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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哥谭(倒V)

    周一,萨莫回到学校, 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转眼之间, 一个颇受关注的好学生,剪光了头发, 满脸是伤,创可贴贴了一脸, 从一个阳光张扬的好女孩变成一个冷峻的刺头。

    认识她的人皆投以或关心,或讥讽, 但都带着点震惊的视线,不认识的也小心地瞟着她,小声地嘀咕他们学校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酷女孩。

    萨莫神色自如,背着书包,抱着书, 坐进教室里自己的位置。

    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每天在这个隐蔽的位置摸鱼, 干着和课堂没关系的事情。

    今天也是这样,只是看到一半的保罗葛里克短篇小说集换成了罗伯特麦基的《故事》, 上面还有图书馆的标签。也不再写全然是自己想写的中长篇, 转而去练习如何快速、工整、程序化的去完成一篇结构完整的短篇故事。

    她虽然也写小说, 但第一辈子真正的本职并不是小说作者,而是文学研究者, 在做研究的同时, 也在大学教授文学理论和文学评论, 偶尔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会去教授文学史。

    可以说从贫困的环境脱离出来后, 她即刻就进入了象牙塔,再没有出来过。

    写作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为了圆儿时梦想的尝试。她从没想过用文字去换什么,出版了几部小说也属于玩票性质,也没仔细研究过工业化的写作流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可能打一辈子黑市拳击赛,等到债务清算干净,立马就要脱离那里,那时候她会需要一个能支持生活的工作……

    那之后,没准还有可能能回到大学呢……

    太宰治坐在窗台上,抱着双膝,下巴埋在手臂里,鸢色的眸子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妄想。”

    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萨莫无视掉幻想,继续书写着工整匠气的故事。

    她还有三年就要成年,届时就可以出去工作了。三年之内她要准备好工作的简历、作品集,以便三年后能立马进入职场。

    现在掉头去学新的技能已经来不久了,只能在文字上下功夫。哥谭的文娱事业算得上难得的不重视阶级和文化程度,缺口也大,美国给文字的价钱也高,编剧和连载萨莫都想试试。

    她本想安安静静地度过学校的五天,但现实不允许她默默无闻,上课时同学和老师的视线就一直关注着萨莫,对视线敏感的萨莫在这些交织着复杂情绪的视线下好几次几乎写不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克莱恩又来拦他。

    克莱恩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没有人的楼道口,一转身,交叉着手臂,板着脸看着她。

    “说吧。”

    萨莫压制着心里烦躁的情绪,口气有点冲地问:“说什么?”

    克莱恩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一圈,沉默不语地给她压迫力。但萨莫的关注点却无法放到他的身上,在克莱恩的身后,芥川龙之介正黑着脸看着他们。

    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萨莫转过身子,低下头,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烟灰和被踩扁的烟蒂。

    克莱恩想挑一个不那么严肃的话题,正好萨莫一低头,头顶印入他的眼帘,于是问:“你的头顶……”

    他注视着那一条正正好好就在正中间的白头皮。

    萨莫猛地拉上帽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要再敢提这事,我就要你好瞧。”她说出神神秘秘的威胁。

    克莱恩举手投降。

    萨莫拉了拉帽子,将手插到兜里,沉默了几秒,轻声道:

    “我不准备上大学了。”

    克莱恩只是想问问萨莫的头发和脸上的伤是怎么回来,措不及防却听到萨莫说了这话,他被吓到了。

    “你疯了吗?!”

    萨莫脸色不变,点了点头,“是的。”

    她一副不是什么大问题的模样,倒让克莱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咬着下唇,看着萨莫平静的侧脸。

    左眼眼眶上青紫了一块,上面有很明显的血丝,眉骨和整齐修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绿色的眼睛下垂,显出忧郁的神色。

    一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么萨莫弗莱克改变主意。

    胃里像是有一块下沉的石头,话在克莱恩嘴边滚动,但又想起母亲的话,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萨莫转动眼珠,有点疑惑地看着面色沉重的克莱恩。

    在这样的目光下,克莱恩几乎是羞愧了,他冲过萨莫身边,留下一句“随便你吧。”走到了走廊,和路过的人群融为一体。

    萨莫收回视线,靠着墙静静地站在无人的走廊,低下头和抱着她小腿的小王子对视着。

    两双相仿的绿色眼睛印出彼此的眼睛。

    弗莱克家一直都不是一个亲密温暖的家庭。

    但她至少像是个家。

    ——至少在以前是。

    现在没那么像了。

    潘妮的精神萎靡不振,身体也跟着败坏了,整日佝偻着腰,恍惚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老人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味道。

    她这幅模样让萨莫更恨她。

    她几乎是怨怼地想,为什么潘妮不是一个跟太宰治一样的恶人而只是一个愚蠢的可怜人而已

    这让她如何心安理得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恨她

    愚蠢的潘妮当真开始给托马斯韦恩寄信,她的第一封信写了一整天,写得又长又后,信封包起来鼓鼓得一沓,工工整整地写着自己和对方的名字。

    她满含期待地将信寄出去,之后每天唯一的活计就是坐在沙发上,抖着腿,每隔两分钟看一眼门,想着下一秒托马斯韦恩的回信就该寄回来了。

    但她足足等了一周,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于是她寄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数量越来越多,信封越来越薄,笔记越来越潦草越好,频率越来越高,后来几乎是每日都要寄上一封。

    天真的女人一直相信着那些信只是没寄到托马斯韦恩手里,只要他看了,就一定会回来帮助他们。

    萨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冷眼看着潘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太宰治在她耳边蛊惑她:“杀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只需要一下,你就少了个负担。”

    织田作舒展在她握成拳的手,“潘妮只是一个普通人。”

    而芥川只是好奇地问,“她在信里写的都是什么?”

    萨莫用余光静注了聚精会神写信的潘妮一会,又收回目光。

    不管我事。

    她再也不管潘妮的任何事,就好像屋檐下再也没有潘妮弗莱克这号人一样。

    她不愿和潘妮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她总怕自己一个控制住就会掐死她,于是在客厅的空地上打了地铺,和亚瑟轮流睡。

    萨莫以满分的成绩考入一家私立高中,这所高中愿意免除萨莫大部分学费,但代价是萨莫三年的成绩必须保持年纪第一,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还有尽力争取好大学。

    面试那天萨莫借了潘妮的化妆品,把自己脸上所有的伤都遮住,然后在老师面前撒了谎,没说自己并不打算上大学这事。结果很好,第三天她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她在黑市拳击场干得也不错。

    人们“爱”她,一个拳击场上的未成年女孩。

    爱看她揍人,也爱看她被揍。

    台上不管是谁,只要出拳,就能得到欢呼。如果谁能扯开她的头罩或者衣服,哪怕只有一小下,那才是惊天动地的欢呼,男人们的呐喊几乎能把天花板掀开。

    萨莫感到恶心,为了所有的一切。她第一次下了重手,没有把人推下拳击台,而是报复式地把对方所有的衣服都扒下来,猫溜老鼠一样,控制着对方在擂台上抱头鼠窜。

    那场之后,她彻底在黑暗世界出了名。

    菲什快要爱死她了,常常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看着她感叹:“就像回到了黄金年代,人们又涌入拳击场,撒下大笔钞票,萨莫萨莫萨莫,你功不可没。”

    每次一听这话,萨莫就胃里反酸,脸上发烫,连耳朵都烧了起来,喉咙很疼,愤怒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她并不想成为黑市拳击场复兴的大人物。

    “你已经是了。”太宰治再次说着冷酷的话出现。

    萨莫无视他。

    为了维持零败绩的记录,更是为了让自己免于死在拳击台上,每日除了练习写作,学习,代表学校出席活动,她还得更努力的锻炼,研究精进格斗技巧。

    她的体重迅速上升,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渐渐取代了柔软平和的曲线。双腿迅速变得粗壮,从后面看,她完全就是一个健壮能打的小个子少年。

    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极其耗费精神和体力的。每天萨莫回家都拼命地睡,把一分钟当成半个小时睡,睡得昏天黑地,谁靠近都感受不到。也幸亏得亚瑟在她身边,她才能这么安心得陷入昏迷一样的沉睡。

    她睡得极短,但是程度很深每天睡四五个小时就睁开眼,再次投入锻炼和学习。

    这种生活,无可避免得让她精神紧绷,压力增大。萨莫努力着,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想办法舒缓自己的压力,选择性失明不去理会自己的幻想,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一边保护自己,一边避免对对手下手过重。

    而有压力的并不只是萨莫一人而已。

    亚瑟在俱乐部干得还可以,他一开始有点手忙脚乱的,后来他学会了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克服了自己在众人面前时的羞涩感,也就能娴熟地表演小丑了。

    他的工作较萨莫的更稳定,更清闲,更安全,也更没有活力,没有向上爬的可能,更暮气沉沉。

    亚瑟在后台给自己画上惨白的小丑装时,总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做着没有意义的工作,现在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萨莫偶尔绕绕路,去亚瑟工作的地方捧个场,但亚瑟每次一看见她,那副好不容易制作出来自己不是亚瑟弗莱克而是一个小丑的幻象就破灭了,在萨莫面前,他总是会出点错误。

    于是萨莫只答应,再也不事先不说一声,就去看他。

    亚瑟看着不大开心地保证自己下次一定提前打招呼的萨莫。

    只要在他面前,萨莫才会露出那种没长大的孩子式的稚气表情,十分夸张地噘着嘴,绿色眼珠故意溜到一边不去看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快来哄我。

    萨莫说,越是绝望越要大笑。

    她也的确一直努力露出笑容,也越来越爱撒娇,逗亚瑟露出笑容。

    那些熟练的哄萨莫的话,停在嘴边,亚瑟看着他的小公主。

    穿着款式过时的衣服,衣袖边不是磨损了就是变了形,每一件衣服上都有萨莫的血,要么干涸成一个深红色的污渍,要么被洗得只剩一个淡粉色的痕迹。头发长长了一些,正顶上那一个白条已经消失,摸起来也没那么扎手,半硬半软的头发摸起来手感很好。

    萨莫眯了眯眼睛,亲昵地蹭了蹭亚瑟的手。

    萨莫鼻骨上的白色创可贴,和创可贴上丑丑的笑脸都是亚瑟亲手贴上去的。还有她下巴的伤口,额角的纱布,腰上的伤口,背上的撞伤,伤得最严重的小腿,萨莫的大多数伤口,亚瑟亲手处理过。

    每每注视着带着笑容和伤口已经美元回家的萨莫,亚瑟总觉得情绪翻腾。

    毫无疑问,他爱她。

    他怎么可能不去爱她,他的妹妹,他最重要的亲人,一直陪伴他,鼓励他,就算是这样的困境也没有放弃他,一如既往爱着没人爱的亚瑟的萨莫。

    而也因此,他很难不觉得很羞愧,整个耳朵发热,无法抬起头直视前方。他没法帮助萨莫,他是潘妮没有区别,是束缚着萨莫的垃圾,是萨莫的负担。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萨莫爱他,不爱潘妮。所以漂亮的鸟儿自己割断了自己的翅膀,陪着垃圾永远留在了垃圾场。

    如果没有他,萨莫本来可以高高翱翔在天上,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爱成了她的束缚。

    每每想到这个,亚瑟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下了咒,脖子变僵硬,全身起鸡皮疙瘩。

    一开始是纯粹的羞愧,是想浓烈的自我厌恶,但这样的想法停留的时间长了,为了保护自己,自己的大脑也难免会去想:啊,这都是萨莫的错啊。如果不是萨莫,他怎么会这么痛苦。

    这样的想法没出现一次,亚瑟就想要杀死一次自己。

    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他对自己感到恶心,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要一拳揍上去。

    又因此,再次想到这都是萨莫的错。

    越是仇恨自己,越是埋怨萨莫;越是埋怨萨莫,越是仇恨自己。就这样陷入一个死循环。

    同时他对萨莫的爱也在谴责他,越是想到萨莫居然爱着这样丑陋的自己越是没法不去更深的爱意去爱她。

    而萨莫对他毫无阴霾的爱意也在治愈着他的同时在拷问着他,怎么能去迁怒萨莫。

    纠联的,磅礴的,对立的感情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没法轻飘飘地说出哄骗她露出笑容的话。

    如果流露出不忿怎么办,如果话中的爱意不够怎么办?

    萨莫会失望吗,还是一如既往地包容着他?

    萨莫奇怪地看了看脸色惨白,五官纠结在一起的亚瑟,娇纵的稚气消失,她又变回可以依靠的那个萨莫。

    “亚瑟……”

    亚瑟连忙露出一个笑容,很快这个笑容又变成无法治愈的神经性大笑。

    萨莫立马了忘了亚瑟还没哄她这事,马上去找亚瑟的药。

    她皱着眉头看着亚瑟将药服下,指出,“你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了,是不是该换药了?”

    亚瑟捂着嘴摇摇头,“不是药的问题……”

    萨莫咬着下唇,神色悲切地看着他。

    在亚瑟身后,盘腿坐在餐桌上,正“咿咿吖吖”地打着游戏的太宰治,忽然放下游戏机,端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