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逐渐蔓延起尴尬又焦灼的气氛。
苏宸和秦楚阳在面对这如山的铁证时，竟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逃避, 就能逃避得了的。
就算苏宸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剑修是如何将他威猛刚正的性向掰弯, 可盟誓的力量早已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即便记忆消失，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情感却还残留着余温。
——他们不容错过！
苏宸翻来覆去地思索自己为何会由直变弯，发现暂时只能归咎于自己未曾中意过旁的女子，然后便认真地在心中描绘着秦楚阳的容貌。
锐利的剑眉、眼角下垂呈现单纯无辜状的明眸，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嘴唇……
呀~是他喜欢的类型呢。
咳咳，这个“喜欢”指的是“欣赏”，而不是想要将人压倒的那种不纯洁的喜欢！
这么想着，苏宸心中渐渐浮现起一句话：“他是直男，他爱的不是男人，只是恰好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一个男人而已”……
沃日, 这句话简直是至理名言！
苏宸对自己高深的见解表示折服, 暗暗赞叹自己不愧是一位结丹期修士，思想境界就是不一般！
对方是男的怎么了，他也是男的，他骄傲了吗？
谁说两个根正苗红的直男就不能在一起的！
苏宸目光逐渐发亮，像是一道射线将秦楚阳扫了个遍。
但偏生这道视线没有夹杂着邪念，反倒是一种近乎于在好奇地发掘他优点的打量。
因此秦楚阳躲也不是, 捂住自己也不是, 只好面红耳赤地将拳头抵在嘴前, 假咳一声。
“咳。”
苏宸立刻收回自己过于露骨的视线。
嗯……他可是深沉的结丹期修士, 即便是天崩地裂, 也要保持不动如山的本色。
他挠了挠头发，心如擂鼓，仿佛一个小处男正在向心仪已久的男神告白，整幅画面充斥着青涩的气息。
“秦道友，虽说不知道我们究竟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关系，但现在看来，我们两人丧失了与对方相识相知相结合的过程……可既然此事乃事实，不如咱们先试上一试？”
——试？试什么？试试看他们双修是否能达到灵肉合一的程度么？
额，他不是这样不检点的男子。
可他也的确想要恢复自己的记忆，上塌双修的事儿肯定不能答应，所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秦楚阳沉默，此事事关重大，显然不容易轻易下定结论。
他看了眼厚厚的一本《定福册》上写满的祝福，侧面表现出了他们两人情谊深厚的事实。
——眼前这人，便是被他所认可的道侣？
瞅着不甚正经，打从一开始便对他施加种种明示暗示，语言蕴含种种深意，唯独眼神清正不像是恶人……所以，或许他们应该重新结实对方？
若是就此擦肩，应当会留下遗憾吧。
秦楚阳单手覆于心口，心脏处酸涩又甜蜜的情感犹如丝线般紧紧缠绕。
苏宸见对方没有答应，怕对方觉得他是那种见人就说“试试”的渣男，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好兄弟做起。你看啊，虽然咱们啥都不记得，可既然已经煮成熟饭了，就算做不成道侣，也可以是一辈子兄弟，天下何处觅知音啊。”
秦楚阳觉得苏宸所言属实，答应下来，敛眉道：
“可以，只是在尚未熟悉之前，我俩还是不要太过亲密，一切……回归原点？”
“好，回归原点。你也放心，我不是那等下贱之人，只馋你身子的渣男。”苏宸见对方答应下来，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落地，当即信誓旦旦地拍了拍结实的胸口。
“不过咱们这事儿不好对外说道，现在时局不稳，传出这样的消息或许会引发猜忌，暂时只有你知、我知，可好？”
“善。”
秦楚阳扬了扬嘴角，觉得他们好似在偷情，带着说不出的禁忌、神秘与刺窦未开，面对感情之事无比生疏，乍然知道自己凭空多出一个合欢宗少主作道侣，应当是不知所措的。
至少眼前的情景，会更多地给他带来困扰、愧疚之意，现在这两样情感……显然是没有的。
现在的他，在经历过一番简单的震撼与挣扎后，竟然就大方地接受了现状，并且按照对方所言，暂时以“好兄弟”之名义相处。
至于将来之事，则日后再提。
这正是随着修为增长后引发的心境变化，原本这应当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可在此刻，这两个过程却发生了反转。
他们的本心，在提醒他们现在应当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失忆或许会改变人的性情，可一些深入骨髓的东西，却是改变不了的。
做道侣暂时不容易，可将对方当成友人后，大大方方地相处，却是毫无难度。
苏宸嘴角一扬，笑道：“你比我长几岁，我便唤你一声秦兄，可好？”
“那……我便唤你一声，阿宸？”
秦楚阳在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阿宸”这个昵称。
这两个字好似带着一股魔力，他在心中咀嚼一番后，觉得“宸弟”、“苏宸”等其他称呼都不及这两个字让他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
“好，秦兄，现在的我们还是初次见面，以友人身份交心，不过问其他，日后还得请你多加照料小弟一二了。”
苏宸略带玩笑意味地说。
秦楚阳：“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一时气氛大好。
只是，尚且还有一个难题没有解决。
秦楚阳实在很难想象以赵长老的性子，在得知自己被合欢宗少主“拐走”后，八成会提剑大开杀戒吧……
甚至他或许会被人传作身怀“舍己为人”、“以身饲虎”的博大胸怀，可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哎……现下他们将此事瞒下，对外宣称他们两人是“好兄弟”，不要将“误会”传到开剑宗就好。
可苏宸和秦楚阳隐瞒两人交往关系的事实，却已经晚了。
实际上，两人商议的这段时间，合欢宗上上下下已经传了个遍。
待消息通过张清远传到了苏凛冰的耳中，这位慈祥的父亲忍俊不禁：“那小子，胆子倒是大得很，连护在虎肚下的虎崽也敢抢……罢了，消息别轻易传出去，要是叫赵振知道了，又该想方设法到我们合欢宗撒野了。”
一声令下，苏宸与秦楚阳的好事变成了你知我知人尽皆知，但唯独后者的娘家一概不知的大事儿。
至于当事人的他们对此浑然不知，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打算通过接触《定福册》上的修士，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
……
合欢宗一派和平，可潜龙渊与雷开济之死，却在别的地方引起了一连串连锁爆炸。
开剑宗，灵芸溪在察觉到潜龙渊赠予自己的项链骤然断裂之时，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妙预感，面色苍白、泫然欲泣地收起灵剑，无视了正在与她对练剑招的胥紫极，向着主殿的方向跑去。
灵冲见到自己的女儿赶来，知晓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隐瞒的，看着向来坚韧的灵芸溪浑身发抖，目光不忍。
虽然他并不喜欢潜龙渊，甚至觉得对方极端的心性不适合在开剑宗修炼，但到底是女儿打出生以来第一个喜欢的男子，因此多有容忍。
“爹！您同女儿说实话，龙渊他……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不错。”灵冲上前，抚了抚灵芸溪的头顶，“他的本命灵牌已经彻底粉碎了。”
彻底粉碎，便等同于魂飞魄散了，即便之前潜龙渊消失的几年里，本命灵牌也出现过忽明忽暗的状态，但这样的情况只是显示其生命力的变化状态，身受重伤亦或是突破都会对本命灵牌产生影响。
而这些变化，就算是危及生命，也在不久后成功恢复，甚至愈发强劲。
唯独这一次，灵冲给出的答案，只能是“潜龙渊已死”。
灵芸溪闻言，泣不成声：“爹……爹！他前阵子还同女儿说出门历练，非女儿不娶，怎么短短几日，人就没了呢？爹您查出来，查出来是谁害的，女儿要为他报仇！”
“是一头罕见的妖兽，在临死前自爆，拖着潜龙渊自尽了……连同雷开济长老也死在了那样的自爆中。”
“呜呜呜……妖兽，竟然是妖兽？我恨妖兽！”
灵芸溪在得知罪魁祸首竟也死后，心中刚刚升起的报复念头，也随之消散。
天下妖兽何其之多，怎会是她一人能杀尽的？且每日不知道有多少修士死于妖兽之口，恨妖兽的人少么？哪个修士不曾斩杀妖兽？
“斯人已逝，芸溪，莫要伤了心绪，”
灵冲再次叹了一声，为了大局着想，他选择了隐瞒。
从苏凛冰发过来的玉简能够看到，苏宸是受害者，而潜龙渊才是加害者，还是主动去接近合欢宗地盘动手的人，这样的修士，即便死了，也只能落得一声“活该”。
她这个女儿在见到潜龙渊后便彻底疯了魔，连胥紫极这个开剑宗顶尖的儿郎都无法入她的眼球，更是在温元义与潜龙渊产生冲突的时候，毫无犹豫地选择帮助后者，批判前者，却未曾意识到前者才是同自己更加亲厚的人。
再者，那潜龙渊还是个花花的，同一个妖修女子、正魔道神速宗的宗门弟子谭梦影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别的本事没有，勾搭女子却是无比精通。
男人更了解男人，灵冲作为父亲，怎么会不清楚潜龙渊这样的人不会给自己的女儿带来幸福？
于是他便认认真真地安慰起灵芸溪来，表示一切都是九重界常见的巧合，外出历练本身便伴随着未知的危险，时运不济，生死有命。
并且他还言明，此事发生在合欢宗附近，若有疑虑，过段时间他亲自带人去查。
保准什么都查不出来。
灵芸溪只得被动接受恋慕之人已死的事实，哀哀戚戚地返回洞府。
灵冲眼看灵芸溪回洞府后，立刻将胥紫极传唤到跟前，谆谆道：“抓紧机会，如今那潜龙渊因妖兽而死，正是芸溪回心转意的时候。”
胥紫极沉默，其实现在谈婚论嫁依旧为时尚早，且强扭的瓜不甜，比起儿女情长，他认为认真修炼方为正道。
早在潜龙渊与灵芸溪互诉衷肠，又有温元义这个前车之鉴，胥紫极意识到灵芸溪若是会喜欢他，早就喜欢上了，何必等到现在？
虽然心中不以为意，但是师命难违，他依旧是硬着头皮，暂且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潜龙渊身死之事在开剑宗内闹得不小，到底是这一届超越胥紫极新生的风云榜首，这才时隔多久便落得身死的下场，怕不是有史以来死得最快的一个风云榜首席了。
有的人冷漠以对，有的人心酸哀悼，有的人感慨仙路迢迢，而有的人则乐得手舞足蹈。
没错，这手舞足蹈之人，便是位于凌波仙城的温元义了。
温元义因着当日与潜龙渊产生冲突后，怒而离宗，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他有幸资助了灌灵草被盗后落入绝境的虎云帮，然后借此在凌波仙城成立了一个小盟族，如同一个艰难挣扎的散修般，整日奔波于各种任务，修为、心境、阅历都得到了提升。
虽说与虎云帮结识是一场偶然，在相处过程中他的心情也逐渐敞开，但他内心依旧燃烧着名为“憎恨”的原动力，这一感情支撑着他不容停歇，必须要从潜龙渊手中将灵芸溪抢回来，并且好好教训一番对方替秦楚阳出了这口恶气。
如今，潜龙渊之死，在他看来便是天理昭昭，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这一刺大好，便决定返回宗门一趟，去试着让灵芸溪认清他的好。
另外，这一时间线内，东方傲雪已经在黎国成为了女帝，潜龙渊之死对她毫无影响，她也没有修建对方的雕像供人朝拜。
在她看来，自己的一切是忍辱负重换来的，她献上自己的身子，让对方帮忙报仇复国，完事儿后对方拍拍屁股走人，此乃你情我愿的交易，当中并不投入情感。
而谭梦影经历了较长一段时间的消极后，终于勘破心魔，走了出来，修为大涨。其内心不是没有因为“心魔”让自己从自立自强的女子沦为奴颜婢膝小女人的懊悔，单方面被采补了元阴不说，甚至还蹉跎了一段大好时光。
但不得不说，她也是幸运的，心魔发作起来，很多人自己根本觉察不到，随着修为提升，心魔对自我的影响越发严重，许多人就算幡然醒悟，也为时已晚，最终被心魔夺取了性命，身死道消。
现在她还活着，甚至因为勘破心魔增长了修为……自哀自怨要不得。
最后，在潜龙渊“穿越”而来的这段时间，还有一个女子与其多有牵扯。
便是雪狐族冰泠的狐尾分神——狐女怜怜了。
狐女怜怜被潜龙渊送回了自己所在的部落，之后因为部落的试炼未曾完成的缘故，再度被强制送了出去。
在被送出之前，她向族人多有央求，希望能够留在部落修炼，等待好心的潜龙渊哥哥回来娶她，但同部落的妖修表示对方兴许不会再回来，莫要因为一个男子便要死要活，没得自尊，好好修炼，提升境界，如若潜龙渊真的按照誓言回了部落，他们自会通知。
可怜狐女怜怜注定是要白等了。
潜龙渊已死，又谈何回来接她？再者，她用情至深，但前者兴许只是是看上了她的美色与元阴而已。
想来，待狐女怜怜领悟此事后，便能亲身感受到情殇之痛，尽早完成冰泠尚未结束的试炼回归本体也说不定。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潜龙渊死了，这些原本围绕着他的姑娘们在失去了一些重要事物后，同样有所觉悟，还有自己的仙路要走。
只是，当真正的事实被隐瞒，他的死因变成了被妖兽击杀之后，原本应该针对苏宸与合欢宗的所有刻苦铭心的复仇，也成了女修们仙路当中的一粒无奈的沙尘，终将随着她们的前进而被掩埋在回忆之中。
可本质上而言，这些女修与苏宸、温元义等炮灰一样，不过是潜龙渊汲取气运的道具罢了。
要说潜龙渊之死，最大的受害者，恐怕便是整隐匿在九重界一角的灭灵阁修炼的许紫烟了。
她正在通过转接的方式吸收潜龙渊身上聚集的气运，可后者骤然死亡，让她运行到一半的功法戛然而止。
功法倒行逆施，便制造出反噬的内伤，尤其是对于这种偷天换地，以几度转嫁旁人气运修炼的功法，更是一种需要慎之又慎的禁忌，此时对她造成的内伤便显得格外沉重，几乎让她去了半条性命。
就见其喷出一大滩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浑身筋骨仿佛都在瞬间被抽了出来，瘫软地倒在玉床上，像是一滩披着画皮的烂肉。
淡青色灯盏映照出来的青光，与灭灵阁内缠绕披散的淡紫色丝绸，原本形成了一种缥缈神秘的气氛，可如今，当许紫烟抬眸之时，随着她眼中迸发出狰狞阴戾的目光，所有的美好瞬间转化为阴森。
“究竟是谁……竟然破了我的局，将潜龙渊给杀了！”
“是谁，是谁……”
她取出星图，却发现在她投入修炼的这段时间内，合欢宗与开剑宗竟然各自升起了一颗明星，合欢宗原本几欲倾塌的气运瞬间产生了稳固的迹象。
虽说大势所趋，难以力挽狂澜，但真正让她介意的，却是这两颗原本是生机全无、毫无关联的星辰，不知因为何故，骤然聚拢起磅礴的气势，再看在她棋盘之内的其他势力的气运未有减少，这就无比诡异了。
九重界的气运大体是固定的，各大势力之间，往往是此消而彼涨，就如同一个水壶里的水，在各个水杯里倒来倒去，总数也还是那么多。
现在，水壶里的水没变，但其中两个水杯却是不断有水注入，这说明了什么？
“方外之士……”
合欢宗骤然变化的气运格局，潜龙渊突如其来的死亡，自己棋局毫无预警的崩盘……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有外力介入了此界。
许紫烟吞服一枚丹药，一百恢复着伤势，一边赶着在天地灵气将潜龙渊的神魂灵子污染之前，重新聚集。
潜龙渊之魂，乃是远古邪龙魔尊的残魂，是此界仅存的超脱因果之物，否则她又何须使用这种顽劣不堪的残魂，早就换个新的魂魄供她使唤了。
“幸好，对合欢宗的布局已经稳定了，潜龙渊即便已死，堤坝既然崩溃，便抵挡不住海啸之势。”
许紫烟眯了眯眼睛，或许她应当好生调查一番，这两个方外之士究竟为何人了。
并且，方外之士的气运既然有别于此间天地，或许更能为她利用也说不定。
思及此，许紫烟的面上流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
那厢，苏宸和秦楚阳暂且不知道他们以前的仇人，再度盯上了他们。
此时他们正在拜访《定福册》上有名姓的合欢宗弟子。
其中，英湄、展云舒、阮宁三人，因早年联合孔文彬、苏月怡剿灭落花谷妖兽有功，现为藏长老顾盼飞门下弟子，制作地低级符箓广受欢迎，在一众弟子间颇有名望。
只可惜，五人均只将苏宸认作少主，至于秦楚阳则只是有所耳闻罢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清远，尤旎旎亦是合欢宗有名的修士，前者是执事，后者是在风云榜与美人榜皆有所建树的苏凛冰弟子，苏宸与他们会面后，再度黯然离去。
《定福册》上的叶远陨落在巨溪秘境内。
至于苏宸的三个血脉兄弟姐妹当中，苏依目前仍与同门弟子林淼淼在外面历练，不明情况；
苏哲因早年被苏宸击败，丧失了争夺少主的机会，自此便一蹶不振地呆在驭兽堂陪伴妖兽，看上去过得竟还挺开心；
苏向荣被苏宸记忆中的自己欺负怕了，甚至当苏宸现身的时候，还装病不敢出面，不过探听到他一直在询问林淼淼的消息，可每次都没有结果。他平日里也就是老实地修炼而已，与外门弟子混得不错，虽说无缘少主之位，因着有苏凛冰照拂，却也不缺修炼资源。
另外诸如东方傲雪、许碧霄、冰泠等等明确在《定福册》上记载的合欢宗修士，竟然是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