

    只见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那张纸轻飘飘一张,却让顾明朝神情一肃,瞳孔一紧,她见状捂着嘴娇笑道:“奴家想和大郎君做个东院的买卖。”

    即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廊沿上缥缈的灯光在闪烁,但顾明朝还是一眼便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他脸色更加阴沉,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娇媚的香姨娘,眼前的人依旧柔媚娇柔,看上去和所有内宅以色侍人的妾侍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但她今日确实是打破了顾明朝的固有想法。

    “你说。”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众人口中的东院现在着实是热闹,羽林军可不是风花雪月,怜香惜玉的人,动作简单粗暴,效率惊人。

    没一会芬芳阁宛若狂风过境,原本香艳奢靡的屋子内座椅凌乱倒着,纱帐跌落在地上,被踩出无数黑色大印子,那十三四箱的聘礼更是被砸七零八碎,翡翠珊瑚碎了一地,金银宝石滴溜溜地滚了一圈,凄惨地躺在地上。

    顾闻岳目眦尽裂,若不是长丰就站在他身边,他已经是要站起来要把那些箱子全部护在怀里,心中疼得滴血,对时于归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脸上又不敢冒出一丝不敬的情绪,只得强忍着,憋得脸颊通红,眼冒血丝。

    时于归坐在上首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半隐在黑暗中的脸色,闲适悠然,看着满地碎片面不改色,比看天上浮云还要浅薄,丝毫不为之所动。

    温大娘子一边觉得痛快,一边觉得肉疼,痛快的是这次海家竹篮打水一场空,顾家也损失惨重,肉疼的是海家这次花了血本,这些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

    “停了吧,把灯亮起来,这么暗万一伤到侯爷可怎么办。”时于归漫不经心地说着,态度散漫地挥了挥手。羽林军全部停手,打头的两位扶起屋内的五盏灯罩,点上烛火,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黑暗被驱逐得干干净净。

    她的视线看向神情呆滞,瘫坐在地上的顾闻岳,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看,这不是都处理干净了吗?”

    顾闻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颤抖着牙齿哆哆嗦嗦地看向时于归,昏黄烛火下,时于归精致的脸颊打上一层朦胧的美感,但他却像看到恶魔一般,眼神中充满恐惧。

    “你……你……”他说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皮子张了半天,所有的话都在喉咙里堵着,噎得他不住地发抖。

    倒是一旁的芳姨娘冲了出来,一把抱住顾闻岳的大腿,大声哭嚎着:“侯爷真是可怜,侯府没落后人人都要踩上一脚,如今连嫁个女儿都做不了主,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说得凄凄切切,侯爷也听得不由悲从中来,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温大娘子活像吃了苍蝇一般,面露嫌恶之色。有些人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今天都不会是这个模样。她觑了一眼公主,见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两人丑而不自知的模样。

    时于归嘴角泛开冷笑,手中的茶杯轻轻地磕了一下。

    那声音甚至还没有烛火爆裂的声音大,但也就是这么一声让屋内唯一的哭声,像是被人切断一般瞬间戛然而止。

    “老侯爷当年临危受命,镇守河南道时先后收复失地三州十六县,如今往东走去,青州、莱州、登州,至今都还有老侯爷的神祠,人人道之忠义。殉国后,圣人诏封他为忠义大将军,后又体恤老侯爷常年征战沙场,家中独子幼孙,老弱妇孺,这才保全镇远侯府称号,我说的没错吧。”

    顾闻岳怔怔地盯着烛火不说话,神情有些恍惚,温大娘子早已眼眶微红,用手帕拭了拭眼角,低声回答:“公主说的极是。”

    时于归放下茶杯,她缓缓走到顾闻岳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不知如今的镇远侯府,黄泉之下的老侯爷见到后又当如何。”

    顾闻岳抖了抖,突然觉得浑身剧痛。

    先任镇远侯,他的父亲可不是温和之人,他幼年失母,父亲一直未娶,对他极为严厉,学不会的字,练不会的武,哪次不是下了狠手打他,可明明其他人都不用这样,为何只有他要受这般苦,但他性格懦弱又不敢反抗,只能一直压抑着。直到十三年前,侯爷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他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觉得悲恸,而是庆幸。

    “可是就是嫁个女儿。公主虽然尊贵但也管不到侯府家事吧。”也不知顾闻岳是哪来的勇气,一直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时于归看着他茫然又气愤的模样,也不知是气还是笑,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不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有何不对。

    他一说完便觉得后悔,公主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奈何身份尊贵,无人可以制约她,他看着满地狼藉,心中不安。

    “侯爷糊涂了。”谁也没想到时于归竟然蹲了下来,和瘫坐在地上的顾闻岳四目而视,她眼角看到右手紧紧握着的碧玉镯子,哪怕是如此害怕的时候也不曾松开。

    她强势地拿过顾闻岳的镯子,放在手心把玩,顾闻岳心中不安,眼睛一直黏在她手上,这个镯子可是最后一件聘礼了。

    “这是我东宫的事。”

    “嘭!”

    “啊!”

    玉石和青石地板发出激烈碰撞,脆弱的玉石镯子瞬间粉身碎骨,清脆尖锐的破碎声在房间内响起。一旁的芳姨娘被脚边的动静吓得大叫起来,这番动静把时于归刚才的话割裂得七零八碎,只有离她最近的侯爷听清了她说的话。

    顾闻岳看着时于归冷淡的面容,混沌的脑子第一次如何清晰,他终于明白公主来的目的,也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件什么蠢事,吓得面无人色。

    “来……来不及了,生辰八字和庚帖都已经送出去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着。

    时于归和温大娘子面色一变。

    “三媒六聘一样都没有,如何能送出静兰的生辰八字和庚帖。”温大娘子厉声说道。

    顾闻岳不敢说话,他贪图那些聘礼,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应什么,管他什么三媒六聘。

    时于归没想到海家动作这么快,也没想到顾闻岳竟然如此糊涂,一时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恨不得当场拔刀把他砍了。

    “公主不必担忧,东西在我这里。”

    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在众人眼前出现,那身影在黑暗中逐渐靠近众人,最后清晰地凝成一团。

    只见顾明朝提着一盏黯淡的灯笼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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