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煦文仰天叹息，转头看向倪茜，“他一直叫我媳妇儿，虽没有领证，在心里，我们早已认为是夫妻。夫妻应该同甘共苦。可是当我被命运捉弄时，我愿意让出我所有的甘，承担他所有的苦。”
“可是你问过韩叙，他愿意吗？”
“他当然不愿意。”梁煦文笑了笑，“所以，我们争吵。一点点的事情，我们都能吵半天。韩叙的脾气，你也知道，特别难哄。”
说到韩叙的脾气，倪茜笑了，“我们才不会哄他呢！实在吵不过，就撤。”
“是啊，”梁煦文嘴角笑意渐浓，“这几天，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有架可吵，是一种福气。”梁煦文说完，笑容暗了下去，“这种福气，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会有很多！”倪茜紧紧握住梁煦文的手，掌心传递着坚定。
梁煦文点点头，含笑道，“我知道，你会把韩叙带来。你告诉韩叙，如果他来的时候，我睡着了，请不要打扰我。”
她不敢面对他，她愿意一睁开眼睛，就回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就当这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
倪茜扶着梁煦文躺下，帮她盖好被子，这才走出病房。
“你现在要进去吗？”倪茜看向韩叙。
韩叙摇摇头，“先让她休息一会儿。”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她难受，他更难受！
张翔斌已经送祁玥回去了。韩叙和韩雪盈还有倪茜，三人来到楼下的咖啡厅。
韩叙抽出烟，没有点上，只是夹在指间。站在门外，听完一切，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
倪茜道，“我真没想到，梁照文是开车自己撞上去的。”
除了梁煦文的病，这是她一直感慨的事情，那样的一对恋人，就这么去了。
谁会想到？！韩雪盈更是没有想到，如今看来，梁家似乎也不欠韩家的，就算有，梁煦文也还清了。
“这五年，她过得不比我好。”韩叙声音沉沉的，没有一丝情绪。
如梁煦文所言，他至少还有姑姑，可梁煦文呢，什么都没有，有一个家，也等于没有家。
韩雪盈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倪茜看向韩叙，目光询问。
韩叙看着韩雪盈的背影，淡道，“没事儿，让她一个人先回去，她需要清净。”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她？”倪茜道。
韩叙看着窗外，目光落在外面的草坪上。
一个老妇人正用轮椅推着她的丈夫，听不到，她丈夫说些什么，老妇人停了下来，低头看向她丈夫，两人笑了起来。
“医院最不缺的是什么？”韩叙淡淡地问道。
所有的往事和真相，在梁煦文抽丝剥茧的回忆后，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不接受也得接受，接受也得接受。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如今，他都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梁煦文能认命，他也能，他愿意同梁煦文一起认命，然后一起承受。
“是什么？”倪茜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死亡。”韩叙夹着香烟，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幽幽沉沉，“死亡是医院里的一种常态，可对于我们而言，死亡就是痛苦。都说生离死别，可真遇到的时候，你会选哪一个？”
倪茜目光也落在了那对老人的身上，她不知道怎么选。当初与董江源，也是因为名利而分开，并未涉及生死。
可如果换成她和董江源，她也不敢想象！
“五年前，我一个人去了法国，我当时想，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她。我恨她，就算哪天她死了，我都不会难过。可就在刚刚，我站在门外时，我希望她活着，只要她能活着，那怕各自终老，我也认了！”
韩叙声音有些哽咽，不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薄雾，起身站到了窗前。
倪茜的心陡然一紧，对于现实一再妥协，没有退路的时候，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深爱的那个人，他她能活着就好。
韩叙虚无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年少的时候，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必须是一辈子，否则人生太痛苦。现在看来，生离也是好的，也许这辈子无法相忘，也许会牵别人的手过一生，可那又如何，只要她活着。就像五年前，生离的时候，无论是怨恨痛苦还是诅咒，甚至想要报复她，前提也是她活着。其实说到底，只有她活着，有这个信念支撑着，才能熬过生离时的一分一秒。
倪茜怔怔地看着韩叙的身影，韩叙从不说感性的话，如今这样，是真的怕了，非常非常害怕，才会向命运低头。
“对于爱情，我是一个争分夺秒的人，不喜欢纠缠，可是，我跟她，来来回回，已经纠缠了十年。直到如今，我似乎都乐此不疲。”
十年了，他们相爱了十年，他希望有无数个十年。
“韩叙。”倪茜轻唤一声。
韩叙轻笑地摇摇头，示意她让他把话说完，“我们爱了十年，也争吵了十年，可无论如何争吵，那怕是吵的天翻地覆，我从未想过换一个人。就想这么跟她吵着，过完一生。”
夫妻吵吵闹闹一辈子，这本来也是夫妻生活应该有的样子。他自认他要的不多，就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可命运却觉得他太贪心了。
“都说人生有遗憾才完美，可遗憾会成为心病。我这个人向来随心，所以我坚持回国。你也看到了，这座城市，空空荡荡，毫无生机，只有她，才能填满我的内心。”
五年了，因为一个人，怀念一座城。
韩叙的声音愈发的低了，虚无缥缈地犹如漂浮在海面上。倪茜听在耳朵里，一颗心随之浮浮沉沉。
若非对天意的屈从，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谁愿意随缘。谁不想随心而至，随心而为，随心而爱。
韩叙捂了捂脸，强行压住所有跌宕起伏的情绪，转过身来。
“你把蔚然风先叫回公司，我姑姑身体不是很好，这段时间，公司，要麻烦你和蔚然风了。”
“放心。”倪茜站了起来，看向他，他眼眶泛红，显然是被泪水浸湿过，“你现在要过去吗？她可能已经睡着了。”
韩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抬步离去。