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 堂堂游大侠之徒, 怎会让小儿折辱？”
这日一早，石安城说书先生的小摊子前聚了不少人，说的正是前一日游大侠之徒挥鞭向无辜, 反受惩罚一事。
说到游清许被无辜小儿还了一鞭, 还被游冠玉封了内力一事, 在场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
百姓不知前一日具体情况, 只听说书先生说到游冠玉敕令游清许跪下，生生受了一鞭，最后还封了游清许内力一事，都认为游冠玉大仁大义, 为了正义不惜大义灭亲。
提着剑的男人便是在这时出现, 听闻此言，二话不说就拔剑相向。
百姓慌忙溃逃，只剩下说书先生一人, 被男人用剑抵住了脖子。
说书先生脑袋微微后倾，结果男人的剑也跟了过去，他连忙拱手讨饶：“大侠, 大侠饶命啊，我就是一个说书的，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吧。”
男人皱眉，剑刃微微前移了一寸：“你刚才说的事, 再说来听听，如实告知，否则我这剑可不长眼睛。”
“哎呦哎呦，”说书先生的手倚在桌子上，双腿开始颤抖，“大侠，有话好好说，我能不能坐下说？”
男人不耐地看着他的模样，利索地把剑收回，插入鞘中：“谅你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快说，你刚才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书先生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大侠，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要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大侠见谅。”
“你刚才不是说的兴起么，好像亲眼所见一样，这时候又说自己只是道听途说，你以为我会信你？”男人冷笑，“废话少说，我耐性不好，还是说你想让我像刚才一样把剑抵在你脖子上。”
“不不不，”说书先生连连摆手，“我说我说，我这就说，事情要从昨日午后说起……”
……
说书先生摊位的斜对角，柳暮寒环着小寒坐在隐秘的角落里，恰巧避开了说书先生和那个奇怪男人的视线。
柳暮寒先前只是带着小寒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歇着，坐了一会儿恰巧听到说书先生正在说前一日的事，当时百姓众多，他怕有人认出他来，便想着等说书先生把昨日的事说完，或者百姓少一些再出去。
结果等着等着，就等来了这个奇怪的男人，这男人一来，便直接提剑威胁，问的又是昨日之事，柳暮寒更加不敢带着小寒出去。
要说先前只是有被围观的风险，如今再出去，已经变成了死亡的危险。
昨日那种情况他敢要求游冠玉答应让他还一鞭，是因为周围还有许多武林中人，游冠玉又有“游大侠”的美称，料想必定不会对他这样的普通百姓下手。
就算游冠玉拉不下面子想动手，也不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否则落得一个滥杀无辜的名头，他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今日不同，今日对方面前就只有说书先生一人，而说书先生又手无缚鸡之力，柳暮寒真出去撞上，怕是有可能血溅当场。
“哥哥……”小寒抓着柳暮寒的手，压低声音。
“不怕，我们等一会儿再出去。”柳暮寒反手握住小寒的手，同样压低声音，他们不能出去，至少在这时候不能出去。
那边的两人谁也没想到他们正在说起的当事人就躲在角落里。
说书先生颤声将他听来的事一一叙述，生怕男人气恼，硬生生把他早就编好的各种华丽的词汇，和说书时一贯的口癖全部抛弃，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好不容易说完，他整个人才从紧绷的状态松懈，这过程太过煎熬，他头一次觉得说书竟然是如此痛苦。
往常他说书的时候，都是被百姓捧着，说到兴起还能赚点钱，每次都要说的酣畅淋漓才算罢休，可这一次，他不仅没有享受到说出的乐趣，还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脑袋搬家。
“不可能，”男人皱眉，不满地看着说书先生，“游大侠乃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大侠，照你所说，他是为了教徒，才容许那小孩打了游清许一鞭，可那毕竟是游大侠的徒弟，便是要教徒，也该私底下好好教导，光天化日之下，竟任由小孩动手，岂不是贻笑大方？”
“大侠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说书先生连连致歉，“大侠若是不信，昨日有不少侠士亲眼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大侠若是不信，大可直接问询，小人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
“你说当时有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不对……”男人的脸色难看，“你定是还有事瞒着我，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不得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说书先生面露为难：“大侠，这……这人当时确实不在现场，那些事小人也是从被人口中听来的，只是大家都爱听小人说书，才会聚拢在这里，小人……对了大侠，还有一些事……大侠别恼别恼，不是小人刻意隐瞒，只是那些事说出来，大侠怕是要更加不信，若是大侠愿意听，小人自当一五一十说与大侠听，只是听完了大侠切勿恼怒，毕竟小人也是从旁听来，不知真假。”
男人在桌上拍了一下：“快说！”
说书先生连忙拱手：“大侠是这样的，听说昨日那小孩提出要以牙还牙的时候，游大侠的徒弟一开始并不愿，还大吵大闹着要拿小孩好看，就在这时，听说，小人真的只是听说，听说从另一侧的屋顶上飞来一块小石子，就砸在游大侠土地的膝盖窝，直接就把游大侠的徒弟打的跪到了地上！”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小心翼翼看了男人一眼，这事若是跟寻常百姓说，他肯定得说的天花乱坠不可，可面对男人，他根本就不敢用过于激昂的语气。
其实他之前不是不记得这事，只是见男人对那位游大侠的维护，他才不敢多嘴，直到男人再三催促，他才不得不把事情说出来，还得屡屡强调他只是听说罢了。
按理说，说书先生的听说，那定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时候还得强调他说的可能是假，让他心里憋屈的很。
男人瞥他一眼：“继续。”
说书先生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刚才说到游大侠的爱徒被一枚石子打中膝盖窝，不得不跪在地上，”说着，他意识到自己又转变成了说书先生的语气，忙压下，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话，“游大侠自是不高兴的，便上了屋顶，想要与那个暗中出手的人聊一聊，只是对方却不打算跟游大侠说话，出了一掌，直接将游大侠打落在地，听说当时游大侠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会？”男人大惊，“游大侠已是江湖高手，这人一掌就能把游大侠打落，到底是什么人？他是谁？”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大侠，听说当时游大侠也是这么问的，小人听说当时游大侠喊了一声‘前辈’，便问‘你与我无冤无仇，为何出手伤人’，那人隐在暗处也回了一句‘那小孩也与你们无冤无仇，生生挨了一鞭，如今不过是要将那一鞭还回去而已’，游大侠无话可说，便让他的徒弟跪着，让小孩抽那一鞭。”
男人皱眉，情绪复杂，最初他听说书先生说起这事，只道是说书先生随口乱编，可现在一听，这事前因后果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他很难不信。
他握紧手里的剑，看着说书先生：“还有别的吗？”
“还有……？”说书先生皱眉，继续思考其中的细节，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人只是听说啊，大侠若是不信，便只当听一听，似乎当时那小孩挥了一鞭之后，游大侠的徒弟当即便捂着手说那只手要废了，不是不是，大侠，别着急，游大侠的徒弟没事，手没废。”
眼见着男人又要发怒，说书先生连忙安抚，甚至还做了作为说书先生最不该的事——剧透。
他暗暗擦了汗，平日里他给那些百姓说书，留几个悬念勾一勾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如今这么大一个悬念摆在这里，他却不得不剧透，简直憋屈的不得了。
男人黑脸：“继续！”
说书先生连连应着：“哎哎，是这样的，当时游大侠的徒弟说自己手废了时候，游大侠当即上前，封了她的主穴，同时把脉确认情况，这一把脉，游大侠突然不说话了。”
“旁边站着的梅大侠许是关切，忙说自己精通岐黄之术，就去给游大侠的徒弟把了脉，你猜怎么着？”
“不是，小人没别的意思，小人这就往下说，当时梅大侠就说了，这游大侠的爱徒啊，是什么事都没有，这手没事，说什么里面也没有内力凝滞，反正就是她的手一点事都没有。”
“想来也是，人家小孩就是一普通老百姓，咬着牙要还那一鞭就只是气不过而已，可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游大侠的徒弟也是练过武的，还有深厚的内力，哪那么容易会出事？”
说着说着，他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巴，狠狠拍了两拍。
平时说书嘴太快，这时候怎么嘴还这么快。
闭嘴闭嘴闭嘴。
男人眼神冷漠：“还有别的吗？”
“没了没有，这次是真的没了，”说书先生连连摇头，“小人知道的就这些，大侠要是还想知道别的，只问问当时在现场的侠士们便可，对了，据说那些侠士好多都住在如意客栈，就是咱们石安城最大的如意客栈，这些日子可住了不少武林侠士。”
男人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冷冷地从怀里拿出一小块银子，扔到他桌上：“要是让我知道你撒了谎，你该知道后果。”
说书先生欣喜若狂地捧起桌上的银子，伸手作势：“小人发誓，刚才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必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男人转身离开，手里的剑在说书先生的桌子上撞了下，吓的说书先生坐着往后仰，直接摔到在地上。
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说书先生拍了拍胸脯，握着怀里的银子，心想这一次惊吓也算值当，若不然他得好几天才能挣到这点银子。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小孩。
大的小孩牵着小的小孩。
再定睛一看，那个小小孩眼睛竟然看不见。
这不是……
一直到两人离开，说书先生都瞪圆了眼睛，喃喃自语：“值了值了，他们俩肯定听到了，这场说书值当，太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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