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秦深在王府的农家院中住了下来。

    这里有她和卫槐君最初的记忆,和那一份感情萌芽的开始。

    朱门深深,寂寥无声,最难得,是还有一方温馨的农家小院——摆设亦如从前,可当年的黄狗和老驴子都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牲口棚里,也没了令人又厌又欢喜的屎粪味。

    陇西的天猴冷儿,对于秦深来说,更是风吹似刀,一刀刀刮在脸骨上,削平了她面对死亡的畏惧和烦躁的心绪。

    她现在很平静。

    拢在厚厚的狼皮袄中,躲在堂屋里的暖炕上,隔着一纸东昌纸,愣愣看着外头的日升月落,听着风声雨声,还有卫槐君在灶房生火做饭的声音。

    人间烟火味。

    她到底还是有些留恋的。

    天阴沉了下来,原先还有些青光透着窗棂进来,可渐渐的,铅云低垂,风速疾劲儿,看样子要落一场大雨了。

    外头晾晒的被褥未收,秦深敲了敲木窗,想唤卫槐君过来。

    自从俩人离开京城之后,他与她寸步不离,一个眼神便心有灵犀。俩人之间或许没有说太多情话,也不必再撩拨亲昵,那一份闲静相处,便是爱到至深后的惬怀暖意。

    往往吃罢了饭,屋子里炭盆烧起来,一室静谧。

    她窝在他怀中小憩,他则盘腿靠坐在炕上,手执书卷,安静看书。

    可现在,她敲了许久的门窗他都没有听见,倒是一桩怪事了。

    他出去了?

    这是秦深的第一个念头。

    大风大雨,他可有带伞了?

    念至此,她从炕上挪了下来,这简单的动作已让她气喘吁吁。

    趿拉着绣鞋,她扶着墙根,一点点往堂屋门扇走去,从墙角边把油纸伞抄在手上。

    才推开槅扇房门,外头迎面刮来的风雨,差点吹翻了她。

    咬着牙,走到廊庑下头,秦深看着灶房的门掩着,里头却没了半点声音,心想:果然是出门去了。

    这雨来得突然,他必定要浑身淋湿,若是还没走远,也不知会不会回来取伞具?

    穿过院子,她抬起苍白瘦骨的手,扶上了院门的门栓——

    恰是这时,门外响起了悉索的响动。

    秦深打开半扇门,见到了门外的卫槐君。

    他没有带雨具,头发湿漉漉的,大颗雨水顺着他俊逸的脸庞下滑,落进他敞开的衣襟里,而他肚子上的衣服被撑得鼓鼓,还有活物攒着头,不停的动弹。

    他身后还另背着一袋粮米,冷意透骨,他苍唇冻得有些发紫,却不见有半分愠色,温润浅淡下,眸眼若星。

    “你去哪儿了?”

    秦深将伞撑到了他的头顶上。

    卫槐君掀开衣服的一角,露出了一窝黄绒绒的小鸡娃,小鸡娃淋了雨,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等它们长大了,你日日有新鲜的蛋羹吃。”

    秦深觉得自己身置虚幻之中。

    &b

    多年之前,雨夜归人,他也是这般站在自己的面前,清俊轮廓,笑意温柔,带着一份安心眷意,闯进了她的心扉之中。

    只是当年的她,可以为这一窝小鸡仔欢喜不已,盼望着秋天下蛋,锦绣日子。

    而如今的她,最奢求的,不过是一个“等”字。

    半年已过,她再等不起任何事情了。

    雨阴沉的下了几日未停,深秋入隆冬,天气越发阴冷了。

    那日吹风淋雨,秦深便一病不起,一日十二个时辰,她大约有十个时辰,都是在迷糊昏沉中度过的。

    睡得脑壳子疼,在傍晚边,她终于沉沉转醒了过来。

    卫槐君已煮好了一碗蛋羹,用托盘装着,摆在了炕桌上头。

    “醒了?”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袍,袖子高高挽着,露出了骨线流畅的小臂。挨着炕沿坐下,他把人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放了一只引枕。

    秦深闻到了蛋羹的味道,几日没有沾半点米水,总觉得油腻没有胃口,乍闻到蛋香,觉得胃肚空空,倒想尝一口。

    睡得有些懵,她靠在他怀中,哑着声问道:

    “不是得等小鸡娃长大么,这就有蛋羹吃了?”

    “丢进灵泉水中泡一泡,捞出来就能下蛋了。”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单手揽着人,一手舀了勺蛋羹,吹了吹热气递到了她的嘴边。

    秦深被他逗笑了,只是身子太虚弱,气息不稳便咳嗽了起来。

    卫槐君的落寞悲戚,藏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他顺着她的后背,轻声道:

    “多少吃一口,躺了这几日,我带你下床走动走动。”

    秦深点了点头。

    凑过去抿了一小口,她口中苦涩麻木,几乎已辨不出任何味道了,只是怕卫槐君难过,逼着自己将这一勺蛋羹咽了下去。

    温热划过喉咙、食道,让她浑浊的眸色,渐渐有了清亮光芒。

    卫槐君并不强求她能吃下多少,见她吞咽困难,便将碗搁下了——

    “还有些烫,凉一凉再吃吧。”

    “好。”

    这时,外头嘀嗒的雨声渐渐停了,风势却更加疾促。

    “雨停了么?”

    她抬起迷离的眸子,对上了他沉色目光。

    卫槐君抬手,将窗牖开了一道缝,外头的雨水渐歇,却换成了纷扬而下的大雪,由风势裹挟着,呼呼往窗隙中吹来。

    “下雪了,陇西今年的初雪。”

    秦深伸着手心,看着晶莹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掌纹之间,洇开的雪水钻进肌理中,滋润了她早已枯槁的生命。

    卫槐君怕她冷,转手要把窗关严实,却叫她拦住。

    “陪我看看雪吧,槐君。”

    卫槐君缄默不言,一股深刻无助的悲恸,在他骨头里漫了出来。

    秦深攀上了他的手,十指并扣,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浅淡开口:

    /&;

    “人家都说,三月才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浅绿绯红,温暖着世间的每一个棱角……希望、期冀……那年三月,也是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想过、盼过……我想你此心此生,有我容身之地,我想两心望如一,与你同心,此生不利索……”

    那年那月,爱情并成一个春,似锦繁花,都抵不过他浅笑望向她的眼。

    只不过是春过花落,寒冬初雪,终究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秦深望着漫天纷雪,听着他的心跳声,无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心里不开心,我给大家都留了礼物,独独没有你的份。”

    “我不需要。”

    卫槐君喑哑开口。

    他极力克制,可声线的变调,还是泄露了他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不想要任何东西,他只想留下她!

    一日贪得一日,说好了白首同穴,她却偏要任性先行,他也赢过天下,却独独留不住一个她。

    “你说的是气话——”

    抬手,秦深把脖子上玉坠子摘下来,交到了卫槐君的手中。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声若游离,气息寡淡:

    “我与你说……你要听好了,等、等我不在了,你去柜子里找一只匣子。你还记得,温琅琅留给秦深的那本日记么……它被扯掉了好几页,现在,我把那些交给你,我已经翻译好了,你、你不用再找人看……有些事,你从没有问过我,我也一直没有说,现在,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了。”

    卫槐君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什么玉坠子、日记、什么没交代的事,他统统不想管!

    心已痛得四分五裂,她尝试着去修补,可却不知,一针一线只会缝补悲伤,让他更加痛不欲生罢了!

    那些伪装的平淡,安然,在真正放手的那一刹那,把痛苦一分不少的如数还给了他!

    “别走——”

    他委屈的就像一个孩子,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中,真正说出来的字眼,却只有这两个字。

    秦深没有回头,只是扬起了脸,看向了更高处的落雪。

    眼泪如约而至,笑容却不减半分,她忍下了心酸落寞,不忘笑着取笑他:

    “到了这里……你还是该唤我一声姑姑的?我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早走一步也是应该。”

    “温琅琅。”

    “呸,没大没小。”

    秦深笑骂着,却已没有了打他的力气。

    困意一点点席来,她眼皮子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槐君,我……有些困了……”

    “……”

    卫槐君垂下了头,良久之后,才握住了她虚软无力的手:

    “睡吧,等你醒了,咱们就回家去,赶上几月的路,还来得及看三月桃花——睡吧。”

    轻吻了吻她的鬓角。

    再抬眸时,已是泪如雨下。

    (.. = < r='://..'>笔趣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