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古河川一心想,晴并没有说过,她愿意为了他取消婚约, 她甚至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的对他说, 她并不打算解除婚约——这就说明了,她的确没有欺骗他。
那么, 她利用了他吗?
古河川一相信她没有。
在与她的接触之中, 他一次也没有觉得, 她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是,姬路秀真说完之前井伊政与他推测的“水野晴准备继承家督之位”的话语, 招赘一事又与古河川一自己的经历相互印证,他顿时确信不疑,觉得晴的确打算继承水野家。
他钦佩她孤身一人回到瀛洲的勇气,也倾慕于她的果断与坚毅, 如果可以, 他愿意帮助她。
但她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她倔强而坚强的一个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默默努力着, 从不轻易向旁人求助。
这反而更加让人尊敬了。
于是收到她让他不必过去的短信时, 古河川一犹豫了许久,最终的确没有出现——他不希望自己的行动,会在无意中破坏她的计划, 因而只是通过短信联系上了榊原丰,希望他可以提供帮助。
而井伊政没有借着商量御初骑的借口,单独找来水野晴,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
只是最后宋简和古河川一抵达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她有些惊讶的发现,还有一个无关人员也在——姬路秀真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额角,正垂着眼睛,看着放在交叠着的长腿上的画集。
——但他本人坐在那里,就也像是一幅画。
姬路秀真略长的刘海落在线条漂亮的眼睑上,像是想要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一般,神色总是显得有些游离。
察觉到了宋简打量的目光,他抬眼望来,眼眸清亮,然而眉头微蹙,似乎对她隐含敌意,略带排斥。
宋简不禁有些迟疑的想,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吗?
“你们来了。”井伊政坐在办公桌后,在一份文件上签完了自己的名字,抬起了头来。
宋简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份文件,很难说它本来就那么复杂,还是因为她倒着看才会显得如此复杂。
“关于御初骑,川一之前提交了一份活动申请表。”井伊政从一旁拿过另一份文件,这一次宋简看懂了——那份文件上写着一行清楚明晰的“活动申请表”。
“之前你们的两场比赛,也都算是一种活动,全部都是由川一递交的申请,然后得到了学生会的允许。那两份活动申请表都在这里,申请人那里,川一署上了你的名字,严格来说,这其实不合规范,因为规章制度要求申请人本人签字——对此,晴你是否有所异议?”
宋简这才知道,原来还要填表。
这种麻烦的手续,既然古河川一包办了,她当然没有意见,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么,你现在补签一下自己的名字吧。”
“好的。”
她乖乖的接过井伊政递来的钢笔,弯腰在表格上找到了古河川一的签名,然后在他的名字旁边,写下了“水野晴”。
古河川一站在她的身旁,看着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微微抿起了嘴唇,蹙起了眉头,好像很不满似的,但姬路秀真知道,那是他感觉不好意思时,下意识用以掩饰的伪装——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透出了点点略带羞涩的笑意。
姬路秀真走了过来,他站在井伊政的身边,在井伊政注视着俯身签字的少女时,他皱着眉头,凝视着古河川一——但古河川一的目光一直落在水野晴的身上。
“那么,前两份申请就都没有问题了。”等她签完字直起身来,井伊政道:“第三份活动申请,如果晴没有异议的话,也需要在同一个地方签字。”
宋简接过了他递来的第三份活动申请。
不过,御初骑的形式,她肯定是要有所调整,因为现在还没有和古河川一商量确定,她便仔细注意了一下古河川一写的活动方案。
只见他的意思是,按照传统的流程复制过来就好——邀请校董们登上高处,然后由武家的学生们穿戴甲胄,披上阵羽织,打起绣着家徽的军旗,骑马经过他们面前——古河川一的父亲也是校董之一,御四家都是——而他最大的让步,或许就是在最后加了一句:若有公家出身的尚武之人报名,也可以同意参与。
宋简无奈道:“关于御初骑的活动方案,我有异议,暂时不能签字。”
“是吗。”井伊政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的笑了笑,“我猜也是。”
他收回了那张活动申请表,微笑着道:“我总觉得,如果晴准备举办御初骑,应该不会是我,或者说,我们以为的那一种。”
井伊政说的好像她要完全颠覆这个仪式一样——在他们心里,她到底有多出格啊?
宋简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参与,而不是通过条条框框的限制,将一部分学生强硬的排除在外。”
井伊政道:“这是属于武家的仪式。”
宋简道:“曾经是,但现在不应该是。”
“听说你希望通过这个仪式,能够让川一的父亲开心,”井伊政不紧不慢道:“他如果看见居然有平民混在武士之中,你觉得他会为川一感到骄傲,还是会觉得你们玷污了武家的荣耀?”
“他会看见所有的一切——武家的骄傲,但还有其他的事物。这不是完全的复刻,如果真的要和真正的御初骑一模一样,我想我们可能得从搭建天守阁开始,然后还要请来一位藩主——但那是不可能的。一切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事物,想要再次出现,都必须做出符合时代的改变。”
思想政治课是怎么教的来着……
高中毕业太久了,宋简都有些记不清当年背的死去活来的文综内容,只记得印象最深的两句——
“继承是发展的必要前i提,发展是继承的必然要求”?
“推陈出新,革故鼎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完了,她现在去写卷子,可能一分也得不到。
而这是宋简的工作任务,并不是水野晴该有的思想,当工作任务与所扮演的角色人设相冲突时,工作人员一般都以工作任务优先。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眼前的水野晴,气势忽然都变了——如果说之前她还显得内敛矜持,克制守礼,如今她的言辞之间,却明显露出了锋芒。
士族要求女子言语柔缓,可她的语气坚决果断,甚至有些气势惊人。
姬路秀真心想,这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她终于露出了马脚。
然而他看着古河川一,却见好友的神色丝毫未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水野晴的性格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顿时心情有些复杂的想,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看来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破的。
井伊政的神色也丝毫未变,似乎早已想到,这个看似温柔静雅的少女内心有着绝不会退后的强硬一面。
他道:“那么,晴你准备如何改变?”
“我想邀请一些同学。”
“比如说,邀请谁?”
“比如说,”井伊政不可能不知道她会邀请谁,却还明知故问。宋简坚持道:“池田晟和江佐和子。”
宋简还没为他的顽固头疼呢,井伊政反而看起来有些无奈了:“看来你是不会把他们抛开了。”
“他们是我的伙伴。”
宋简没有使用“朋友”这个词,因为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朋友。
说到这里,她也不打算继续和井伊政谈下去了——和他们一直在所谓的士族平民的观点里绕来绕去,既费工夫又费神,还不一定有什么效果。
就跟每次水野先生惋惜宋简为什么不是男孩,或者女孩子不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都直接跳过不予争论一样,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是更快的完成任务。
“政君,”宋简的双手撑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向着他倾过身体,是一种施压的姿势:“你找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必须按照你的意思来,否则御初骑就不许举行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商量的,对吗?我们商量看看?”
但井伊政微笑着道:“如果我说,找你过来,的确就是要求你按照我的意思来呢?”
“那么……”宋简慢慢道:“你可能就会看见,我不得不真正开始正面反抗你的样子。别逼我走到那条路上去,政君。”
她这话说的,其实是恳求,但在旁人听来,却像是威胁。
要是井伊政非得这样阻挠她弘扬社会主义精神,为了完成任务,宋简只能参考池田晟在江佐和子的帮助下,与井伊政对抗的原剧情行动了——不过,主角受和主角攻相互斗争叫做相爱相杀,她这个女配和主角攻的相互斗争,估计只能叫相互折磨。
宋简心里疯狂的希望他能退让一步——哪怕一点点也好。
不然的话,她会瞬间暴增许多工作量。
可是,井伊政却像是被她激起了斗志。
他饶有兴致道:“我倒是很期待,晴你正面反抗我的样子。”
谈判破裂。
宋简眼前一黑,一瞬间像是看见自己原本精心策划的工作方案全部化为废纸的场面。不仅如此,她紧接着还要继续策划新的可行工作方案,然后提交给领导审核。
哭了。
既然没得谈了,宋简便不准备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
她立即退后一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少女干脆果决的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踏出了学生会办公室,姬路秀真淡淡道:“一点情面都没留啊,政。”
井伊政看着那份没有水野晴签名的活动申请表,回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校董会里有很多顽固的老头子,他们不会高兴看见御初骑里竟然有平民参加,也不会高兴看见水野家和平民混在一起。”
姬路秀真看向了古河川一道:“我还以为你会帮她说话。”
“我和政的想法一样,”古河川一望着宋简离开的方向,心中虽然感到担忧,也很想在她愤怒生气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可他也认为,她如果想要成为水野家的家督,和平民走的太近并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宋简没走多久,门便又被推开了。
榊原丰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道:“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在门外。”
他想着刚才自己倚在墙上,宋简推门而出瞧见自己的错愕样子,觉得那个表情颇为可爱。
于是他抬起手来,朝着宋简微微一笑:“嗨,晴。”
不过,同为御四家,榊原丰已经做好了会被她同样当做敌人的准备——她的态度也许会非常冷漠,或者干脆就会当做没有听见吧?
但没想到即便应该处于盛怒之中,少女却仍然停下了脚步,按照礼仪,朝着他微微鞠了鞠躬,“榊原君。”
这反而让榊原丰愣了愣。
他看着她神色平静的转身离开,想着她刚才在办公室里面对政时绝不屈服的勇气,忽然便觉得,她孤立无援的纤细背影,是那么的让他想要帮助她。
于是此刻,他看着三位好友,叹了口气道:“你们三个人啊,居然理直气壮的欺负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
“那么,”井伊政道:“丰有什么想法?”
“我?”榊原丰理直气壮道:“抱歉了,政,我向来都是要站在女孩子那一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御初骑,很多姑娘说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的……其实就是阅兵仪式,跟运动会入场也有点像,都是领导站在高处,部下一个个经过主席台这样。我是从宫尾登美子老师的《一弦琴》里看见的这个传统,要是还有妹子想象不出的话,我把原文描写引叙在这里:
“……土佐藩会在每年正月十一日举行名为御初骑的阅兵式,这也是武士们新年里第一次上马。藩主则会登上深尾家的箭楼,检阅家中武士们的马上英姿。这座箭楼的高度仅次于天守阁,阅兵式当天会有一位医师与藩主一同登楼,高声报出武士们的名号,装束,坐骑的毛色等等。
这位医师的嗓门自是经历千锤百炼,喊起来驾轻就熟:“第一位内藤君亲,牵马役五十石,日月甲胄,藏青丝,十文字长·枪,鹿毛三岁驹……”
喊声响彻云霄,武士们身穿代代相传的甲胄,与阵羽织等行头,配合太鼓的节奏,依次从本町出发,骑马行至堀诘。
这项盛典的初衷是让武士们居安思危,其名声在外,远播江户,前来参观的武士络绎不绝,全盛时期足有千余人参加……
武士家庭大多每年来观礼,只要远远看一眼甲胄,便知盔甲下的是哪家才俊,若是见到相熟的军旗,还会报以热烈的声援,若有马在眼前拉屎,观众们还会爆发出一阵哄笑……”
《一弦琴》很好看哦!推荐!
还有之前池田晟家的料理亭,关于收银台的特殊意义,也是之前看的一篇日本短文里提到过这个习俗,但是我忘记当时看的是川端康成还是太宰治的文集了……找了几天也没找到。那篇文里描写一位店铺的女儿,不想继承家业,不想和母亲一样仿佛一辈子都坐在收银台后,便离开家去东京工作生活,最后又回来继承了家业的故事。里面女主的家庭因为几代都是女儿,所以都是招赘,几代人的婚姻都并不幸福,我之前不知道收银台的特殊意义和招赘有没有关系,所以设定池田晟的父亲也是招赘进来的,但是后来想了想,可能就是日本传统店铺留给继承人的位置,所以就修改掉啦。感谢在2020-07-16 20:50:35~2020-07-17 12:4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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