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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白日梦

    沢田纲吉忙着与课本作业相处,纸上那些符号对他而言有些过于高深, 这让他每日都焦头烂额地苦着脸坐在书桌前。就算是这样, 当夏来找他, 诱惑他放下书本一去逍遥快乐的时候他也会牢牢地抓着作业本, 瞪着清澈的眼睛朝她摇头。

    我会及格的——只要弗莱克桑别再故意打扰我啦!

    他每次都这样坚定的说, 拒绝夏的邀请。

    于是夏失去了在这个无聊小城镇最后的一点乐趣,日夜在家折腾borderless的高层,三天一个小会, 五天一个大会, 全程视频, 非常酸爽。还没等borderless的员工们罢工抗议,她自己先受不了了,给亚历山德罗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

    快啦快啦——你就不能多待会吗?去那什么秋叶原、中野百老汇和池袋逛逛不好吗?

    逛过了, 我已经逛到快要逛吐了——快让我回公司!

    那就去东京的分公司吧。

    对方这样说着,话筒里突然传来好几声熟悉的响声。

    ……亚历山德罗。

    怎么了?

    你那为什么会有枪声?

    嗯?啊,这个啊, 嗯……

    一个陌生的清爽男声小声提醒他:电视剧。

    是!亚历山德罗得了提示,满口说,电视剧, 我在看《兄弟连》。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个满嘴意大利语国骂得粗鲁声音响起, 又是一声枪响, 那个西西里口音的声音便消失了。

    夏讷然地问:……电视剧?

    没错。亚历山德罗的声音丝毫未变, 电视剧。

    行吧, 既然他非要这么说,夏也没再追问下去。她挂了电话,在房子里乱晃了一会,然后晃到商业街,想瞧瞧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没找到,她倒是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家老旧的二手书店,昏暗破旧的旧门帘店里充满着旧书的霉味和墨臭,夏一开始对这家开在小城镇里的二手书店不以为意,直至在书柜上看到了一阵摞昭和十三年的《海风》杂志。她记得清楚,《海风》是织田作之助主办的,而其上《雨》一篇,正是作家织田作之助作为小说家的开始。可惜年代太久,她一直没能找到刊登了雨的那篇杂志。

    这可是初印本呢。垂垂老矣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说,嘛……至少老头是这么跟我说的。啊呀——您想要吗?唔——这可真是太让人震惊了,这些杂志一直放在那,看都没人看过一眼呢,也不奇怪,上面的小说质量参差不齐,好的看起来还能打发打发时间,不好看得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名的杂志,比起收集整套不如找喜欢的单篇就好了。不如考虑一下别的书怎么样,我们这还有初版的川端康成和夏目漱石呢。——啊呀,客人您的爱好可真奇怪啊——唉,真是对不起,这些杂志是非卖品,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父亲的遗物啊。

    夏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放弃,暗搓搓地把这地方记住。每日都来报告,在老人面前争取混个脸熟。

    很快,夏就和老人打好关系。

    出生在昭和年代的老人,名字也极具昭和气息——和马,朝利和马。

    现在,连二手书店地下室里的库房都朝她开放,可以自由借阅。

    这直接导致,纲吉发现弗莱克桑消失了。他找到弗莱克桑的家里,这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景象,很有生活气息,好像下一秒女人就会从榻榻米上那一团被子里钻出来一样,但实际上却哪都找不到人。

    他一直找到了好几天,都快哭了,才在二手书店昏暗的门脸玻璃窗上那一堆书后看见女人的侧脸。女人举着一本书,埋首其中,痴迷的样子明显已经忘了自己在哪。

    纲吉一下推开了店门,冲进了这间他从没走进过的书店。

    弗莱克桑!他又惊又喜地叫一声,然后马上就为自己冲动的行为后悔了。他表现得未免太过于兴奋了,声音太大了,他十分懊恼,低着头羞答答地走到弗莱克桑身边。

    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他半带埋怨地问。

    夏有点莫名其妙,问:你找我干嘛?

    纲吉嘟嘟囔囔地说不出一个理由,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找弗莱克桑。之前没来得及想,现在想想真是好奇怪,他干嘛非要找到弗莱克桑不可呢?

    因为……因为我以为弗莱克桑不见了嘛……

    他羞怯的样子太过可爱,夏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你之前不还不想见到我吗?我那么多次邀请你出去玩都拒绝了,好伤心啊……

    她装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纲吉并没有被弗莱克桑虚伪的演技所迷惑,却因为失而复得的快乐。

    朝利老头咳了两声,微妙地重复:小孩?

    他正和夏一起按照作者和书籍类型一本本地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可不就是嘛,之前还说什么不想被当成小孩,你听听,可不就是小孩子的话吗。

    哦豁——老人微妙地笑了起来,没有戳破,而是顺着夏的话应和道,小孩,小孩——哈哈——

    因为这奇奇怪怪的语气,夏有点不安,但老人只顺应她的话笑,什么都不说。

    之后因为夏的缘故,纲吉也经常往这家二手书店里跑,一来二去,他也和朝利老头熟了点。

    呀——朝利先生居然是山本同学的外公吗?纲吉十分惊讶。

    嗯?朝利放下手里的杂志,低下脑袋,从眼镜上边扫了一眼沢田纲吉。

    怎么,你跟那个混小子还是朋友?

    不,不算啦……只是知道而已——因为山本同学的棒球很厉害。

    朝利老人不明原因冷哼了一声,把杂志抻得哗哗响,纲吉也不敢问,扭头求助地看向夏。夏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男孩不满地摇摇头。

    眼看着这一学期就要结束,男孩的成绩有了提高,但还是离及格还有点距离。

    他拿着糟糕的成绩单,丧气地给夏看。

    夏一看上面的数字,突然有点怀疑是自己一直都记错了,还是日本中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把分数改成四十分制或者三十分制了?

    ……不,还是百分制。

    夏沉默了。

    夏慢慢地把这张成绩单放下,尽量用不会损害男孩自尊心的平和语气道:

    那个,沢田啊……其实这个世界上就算有人不适合学习的,你知道吧……

    沢田气鼓鼓地鼓起脸颊,执拗地说:我已经进步了!一年级结束的时候我一定可以及格的!

    夏欲言又止,害怕打击人家孩子学习热情。

    七月中旬,天空越发蓝,日光明媚,夏日的风光渐渐笼罩住并盛。镇子里的人越发懒散,连同居民区和商业街的路在太阳的直射下闪烁发光。蝉鸣嗡嗡声仿佛在喘息一样扰人。

    在这浮躁的热气中,并盛中学开始休一个月的暑假。纲吉有了大把的时候在夏面前晃悠。夏一开始还挺高兴的,小动物自己送上门来求被欺负,后来天渐渐燥热起来,再加上日日被纲吉叨唠难免有点烦了。

    她没表现出来,纲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因此好几天没去找她。

    晚饭的时候,奈奈奇怪地问:阿纲今天怎么没去找萨莫酱玩呢?

    纲吉端着饭碗唔了一声,忧忧地说:上次好像打扰到弗莱克桑了……她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奈奈的眼睛微微睁大,昨天萨莫酱还跟我说很喜欢阿纲呢。

    喜、喜欢……?!

    纲吉脸颊升起嫣红,似火似阳。把头埋进饭碗里快速地扒拉着米饭。

    奈奈觉得有趣,微笑起来,感叹道:阿纲还真是喜欢萨莫酱啊。

    唔……唔……

    纲吉整个口腔都塞着米饭,鼓鼓囊囊地艰难咀嚼。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想要注视着弗莱克桑,想要了解更多弗莱克桑的事情,想要和弗莱克桑待在一起,如果弗莱克桑对他表示好感他就会高兴,如果她有点讨厌他就会很伤心。

    这种奇怪的感情甚至让纲吉有点惶恐,这、这不就是……

    一种纲吉自己都不清楚的下意识阻止他继续想下去。

    因为如果想明白了,他是没法不表现出来的,如果表现出来的话,弗莱克桑绝对会离开的!

    纲吉知道,弗莱克桑一定会觉得很困扰的,被一个小孩子喜欢什么的,会偷偷埋怨沢田纲吉为什么要让自己遭受这种麻烦事。

    所以不可以!

    为什么他只有十四岁啊……如果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再大一点做什么呢?

    去追求弗莱克桑吗?

    不,他不敢的。

    如果被拒接了——一定会被拒绝的,弗莱克桑就连摸摸他的脑袋这种敷衍小孩的事情都不会再做了。

    他有点伤心,像仓鼠一样鼓起的腮帮子停止蠕动,看着纱窗外的夜路,什么都没想。

    当那个模糊的身影晃动着出现在远处的路灯下时,纲吉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了,身上的黑色也慢慢减淡,他看见了蓝色的长裙和弗莱克桑汗津津的脸。

    啊——

    他不由叫出声,愣愣地看着弗莱克桑小跑着靠近。

    门铃声响起后是奈奈去开得门,纲吉站在客厅里,手里还端着半碗米饭呆呆地望着门口的女人。

    萨莫酱?奈奈对夏这个时候的拜访摸不着头脑。

    别说奈奈了,夏自己都没搞懂怎么回事。昨天在嘴硬得不许她回国的亚历山德罗,一个小时前突然给她打电话,伴随着争吵声,大声呵斥让她赶紧回意大利。

    挂断电话前,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不知道对谁的半句怒吼:狗东西去死吧!你居然敢骗我把艾丝黛德送去和彭格列十——嘟嘟嘟——

    电话断了。

    半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够让她恐慌的了。

    彭格列,世界最大的黑手党组织。

    不管怪她多想,黑手党组织、互联网巨头、欺骗,这三个词摆在一起,谁都没法往相亲相爱的方向想吧。

    她二话没说,赶紧加钱订了一张最急的飞机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临走之前,她想跟沢田太太和沢田纲吉告个别。不管怎么说,沢田太太对她照顾颇多,沢田纲吉又被她欺负了这么久。

    得知了这个消息,沢田太太虽然没想到但并没有很伤心,从一开始夏就告诉过她她不会在日本待很久,四月到七月,她已经待的足够长了。

    纲吉踉跄地跑到门口,端着半碗米饭迷茫地看着夏。

    她怎么突然就说要离开了哪,这是真的吗?他不太想相信。

    夏伸手一如往常地摸了摸纲吉毛茸茸的脑袋。

    再见了,沢田。

    但,但是——你还会回来吗?纲吉问。

    唔,有机会的吧。

    这种话就是不会再回来了。

    纲吉这时心才痛起来,脸上不自觉浮现一种快要哭的表情,眼眶和鼻尖都染上淡红。

    夏有点不忍心,也觉得他过于伤心了,颇为奇怪,却因为时间紧急没空细想,只安慰了一句不是还能borderless联系呢吗?给我发信息啊,沢田。,就拉着行李箱匆匆离开了。

    女人离去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当她走过路灯下时,她的背影就会被打亮,黝黑的头发上反射出一个小小的光圈;当她走出路灯的照射范围就隐匿在黑暗中了,只有头上小小的光圈像是不愿离去似地跟着,又在完全消失之前有另一盏路灯补充上光。

    纲吉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了,并且把他扔掉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夏就走了两个月,整个borderless就堆积了一大堆事情等着她,还有哪些玩忽职守的高层们已经暗地里使坏的对手。

    她快气死了,整日忙着对内整顿对外使坏。

    等她终于敲打完不听话的手下和让google那边歇了想趁机作乱的心后才想起来这段时间确实没再收到死亡威胁了,同样的,沢田纲吉也一直没给她发消息。

    男孩用着一个最简单的卡通动物头像,这还是夏逼他换上的,垂耳的小兔子和他有三分神似。

    他们的对话止于前几月夏让他带瓶冰可乐,他回了个好,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唔……意外的狠心啊,那孩子。明明她离开那天看起来那么伤心来着。

    她思忖了半天,打了几个字又想起那一晚沢田过愿,好吧,但我不需要别人做我的助理。

    不,你需要。我可不想在新闻头条上看见borderless董事长在醉酒后在大街上流浪被小混混袭击的新闻。夏绿蒂冷冷地说,一面把一摞简历摆到她的面前,又伸手从最底下抽出几份来,郑重地放到夏的手上,解释,这几个都是别的组织塞进来的,你过过眼我的贿赂就没算白收。

    哈!夏轻笑一声,玩味地翻开文件封页,欣赏这些商业特工的简历。

    她连着翻开好几份都没意思得很,一水得青涩重点大学毕业生。

    她不抱希望地打开最后一份简历,沢田纲吉的照片突地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